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夢

第10章 ☆、記憶

看什麽？方越狐疑的皺眉。

話音剛落，四周的場景又開始飛速變換。一切景物就像是數據崩裂，粉碎，拼湊，重組，最後霧霾散去，一棟潔白的體育館展現在眼前。寬闊的大門頂上還懸挂着深紅色的橫幅，幾個鮮豔的氣球垂落在旁邊。耳邊充盈着歡聲笑語，一個個穿着校服的小學生在老師的指引下整齊有序的往館內走去。

有幾個學生向他們迎面跑來，方越反射性的想往旁邊躲開，但預料之內的肢體碰撞并沒有發生，他們被穿過去了。

這是一種很獨特的感覺，方越不禁摸摸胸口。

放眼望去，景物有些熟悉，似乎在夢中見過，又似乎出現于前世的記憶中。

然而再看時，複又回歸了陌生。

“桃花小學開學典禮……”方越默念橫幅上的大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方越哥哥！”銀鈴般的呼喚卻讓方越毛骨悚然，他死死抓住陸啓成的手不敢回頭。

是那個小女孩！方越一臉鐵青，嘴唇開始不受控的哆嗦。

握緊了男人的手，他擡頭對上了陸啓成安慰的微笑，“沒事的。”

僵硬的轉過身，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卡通衣裳，她有些害羞，粉嫩嫩的小臉蛋煞是可愛，可惜見過她“另一面”的方越對她只有徹骨的恐懼，只得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媽媽說她今天沒空，讓我自己上學。”還沒等他找些什麽話題，女孩就自顧自接下去了。盡管還是有些緊張，但對于能獨自上學她表現的很興奮，沒過一會兒又氣呼呼的嘟起嘴撒扭捏道：“采藍已經上二年級了！才不是小孩子……媽媽說要照顧一年級的弟弟妹妹了！”

看着女孩自說自話，方越突然意識到這應該是一段回憶，一幕幕畫面就像立體電影在身邊呈現，如此生動，如此……熟悉。于是他不再說話，靜靜站在那裏，作為一個旁觀者。

“媽媽說了，今晚去吃大餐。方越哥哥也要來嗎？”腼腆的把玩着衣角，她偷偷瞄了方越一眼，沒過一會兒便興奮的笑了，“說好了哦！撒，撒謊的是小狗！”然後轉頭一溜煙跑到自己的班級集合去了。

“……我認識她。”不是疑問句，他已經能肯定現在發生的一切詭異事端都源于那個小女孩。

“嗯。”陸啓成輕輕颔首。

方越凝視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不一會兒，四周景色又開始崩裂重組，濃霧散去，視野變得清晰。

此時，方越發現自己正埋伏在一棟高樓窗臺處。往外張望，他發現高樓對面正是方才見過的體育館，只是已經完全變了樣。體育館四周都被黑壓壓的警車包圍着，持槍的特警全都埋伏在門外，準備伺機破門而入，而在最中心的赫然是一輛既熟悉又陌生的黃色小轎車！

方越有點晃神，他低頭一看，手中居然握着一把烏黑程亮的□□！

男人心中頓時翻起滔天大浪，他急忙趴在窗臺上仔細尋找着，果然，他發現了一個蒙面的歹徒正端着槍械看守着他身後的一群師生。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個用身體緊緊護住學生穿着白衣襯衫的女人，心裏隐隐約約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殺人兇手——

女人的話像惡魔的呢喃在耳邊響起，方越吓得面如土色，一種負罪的心情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合上雙眼，想靜一下突如共來的思緒，驅散一下頭腦中的滾滾雷鳴，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不是我……”

“方越……”站在一邊的陸啓成擔憂的摟着他的肩膀，卻被激動的男人一把抓住。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方越紅着眼眶，有點歇斯底裏的瞪着陸啓成，眼底充滿着恐懼，不安，還有深深的愧疚。

“冷靜點。”

“我沒有殺人……我沒有！”

“方越！”

“停下！叫他們停下！！”

可惜畫面依舊在進行，方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綁匪抓起女孩，眼睜睜看着他轉過身望向窗臺發現了正在埋伏的自己，眼睜睜看着自己手中的□□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扣板，眼睜睜的看着綁匪下意識身形一閃，最後眼睜睜的看着——女孩的頭顱像個西瓜一樣炸裂開。

被激怒的綁匪約莫估計自己已經無法突圍，絕望之下居然喪心病狂的引爆了身上的炸彈。

“轟——”一聲巨響，炸彈驚人的威力波及了自己所在的這棟建築，玻璃窗嘩啦碎裂一地，紛紛掉落下來，變成一股白煙，消失，重組……

“不！！——”方越失聲大吼，渾身打哆嗦，想要沖過去救人，但是被陸啓成死死抓住。最後他只能看着這滿眼的狼藉紛紛碎裂，化為濃濃的霧氣。

“你冷靜點！這不是你的錯！”陸啓成抱住男人顫抖的有點痙攣的身體，用力按在自己懷裏。

可惜他的話完全沒法傳到男人的耳裏，無力癱坐在地上，方越至今依然無法相信，那個女人說的居然是真的，他果真是——

“殺人兇手！！”一道憤怒的尖叫随着女人的身影朝自己迎面撲了過來，修長的手指塗滿糖果色的甲油，每種顏色都互不相同。記憶中十分注重儀表的女人此時披頭散發，面容猙獰可怖，平常裝飾用的指甲此時回歸了它最本質的作用，化為了利爪朝男人狠狠抓去。

方越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任由女人朝她沖過來。

歇斯底裏的女人被旁人架住了，但她還是不住的掙紮着要朝方越撲過去。“放開我！我要殺了你！殺人兇手！”

“苗菁！你別這樣！這不是方越的錯！”

“他看着采藍長大，他比你更心痛！你冷靜點——”

“藍藍……藍藍！”聽到女兒的名字，那個叫苗菁的女人呆滞了一下。

早上還活蹦亂跳的可愛女兒，出門前還親吻她的臉和她道別，沒想到才過幾個小時，居然天人永隔，而兇手竟是自己的發小！

難以接受殘酷的現實，女人哆嗦着撿起被扔在地上屬于小女孩的碎花雨傘，忽然整個人崩潰了一般痛哭，“我的藍藍！我的藍藍啊！”

方越看着坐在面前嚎啕大哭的苗菁，他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緊壓着自己的胸，去抑制他的悲傷。他想伸手去抱一下她，但當他手指觸碰到對方的時候，一切又化為青煙，消失無蹤。

“方越……”正當陸啓成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場景又再一次重組。

他們現在正站在一扇逃生門前，幽幽的綠光，破損生鏽的門牌上隐隐約約的寫着“十二樓”幾個字。

方越站在門前猶豫了一下，慢慢推開了虛掩的門。

他看見了一抹高挑婀娜的背影，她坐在圍欄外，赤腳懸空搖晃着，漆黑的長發披散下來随風搖擺，手中把玩着一把兒童雨傘，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讓人心底發冷的高寒。

“我們三個從同一個福利院出來，從小沒父母疼愛，當時我就發誓我以後一定要給孩子最好的。”仿佛知道背後的就是自己要等的人，苗菁低頭看着自己潔白的腳尖，像是在訴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自從我懷上采藍後，我前男友就消失了。在我不顧一切把采藍生下來之後，她就是我的一切。當時還是你在安慰我一切要向前看。”她諷刺的笑了笑。

“現在什麽都沒了。”停頓了一下，苗菁表情變得猙獰，語速變得急促：“為什麽當時你要冒險開槍？藍藍明明還在對方手中……為什麽？為什麽！”

方越蠕動了唇瓣，但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苗菁雙手擰抓着雨傘，指尖因情緒激動而開始輕輕顫抖，“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沒辦法不去恨你！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是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胸口激烈的起伏，苗菁強烈的憎恨在這狹小的空間無限放大，方越被一種負罪的心情壓得喘不過氣來。沉默在兩人間蔓延，只留下沉重的呼吸聲。

過了好久，苗菁情緒慢慢平複下來，又開始輕輕把玩手中的雨傘，仿佛在撫摸自己的愛女，“藍藍，那裏很黑吧？你這孩子老是丢三落四，連你最喜歡的雨傘都忘在門口了。不用怕，媽媽來陪你了。”最後，苗菁轉過頭微笑的看着方越，血紅的嘴唇開合着吐出最殘酷的話語。

“殺人兇手。”她就着這個姿勢，縱身往前一躍。

方越整個人僵直在原地。

不單單是為了那句話，還為了女人生命的最後一刻那報複性的微笑——跟之前突然消失的小女孩一模一樣！

她一直都在自己身邊，她原來一直都看着！

四周又泛起濃濃的霧霾。

直愣愣的看着空無一物的手掌，方越頓了一下，雙手緊捂住臉，終于發出了崩潰的哭號。

他想起來了，終于想起來了。

是他的失手誤殺了青梅竹馬的女兒——

是他的失手激怒了綁匪——

是他的失手導致綁匪魚死網破，引爆了身上的炸彈——

他是殺人兇手！

之前看到的都是冤死的靈魂來找自己索命。

他開始害怕天黑，仿佛一閉上眼就看到他們站在自己面前，支着支離破碎的身體，向他索命。

可是他還不起，他還不起……

在大雨磅礴的一天，他終于忍受不了折磨跑了上大街。

那天天很暗，詭異的天氣讓視野能見度很低，他最後的記憶是轟鳴的貨車喇叭，旁人的尖叫，和那刺眼的車頭大燈。

他什麽都想起來了……

【方越……】

忽然，朦朦胧胧間他聽到了一道聲音，聽起來飄渺混沌。

在漆黑之中，他忽然見到了光，溫暖的白光，驅散身邊無盡的陰冷與黑暗,那幾雙讓人崩潰的手也随着白光的接近漸漸消散。在白光的中心，似乎有什麽人在那，沖他伸出手來，能将他帶離黑暗。

方越瞪大眼睛，用盡全力朝對方伸過去——

雙手被握住了，緊接着男人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暖融的懷抱，所有的恐懼都離他而去，一種奇異的感覺滲透進血管中，他像被一股溫暖的潮水所包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感覺到了破水一刻的溫柔。

【方越。】耳邊的呼喚越發清晰，清冷的聲線出奇的溫柔，讓人不覺沉溺其中。

方越覺得心裏有股猛烈的情感而膨脹的熱流向外奔騰，向外泛濫，沖擊着一切感官，卷帶所有思緒，彙成一股難以抑制的感情，那股熱流使他全身戰栗。

有什麽就要破土而出——

【我愛你。】

溫柔的愛語夾帶着一絲無可奈何的嘆息，羽毛般的輕吻拂上唇角。

“……成，啓成……”

“我在這。”愈見清晰的五官出現在眼前，男子聽到了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幸福的笑了，又帶有濃濃的悲傷。他用力箍緊懷中的男人，生怕他再次消失——

他正是噴水池邊伫立的男子！

想明白後，方越笑了，眯着眼睛伸手撫摸着對方的俊臉，仿佛要仔細檢查一番，要深深的刻進心裏，不再忘記。

淡淡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睫毛又黑又長，像給眼睛淡淡地鑲上一道黑邊，把清亮的雙眸襯得十分顯眼；他的嘴唇略微有些單薄，可是線條非常優美，而且觸感也非常柔軟……

怎麽就忘了呢？他苦笑了。

他是啓成，陸啓成，他的青梅竹馬，也是他的戀人啊……

想起了那個嘴硬傲嬌的男孩，方越了然了——原來他一直在自己身邊，不曾離去。

溫暖的懷抱讓男人感到無比安心，頭依舊埋在對方懷裏不舍離開。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會在這？那些是什麽東西？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腦中有無數的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想了半天，卻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我是不是已經——”“死”這個字太冰冷，就像刺骨的冰塊，哽在咽喉。

察覺對方呼吸一窒，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方越的心越漸冰冷，對方的沉默已經是最直接的回答了。

他果然，果然已經——已經死了！

自虐般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嘗到鐵鏽味，好像這樣激烈的痛感才會讓自己覺得還活着。如果他已經死了，那他現在到底算是什麽東西？！

感覺到懷中的軀體愈發僵硬，陸啓成連忙把人拉出來一看，蒼白的厚唇已被咬得血跡斑斑。帶點惱怒的捏住他的下巴制止他自虐般的行為，“你在做什麽？！”

“……”方越低着頭不說話，硬朗的面如露出脆弱的表情，更讓人想抱在懷中不再放手。

無奈的嘆了口氣，陸啓成對着方越的臉頰用力一捏。

“痛！”方越擡頭看着他，眼裏滿是不解，但這熟悉的小動作着實讓他心中的悲苦淡去了不少。

“死人還能感覺到痛嗎？”陸啓成沒好氣的說。

歪頭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麽不對。方越欣喜若狂，他忽然就沉浸在一份突發的喜悅裏。感到一種新生，一種取代，一種希望的轉移……至少，他還活着！

解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男人感覺安心了不少，或許陸啓成就在身邊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那剛剛那些又是什麽東西？”

陸啓成靜靜的盯着方越看了半晌，直到對方心裏覺得毛毛的，他才緩緩的開口：“或許，我可以帶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