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敲了三下門,裏頭沒動靜,顧景衡掏出鑰匙插進孔,“咔噠”一聲擰開門鎖,屋子裏漆黑一片,他随手打開頂燈開關。
兩間卧室的門都半開着,裏面顯然沒有人,顧景衡獨自在客廳裏坐了一會兒,點了根煙緩解無聊,正打算離開時,不經意擡眼,發現了那個熟悉的硬紙盒——陸宇舟很寶貝的東西,從來不肯對外展示。
他傾身打開來,裏面除了一些陳舊的小玩意兒,還有一本藍色封皮的日記本,有些年頭了,邊角處微微翹着卷邊兒。他翻了翻本子上的日期,時間跨度竟有五年之久,最後一篇的結束日期是四年前,那時候他跟陸宇舟還沒認識。
顧景衡靠着抽煙解乏,通宵看完了整本日記。
XX年XX月XX日,天氣晴
我今天居然在食堂碰見了一大帥哥,聽帥哥口音,好像是南方人,我給他掄了一大勺紅燒肉,不知人家有沒有注意到我。
好帥啊,是我喜歡的那一款!
……
XX年XX月XX日,天氣晴
我可算打聽到那個帥小夥的名字了,叫過雲謙,這姓是不是挺特別,好像就江浙那邊有,我合理懷疑那邊以前有個“過家村”。姓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居然是學禁毒的,這專業聽着就牛逼哄哄,給他再加個五分吧,我現在給過大帥哥打八十分。
什麽時候我們系能跟他們系搞個聯誼啊,成天跟英語系搞,全是些姐妹,能不能給我們小受受一點活路!
……
XX年XX月XX日,天氣晴
不負組織期望,成功打入內部,今天終于在學生會跟他說上了第一句話,他讓我幫忙搬凳子布置會場,我特矜持就說了兩個字,行吧。他好像瞟了我一眼,又好像沒瞟,我的老天鵝,我已經神經錯亂了。
……
XX年XX月XX日,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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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助我也,沒想到在自習教室還能碰見他,我盯着他後腦勺看了半天,感覺自己都快成癡漢了。他後來發現我了,問我帶沒帶傘,我猛地搖頭,沒帶。(帶了也給你藏起來,嘿嘿嘿。)
然後我倆就雨中漫步了,也就自習室到宿舍的距離,短了點,可惜了。都怪我們這破學校太小了,抓把瓜子我都能磕着走兩圈。
校長大人,你能不能敞亮點給咱們學校搞個擴建啊!現在這點面積真的很不利于情侶的健康發展啊!
……
XX年XX月XX日,天氣暴雨
煩死這個姓呂的小蓮花了,天天就色咪咪地盯着小過看,他看一次,我就瞪他一眼,任他如何狡猾,那都逃不脫我的法眼!
煩死了煩死了,第一次有了危機意識,可是小過明明好幾次都在偷看我,難道是我的錯覺嗎?還是他在給我什麽暗示?
……
XX年XX月XX日,天氣萌噠噠
小過今天跟我表白了!!!
表白了!!!
我們還拉了手,他的手超性感的!!!
男朋友約我明天早上去食堂吃早飯,完了,我今天肯定得睡不着了。
……
XX年XX月XX日,天氣晴
第一次鑽小樹林,正兒八經的第一次啊,他比我還緊張,吻得我差點沒喘上氣,還磕我門牙上了。這家夥估計是偷吃了一千克薄荷糖,怎麽滿嘴都是薄荷味兒啊,吻完還問我感想如何,感想你大爺,技術爛死了,到現在我門牙還疼!
艾瑪,好想明天再去鑽一次(我好騷啊,啊不是,我好富有情趣哇)。
……
XX年XX月XX日,天氣晴
今天格外羞澀,打死也不寫出來……哎呀我還是寫出來吧,萬一忘了以後可就不能回味了。
我們今天去開房了(持續害羞中),怕被同學撞見,我倆特地坐地鐵去了老遠的酒店,開了個浪漫大圓床哈哈哈,還挺便宜的,一晚上三百多。
我愛死我們家小過了,真棒,不愧是體育生出身,肌肉可真健碩啊,好喜歡捏捏。
……
XX年XX月XX日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跟小過回他老家,北市這邊房價貴得太離譜了,我倆得攢到猴年馬月才能買房啊。回無錫也挺好,節奏沒這邊快,閑着沒事還能去附近的古鎮轉轉,我骨子裏是個很有情調的人嘛!
今天跟甜妹和林成去吃了最後一頓散夥飯,好舍不得這兩個家夥啊,雖然都有點缺心眼,但跟他們在一塊,日子過得好嗨皮啊QAQ
……
XX年XX月XX日,天氣陰
過媽媽太好了,擔心我吃不慣無錫菜,每天都照着菜譜給我做我們那兒的菜,小過說我來了以後,他們家做菜都不敢放太多糖,怕我嫌齁。其實我還挺喜歡這裏的醬排骨,北市壓根吃不到這一口。
今天跟小過去看了新房,他說還得再通通風,過完夏天就搬進去,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在那兒過我們的小日子了。
以後一定要努力攢錢,買好多好多高達手辦,然後再買好多好多哆啦A夢的玩偶擺房間裏頭,我也是可以當小公主的!
……
XX年XX月XX日,天氣陰
小過說馬上就到梅雨季節了,最近天氣都不能好。敲黑板哐哐哐,我們今天去拍結婚照了,暫時先拍了內景,等出太陽了再去室外拍外景。黑心照相館,拍照花了老子兩萬多!!!
不過,咱們過大帥哥穿西裝打領帶還挺像那麽回事兒的嘛,再加個五分吧。
……
XX年XX月XX日,天氣晴
小過出任務去了,他說回來就領證結婚,等他的第18天。
今天跟單位同事學了點無錫話,太難了,我太難了。我心愛的帥小夥,你快回來吧!
……
XX年XX月XX日,天氣陰
我明天就去緬甸,我要去找他,我在這裏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他們都在騙我!所有人都在騙我!把我折磨死了,這些騙子就開心了!!?
我明天就去把他找回來,誰也別想騙我。
顧景衡覺得嗓子眼裏像卡了根魚刺,拔不出咽不下,不偏不倚就正好卡在咽喉最致命的位置。他頹然地合上日記本,咬合肌動了動,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個騙子給挫骨揚灰了。
室內反常的安靜,男人低頭又點了根煙,咬在嘴邊沒吸,鞏膜處漸漸洇出大片的淺紅。
煙灰積了稍許,施施然落地,他的手輕輕一晃,轉而以自殘的方式,把那支煙掐熄在掌心。
日記本被捏在另一只手上,顧景衡自嘲地笑了笑,就在發現這個秘密的前一秒,他還在想一會兒等人回來,他要怎麽把人哄回家——如果還在生氣,就讓他再咬幾下,他咬起人來最厲害了,十足的理直氣壯,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
這當口,門鎖“咔噠”一聲,防盜門緩緩被拉開。陸宇舟拎着豆漿包子從外面回來,看見家裏的不速之客,本能地愣住。
兩人的視線跨越這麽多年的真相忽而無縫銜接上了。
陸宇舟很快緩過了神,表情自然地換鞋進屋,順便還把手上的東西擱在了餐桌上,“你怎麽來了?來了正好,我還想問你要房子鑰匙,你家裏的鑰匙我還給蘇阿姨了。”
顧景衡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騙子,騙了錢,騙了感情,現在居然還有臉問他讨要鑰匙,看吧,跟他咬人時那副狠勁一模一樣,永遠的蠻橫無理。
從來都不是發音不準,壓根就是故意的,故意耍他,故意給他講肉麻情話,故意從他身上找一個死人的影子。
“把鑰匙還我。”陸宇舟伸出自己的一只手,還是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顧景衡抿唇盯着他。
陸宇舟看出這人臉色不對,盡量不去招惹,一個人坐到餐桌邊吃起早飯,喝了點甜豆漿,側目看了看男人:“我買了兩份,你要不要吃?”
顧景衡冷笑了聲,随即把手裏的日記本狠狠砸向他額角,臉色徹底變得陰沉,“說清楚,小過是誰?”
陸宇舟彎身撿起地上的日記本,彈了彈上面也許并不存在的灰塵,張口想說點什麽,卻發不出聲,下一刻顧景衡已經邁到他跟前,一伸手,揪住了他的領口。
“小過是誰?”顧景衡後槽牙一咬,“別逼我發火。”
陸宇舟擡頭,倔強地與男人對視,嘴硬道:“你管他是誰,咱倆彼此彼此吧,你跟你嫂子那點破事兒,我都懶得說。”
顧景衡厲聲重複了遍剛才的話,幾乎是咬牙切齒:“我現在在問你小過是誰?你喊了三年的那個小過到底他媽的是誰!?”
陸宇舟咽了口唾沫,睫毛緩緩搭下,一股巨大的悲怆籠罩了他,原來到了最後攤牌這一步,他并沒有想象中的無所畏懼。
這種無聲的忽視徹底激怒了顧景衡,他狠狠推開面前的騙子,陸宇舟受力直接往後踉跄了一下,堪堪站穩,又被人拽着領口拎到了淋浴房。
顧景衡打開花灑,按着他的頭往下澆,陸宇舟不停地搖頭想甩開屈辱,罵了幾句髒話,就開始嚷嚷:“你別碰我……”
可是下一秒,他的唇就被男人霸道撬開,糾纏的唾液中混着腥味,幾乎是生死相融。
他拼命反抗,用指甲掐着顧景衡的後背,往死裏掐,可對方仍然不打算放開,氣息越來越急促,他終于放棄了,軟成一灘水在唇縫間喃語:“他死在緬甸了,我沒等到他回來,他說回來就跟我結婚……”
顧景衡的額頭還抵在他額上,舍不得分開似的,甚至有些茫然,他慢慢松開了手,鞏膜處的紅色愈發濃厚,“我以後不會再見你了,你不配。”
聲音很輕,用的是氣聲。
男人走出盥洗室,從餐桌上抽了張紙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仿佛摸過什麽不潔的東西,眉眼恢複了往日的冷漠,說出來的話也教人從頭到腳錐心刺骨的冷,“你以為你算個什麽東西。”
這話就像是随口一帶,輕而易舉就戳破了陸宇舟的自尊防線,他顧不上換下濕衣服,氣瘋了撲向男人,“你又算個什麽東西!跟自己嫂子搞破鞋!你哥頭頂都綠成大草原了!”
“他比你乖多了。”顧景衡甩開了他,也不管他一個趔趄屁股着了地,“你一個戲子,也配跟他比?”
陸宇舟坐在地上不起來,眼圈漸漸紅了,又像是笑又像是哭的,“扯什麽淡,我不配跟他比……那你這幾年不也睡得挺開心……”
顧景衡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嘴角的譏诮連掩飾都懶得做,“有一點你要搞清楚,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你脫衣服,我付錢,這幾年從沒缺過你什麽,擺出這副委屈樣子給誰看?少他媽在我跟前裝純!”
陸宇舟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重新坐回餐桌邊,打來食品袋,用往常一般的口吻問男人:“謝謝你付的嫖資,吃不吃包子,我請你。”
男人沉默如雕塑,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後挪開視線。
“不吃算了,你走吧,我祝你活得長長久久。”陸宇舟咬了口包子,咀嚼之後慢慢咽下,“活久了才能把你哥給熬死,那姓穆的白蓮花就是你的了,哈,你們這對苦命鴛鴦終于可以在一塊了。”
他試圖用刻薄的話語來挽回尊嚴。
顧景衡把鑰匙扔到餐桌上,轉身離開。
“我會詛咒你倆的,你要敢跟他在一起,我會一輩子詛咒你倆,不信咱們走着瞧。”陸宇舟忿忿道,感覺思維出現了亂碼,完全沒有條理可言,想到哪裏說到哪裏。
像個瘋子。
“砰——”門重重阖上,室內再次歸于寂靜,顧景衡最終都沒有再理過他。
鄭昊從昨晚就一直等在外邊,給顧景衡打了兩遍電話都沒人接,他又不知道小陸家具體是幾號樓幾單元,勉強在車裏睡了一覺,剛才去附近的小店裏吃了頓早餐,這才回來沒多久。他看見顧景衡,趕忙下車幫他拉開了後面的車門,随口問:“身上怎麽濕了?”
顧景衡沒搭腔,脫了外套扔了進去,彎身鑽進車裏,直接閉眼靠在了座椅上。
鄭昊沒多問,坐上駕駛座,點火發動,開了一段,忽然想起了點什麽,“我剛才買早飯的時候碰到小陸子了,你倆沒碰見嗎?”
顧景衡踹了腳座椅,冷聲道:“開你的車。”
“發這麽大火幹嘛,我不問就是了。”鄭昊從後視鏡裏往後看了眼,估計是吵架了吧。
陸宇舟伸手抹幹了淚,繼續坐着嚼大包子,吃完之後,他把男人留在家裏的衣服和日用品打包裝袋,一并扔到了樓下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