第50章 “你能不能像點樣兒?”
顧景衡開車去了江南府,半年前購置的精裝大平層,地段離他公司很近,屋內只有一些基本的擺設,顯得很空,可見主人只是拿它當一個暫時落腳點,并不打算常住。
他穿過垭口,去酒櫃取出紅酒和杯子,走到吧臺的高腳椅上坐下,自斟自飲起來。
淺淺一杯,拿在手裏晃了晃,然後緩緩咽下,顧景衡沒有酗酒的習慣,除非在外應酬,鮮少獨飲,此時此刻,單純是圖個放松。他在一種極為放松的狀态下,回想陸宇舟的種種鮮活神情,不覺笑了笑,他是第一次見識這麽能耍貧的人,也很能撒嬌,作為男人,有時候确實很受用。
門鎖“咔噠”一聲,江遙舟換好鞋走了進來,走到他跟前,喊了聲“顧先生”。
顧景衡拍拍旁邊的椅子,“坐……”
江遙舟抿着嘴樂,依然不敢逾矩,只默默坐到一邊。
“能喝酒嗎?”
“能喝一點。”
“去拿個杯子,陪我喝點。”
“哎……”江遙舟跳下去,小跑着給自己取來了盛酒的杯子。
顧景衡把紅酒瓶遞給他,“能喝多少就倒多少,別逞強。”
江遙舟把這話當成是溫柔關懷,暗自在心裏體會,倒酒的時候都有點飄飄然,他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然後看着顧景衡傻笑,“這麽多還是能喝下的。”
顧景衡也笑了笑,晃着紅酒杯不經心地問:“晚上沒戲?”
“今天不是去點痣嘛,跟劇組請了一天假。”那醫生還交代近期不能沾酒,說是酒精導致的充血會影響傷口愈合,不過他現在可管不了這麽多,就是叫他去死,他也願意。
顧景衡扳過他下巴,專心看他被點的眼角下方,那裏只剩下一個淺粉色的印,江遙舟一動不敢動,如此貼近,他甚至能嗅到男人袖口的香水味,他覺得自己仿佛是踩在了雲端上,渾身都軟綿綿的。
“瞎折騰。”顧景衡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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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遙舟更開心了,心髒噗通噗通地跳,他一口氣幹了紅酒給自己壯膽,也許今天可以有所突破,平心而論,他心裏還是有點怕的,光是想象那陌生物件要放進自己的身體裏,便開始本能地打怵。
顧景衡沒發現他的異樣,喝完半杯酒,徑自躺到沙發上抽煙,也沒管家裏多出來一人,江遙舟心不在焉,坐在高腳椅上頻頻往客廳的方向看,他攥緊拳頭,終于一步一步走到了男人身邊。
顧景衡眯眼看了看他,像是不理解他的行為。
江遙舟心一橫,直愣愣地盯着男人:“我們都交往好幾月了,都是成年人,我可以的。”
“可以什麽?”顧景衡沉聲道。
江遙舟明顯愣了下,喝酒借來的膽兒顯然還不夠用,他磕磕巴巴地說:“不是男朋友嘛,關、關系可以更親密點。”
顧景衡吐了口煙圈兒,“我對你沒那意思。”
這下江遙舟徹底呆住了,灰小子的夢即刻被擊碎,他羞愧難當的同時,更多的還是困惑,“為什麽?”
顧景衡沒正面回答,“你還小,不了解男人,男人都喜歡性格裏帶點作的,但有時候又會嫌煩,看不見還總惦記着,但真見面了,又恨不得要弄死他。”
江遙舟眼圈發紅:“你有喜歡的人?”
顧景衡索然地笑笑:“算是吧,就是有點作。”
“那怎麽還會分手?”
顧景衡眼色漸沉,眼底有隐痛,像塊陳年的痂,“我當時想殺了他。”
陸宇舟剛進組時,對江遙舟印象還不錯,小夥子長相乖順,眉眼柔和,很容易讓人想親近,加之平時在劇組總是客客氣氣的,一看就是好脾氣的人。
如果沒跟顧景衡糾纏到一塊的話,他願意相信這孩子是塊初涉世事的幹淨白瓷。
話說回來,他能來這部劇打醬油,這還多虧了周曉星,那小子在秦明澤跟前吹了點枕邊風,就幫他把角色要到手了。他覺得自己有點太雞賊了,一面接受了秦總的善意,一面還老在背後說人壞話:“星哥,趁你現在事業如火如荼,趕緊把那老臘肉給踹了,我給你分析一下哈,你年芳二二,他高齡三三,你倆差輩分了,你多吃虧啊,像你這種如花似玉的年紀,就得配帥氣小鮮肉。秦明澤不行,他太老了。”
周曉星當然不能同意,聽完心裏還挺別扭,以為陸宇舟終于發現了他的好,現在想吃回頭草。
這天,陸宇舟剛到劇組,就被周曉星拉到一邊,“陸哥,今天沒你的戲,你怎麽還過來了?”
陸宇舟心想,閑在家大半年了,現在只要是人煙旺的地方他就想過去湊湊熱鬧,話不能說這麽白,顯得掉價,他斟酌一二道:“咳,我反正在家沒事,過來給你把把關。”
周曉星倒有些為難,鐵了心想把他支走,陸宇舟不傻,瞧出不對勁了,“到底怎麽了,我這幾天好像沒得罪誰吧。”
周曉星說:“江遙舟的男朋友來了,這會兒在他化妝間。”
“來就來呗,跟我有什麽關系。”陸宇舟略一收神,“他還能吃了我?”
“小陸來了啊,那正好,你幫我把這劇本拿給舟舟看看,剛改了幾處。”導演巡視了圈,就發現這麽個閑人。
“哦,來了。”陸宇舟應道。
在劇組,所有人管江遙舟喊“舟舟”,殊不知他以前的小名也叫“舟舟”,沒人這麽喊,大家都管他叫“小陸”或是“陸哥……”
陸宇舟在化妝間門口敲了敲門,江遙舟喊“進”,眼神裏明顯多了絲不耐煩,但很快調整過來,見到來人,親切地喊了聲“陸哥”。
梳妝鏡斜對着後面的椅子,顧景衡坐在椅子上,被遮去了視線,陸宇舟把劇本擺到梳妝臺上,匆匆說明來意。
“好,我知道了。”
“那行,你把劇本再看看,我出去了。”
正打算離開,就聽後面的男人說:“這周六沒空,挪到下周二吧,快結束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讓司機來接你。”
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一如既往,醇厚,低沉。
陸宇舟不想看見這人,只想遠遠逃離是非地,他咽了口唾沫,連招呼都忘了打,轉身直接走了。
江遙舟翻了個白眼,轉過身,眼神還是以往那般溫柔。
顧景衡對折好報紙放一邊,起身,“我先回去了。”
江遙舟想挽留卻不敢,心裏不免要埋怨起陸宇舟,本來說話說得好好的,他一來,話題就斷了。
顧景衡走到外邊,場務們正在忙着布置外景,群演頂着差強人意的妝容一個個地站在邊上等待拍攝,環境俨然混亂,陸宇舟坐在石墩子上玩手機。
周曉星目光裏不無擔憂,“陸哥,這邊亂糟糟的,你先回去吧。”
“回去幹嘛,在家也是摳腳。”
“我這不怕你尴尬嘛。”
“我幹嘛要尴尬。”
周曉星還想說點什麽,餘光中瞥見了顧景衡,他将所有話咽回肚子裏,鬼鬼祟祟地往那邊瞥了好幾眼。
男人迎風點了根煙,吸了一口,眯眼往陸宇舟身上瞧。
周曉星跟個間諜似的,嘴巴裏發出“呲呲”兩聲,偷摸知會:“他看過來了。”
“誰啊?”陸宇舟四處看了看,那邊顧景衡早已收回視線,轉頭在跟江遙舟說話。
江遙舟戀戀不舍地說:“再呆一會兒嘛,馬上就到我的戲了。”
顧景衡點了點煙灰,“我還有事。”
江遙舟指指自己額頭上的一顆小痣,“過幾天我想請個假,把這顆痣也點了,他們每次給我上妝,都要撲好厚一層粉,而且長在這個位置,不好看。”
顧景衡看都沒看,“那就去點了。”
場務把一架古琴擡到石墩子前,過會兒有一場撫琴的戲,陸宇舟站起來給他騰地方,沒注意後頭還有一人正在搬運道具,跟那小夥兒撞上了,他腳下不穩,往前栽了個跟頭。
顧景衡扔了煙,邁步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像點樣兒?”
陸宇舟想這男人真是瘋了,劇組是什麽地方,到處都是眼睛,難不成還想害他背個小三罵名?他撐着站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我什麽樣兒關你屁事,你要想跟我一塊上新聞,我求之不得。”
顧景衡扯了下嘴角:“有空回玫瑰園把你那些破爛東西都拿走。”
陸宇舟冷眼冷語:“我不要了,直接扔了吧。”
江遙舟一直看那倆在說話,表情越發疑惑,踟蹰地走了過來,很自然地挽上顧景衡的胳膊,笑着說道:“陸哥,你跟顧先生認識啊?”
顧景衡拂開了胳膊上的手,依然是那副冷靜自持的模樣,話還是對着陸宇舟:“有空就過來取走,我讓阿姨都收拾好了。”
陸宇舟說:“那勞煩您寄個同城快遞,貨到了我來付款。”
江遙舟羞愧至極,還是頭一次被這麽當衆淩遲,他想死的心都有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嘴角卻還強撐着微笑。
陸宇舟心知自己已經得罪人,也就不費神搞那套面子功夫,他擡腳越過顧景衡,不打算跟他繼續掰扯。
顧景衡伸手捉住了他胳膊。
劇組裏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這邊了,好奇心作祟,幹脆停下手裏的活兒往這邊打量,耽誤時間久了,劇務主任扯着嗓門催促道:“都快點,吃飯之前務必布置完,那誰,你看什麽呢,還有小夏,你趕緊聯系送餐的,這馬上就十二點了,飯怎麽還沒送來。”
大家還是忍不住想看,邊忙活邊偷看。
江遙舟感覺自己徹底淪為了笑柄,他一聲不吭,走回了休息室。
陸宇舟沒掙紮,拿眼睛瞪他:“你什麽意思!”
顧景衡耐着性子:“我們談談。”
陸宇舟嗤地笑出聲:“我跟你有什麽好談的,再說你現在都處對象了,你這不是成心害我嘛。”
顧景衡松了手,摸出根煙點上,“怕什麽,怕那大學老師知道啊?”
“戲子配老師。”陸宇舟拍了兩下手,“人家不但不嫌棄我,還覺得我可優秀了。”
顧景衡咬着煙,沒吸幾口,靜默半晌,把煙扔到地上,拿腳踩熄了,“少跟我陰陽怪氣,什麽時候能拍結束?”
陸宇舟放低了聲音:“我看你是瘋了。”
顧景衡不做聲地看着他。
陸宇舟低頭看着自己巴掌,剛才蹭在石子上,這會兒滲出點血,他擡手,放嘴邊吹了吹,顧景衡一把抓過他胳膊,查看完那傷口,走去堆放礦泉水的地方拿了瓶水,擰開,再走回來,“把爪子伸出來。”
陸宇舟沒伸。
顧景衡看了他一眼,幹脆把水塞到他另一只手上,“你自己來。”
陸宇舟往傷口上澆了點水,有些疼,不覺倒吸口涼氣,好歹清理幹淨了。
周圍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們,陸宇舟低下頭,往後退了幾步,一句話沒說,轉身跟周曉星打了招呼,離開了這個是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