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醫務室在一?隊職工宿舍一?堆馬架子中間, 裏面有個三?十?多歲的鄭姓年輕醫生,給餘秀母子三?人開了?一?些消腫化瘀的藥,三?人領完藥就回了?自己家。
馬醫生開的藥是幾種磨細的藥粉合在一?起攪拌成的藥糊糊, 餘秀先給陳冠軍糊,他皺着?眉頭,一?聲不吭地任由她糊, 不一?會兒, 半邊臉就塗滿綠綠的藥糊糊,看起來像縣醫院牆上貼的畫報小怪獸。
“啊,怪物,怪物!”芝芝指着?他的臉, 佯裝害怕的圍着?餘秀團團轉,邊轉邊喊:“媽媽, 救我, 救我, 我好害怕。”
奶胖的小臉兒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露出了?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肉乎乎的小身子轉啊轉,哪有丁點害怕的樣子。
餘秀把自己腫起來的半邊臉也糊滿藥糊糊,伸出雙手做抓人狀, 故意‘嗷’一?聲, 粗噶着?聲音說:“我是怪物,我要吃掉你, 嗷~”
“啊!怪物來了?, 哥哥救我, 哥哥,哥哥……”芝芝一?邊嘻嘻哈哈笑着?, 一?邊往陳冠軍身邊跑,笑完又?看看媽媽,看看哥哥,一?臉擔憂的問:“媽媽,哥哥,你們疼不疼?”
這?小戲精,上一?秒還?笑得沒心沒肺,下一?秒就變成貼心小棉襖,餘秀、陳冠軍兩人心都化了?。
陳冠軍小撲克牌一?樣的臉浮現些許笑意,伸手把軟乎乎的妹妹樓在懷裏,還?摸了?摸她光潔的小腦袋說:“我沒事,不疼的。”
餘秀也表示自己沒啥事兒,瞧着?芝芝像只小鳥轉頭撲進自己的懷裏,先用額頭抵了?抵她的額頭表示親昵,接着?把她圈在自己的懷裏說:“芝芝,今天的事情,媽媽要表揚你,危機時刻知道護着?哥哥,是個不懼惡勢力的勇敢小戰士!值得誇獎!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你是個女孩子,年紀太小,在跟敵人身高體力嚴重懸殊的情況下,你不能逞能自己上,得尋求別人的幫助,比如公安幹警,身強力壯的人幫你忙,萬不可?硬碰硬,否則你會受傷,嚴重點還?會沒命。”
“知道了?媽媽。”後面的話?芝芝聽不懂,習慣性的乖巧回答,倒是前?面那段話?的‘勇敢小戰士’聽了?進去,黑如葡萄的眼睛晶亮的偏頭望着?陳冠軍炫耀:“哥哥,媽媽說我是勇敢的小戰士呢,我很?棒對不對。”
跟餘秀相處的兩個多月裏,每當芝芝做了?什麽?事情,尋求表揚之時,餘秀都會換着?法兒來誇獎她,增加她的自信心,其中‘芝芝真棒’這?句話?說得最多,芝芝心裏就認為這?句話?是對自己最好的誇獎。
“芝芝是很?棒。”自打父親死後,陳冠軍話?越來越少,幾乎到了?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地步。
當然,面對餘秀和?芝芝,他還?是表現的跟個正常孩子一?樣,她們說的話?都會接上去。
餘秀敏銳的察覺到陳冠軍的內在變化,擔心他會把自己搞得自閉,一?直想跟他細談一?番,又?覺得這?個孩子太過敏感,自己表現得太過反而讓他反感抗拒,只能給他更?多的關懷,讓他知道,自己雖是後媽,可?是真心實?意的對他們兄妹好,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疼,期望有一?天他對自己敞開心扉。
“冠軍,你怪媽媽嗎?”餘秀也伸手摸了?摸身高快到自己胸口的陳冠軍腦袋,做到不厚此薄彼。
察覺到他身體僵了?一?下,餘秀無奈收回手說:“那種情況下,媽媽作為一?個老師,是不能第一?時間內當着?諸多學?生的面,替自己的孩子出頭,不過……”
她後面的話?沒說,陳冠軍卻很?明白:“媽媽,我知道的,你先前?故意不還?手,讓那兩個王八蛋打你一?巴掌,是為了?給總場部?的領導們看清楚,他們作為學?生,行徑有多惡劣!後面你再出手,不管傷他們多重,你都有理由為自己反駁。我不委屈,媽媽也出手教訓了?他們,他們活該。”
兩個孩子如此聽話?懂事,餘秀欣慰的同時又?有一?些感慨,陳冠軍到底沒把她當成親媽看待吧,只是把她當成長期飯票,需要她的撫養幫助,選擇性的把聽話?當成頭等大事。
想想看,誰家的孩子受了?委屈,在自己父母面前?不是各種哭鬧訴苦,得到父母安慰以後,還?要撲進懷裏求抱抱或者要吃要喝要玩得,得到重視後,心裏才舒坦。
而陳冠軍從她醒來之時就一?直聽話?懂事,不哭鬧,不折騰,她說什麽?都對,她說什麽?都行,看起來聽話?懂事,實?際內心凄楚彷徨,無依無靠,面上卻不顯,強裝着?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介意,這?麽?下去,遲早會出大事。
看來她得多上上心,對他加倍好,讓他明白,她雖然不是親媽,卻也是個可?靠的人,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她都是他堅強的後盾,有她在,所有困難都由她扛,而不是讓他放在心裏,小小年紀什麽?都自己承擔。今天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開學?典禮一?切從簡,譚計涼還?特地讓人送了?一?小袋越摸五斤重的白面粉,十?塊錢,八張一?斤的北寒地方糧票過來,表示慰問。
那人又?跟餘秀說,今天就不用去學?校上課了?,下午一?分場要在會議室正式搞歡迎支邊青年的聯誼會,讓她以老師的身份出一?個節目。
餘秀不想去也得去,心裏直嘀咕,昨天晚上不是已經歡迎過那些支邊青年?怎麽?今天下午又?要搞!
過來探望她的莫玉蘭就說:“這?你就不懂了?,昨天晚上的歡迎會只是一?個儀式,今天才是正式的。支邊青年們舟車勞頓好幾天,當然要休息一?天,感受到咱們農場領導幹部?們的重視,幹起活來才有勁,寫回家的信才能說動更?多的人來咱們農場當職工,咱們這?些職工,想不支持都不行。”
彼時餘秀正在屋裏給陳冠軍和?芝芝縫補衣服。
她的馬架子起得急,沒有弄窗戶,白天不點燈的話?,屋裏就黑茫茫的一?片。農場職工每個月的燈油也就一?兩,晚上都不夠點,白天就更?不用說了?。
她只能把馬架子左右兩側開了?兩個小口子,讓光透進屋裏來,自己則拿着?針線衣服,坐在透光的小口子下縫縫補補。
昨天收到她已經出院到分場部?報道的消息,田保國兩口子就從四隊趕過來慰問了?她們母子三?人,得知她已經得了?老師的工作,暫時不回百川村,李曉麗就說幫她收拾家用具,今天給她送過來。
因為東西太多,李曉麗早前?拖同村的人給她捎了?兩箱衣服過來,他們兩口子還?把她家的瓶瓶罐罐,鍋碗瓢盆,箱子櫃子啥得玩意兒通通打包,套上馬車,慢慢的趕過來,也不知道路上出了?啥事兒,到現在都沒到。雖然給兩個孩子買了?兩身新衣服,倆孩子都舍不得穿,害怕把新衣服給弄壞了?,都說要周末的時候才穿,餘秀執拗不過他們,只能翻了?一?下箱底,把倆人以前?的舊衣服縫縫補補接着?穿。
她沒幹過什麽?針線活,在現代的時候,頂多拿針縫一?下扣子,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僅要縫線口,還?要剪不用的布塊,縫補衣服上的漏洞。
這?個年代的人都窮,大家都穿着?補丁摞補丁的衣裳,要是縫補技術不過關,會讓本就醜巴巴的補丁衣裳更?加難看。
莫玉蘭看不過去,伸手拿過她手中的衣服,麻利的剪布縫線,不多時一?件顏色相同,針線細密,雖然有補丁,但跟原來衣服看不出差別的舊衣服就縫好了?。
“莫同志,你手藝可?真好。”餘秀拿着?縫好的衣服,左看右看,止不住的贊嘆,“我瞧着?你也沒做啥呀,咋縫得跟沒破洞一?樣。”
“那可?不是,我們祖上三?代都是幹縫紉的,我這?縫紉手段可?是有技術活的。”
莫玉蘭得意洋洋道,“你別瞧這?縫補衣服簡單,其實?裏面學?問大着?呢,就拿縫補線口來說,就分平針,饒針,迂回針等等,不同的線口用不同的縫補方式,就能讓壞了?的衣服完美無缺……我瞧着?你沒幹過什麽?針線活,你要是不嫌棄,以後裁剪衣服,縫補啥的都可?以來找我,我順手跟你弄一?弄。”
今天學?校發生的事情,莫玉蘭看出一?些門道,心裏十?分佩服這?個敢作敢為,不懼烏家視力的女同志,這?才主動上門,打着?詢問餘秀要不要和?她合作表演的旗號,有心跟她結交。
莫玉蘭家是做裁縫的,她媽身子骨不好,就生了?她一?個女兒,她爺爺奶奶重男輕女,打小就在她媽面前?陰陽怪氣的說,他們家的裁縫手藝傳男不傳女,以後家的裁縫鋪子都交給她的幾個堂兄。
她心裏不服氣,小時候偷摸着?學?習裁縫手藝,大了?拼命讀書上學?,就為了?出人頭地,給那她那對狗眼看人低的爺爺奶奶看看,她就算是個女孩子,也會出人頭地。
只可?惜,她一?時不察,在信任的同學?面前?說錯了?一?句話?,被那人舉報下放到了?這?裏。
這?一?年多以來,她吃得苦,受得累,遭遇過的不公和?其辱,都化成一?柄柄刀子藏在她的心口,就等有朝一?日平反,全?都化成利刃,捅在那個害她的同學?身上,讓她感受到什麽?叫生不如死的滋味!在此之前?,她決不能倒下。
她在北寒平原沒有親朋好友,這?一?年來吃了?太多苦,寂寞之時無人可?訴,倍感孤獨,很?希望有個好朋友能跟自己分擔情緒。
從前?她沒少聽說餘秀的事情,覺得她太過懦弱,還?被蔣玉梅玩得團團轉不自知,心裏有點看不上她。
後來聽說餘秀嫁去了?百川村,以及後面發生的事情,心裏漸漸對餘秀改觀,尤其她自己也在蔣玉梅手裏吃過虧,學?校還?搞職位競争,有心拉攏餘秀,這?才上門來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