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蘇瓷他們參加軍訓的內容,和新兵訓練的內容差不多。
前期主要就是隊列訓練和體能訓練,把姿容儀态矯正好,身體素質提上來。
隊列訓練就是站操場,頂着九月份毒辣辣的太陽,反反複複練習立正稍息、原地間轉法、敬禮禮畢、齊步正步跑步、跨立立正這一些。體能訓練則是五千米越野、一百米沖刺、蛙跳、俯卧撐、引體向上、仰卧起坐這些。
這樣一天曬下來,所有人都曬蔫了,也全都累癱了。
吃完晚飯回到宿舍,個個都跟脫了水的蘿蔔似的,軟軟地坐在凳子上,或者床沿上。
自從早上章瑩瑩、陳玉婷和陶靜因為內務被懲罰之後,現在班裏的所有女生,看到連躍就害怕。同時也沒人敢對蘇瓷這個班長職位再有任何異議,全都态度很好地服從命令聽指揮。
昨天要不是蘇瓷費心督促她們整理內務,那麽今天被罰的可就不止章瑩瑩那三個人了。當時蘇瓷也有讓章瑩瑩她們練習,結果被陰陽怪氣給怼回來了,然後今早就倒黴了。
章瑩瑩三個人呢,中午吃完飯沒有午休,在練習整理內務。
晚上吃完飯回到宿舍,依然還是在練習整理內務。
因為有過昨天不友好的交涉,蘇瓷沒有主動再督促她們。
她們也自尊心極強地不找蘇瓷幫忙,只讓別的人幫她們看着,哪裏不行繼續改進。
軍營裏對她們這些軍訓學生的安排是,白天訓練,晚上在自習教室學習并背誦條令條例。
有時候晚上也會繼續體能訓練,全看每個班級的教官自己怎麽安排。
蘇瓷在宿舍喝口水休息一會,就帶着紅皮面印金字的條令條例,和許春華一起去了自習教室。
到教室裏兩人挨着彼此坐下來,也不說什麽廢話,就是低着頭認真看書。
作為考進了平大的鄉下姑娘,許春華和李秋玲并不相同。
李秋玲在成績和能力上都再普通一些,而許春華是實打實的尖子生,她有着李秋玲沒有的那種自信和自我認知,從她之前的自我介紹就能看出來。
她雖然知道自己和城裏人有差距,但她不自卑。
她掌握分寸盡力融入周圍環境,不卑不亢地學習,認真完成任務。
十七八歲的人還是愛鬧,只要有人進教室,都會吵那麽一會,尤其是有男生進來的時候。
蘇瓷雖然特意記了每一個人的名字,但最終真正記住了的男生,只有班長趙衛國。
趙衛國也是平城人,家裏父母也全都是軍人。
但他和連躍、肖桉、錢小川他們不一樣,他從小到大都是認真學習的好學生。
剛剛成為同學,大家互相彼此間也沒什麽交情。
但男生明顯比女生熱絡得快,這兩天就已經全都打成一片了。
當然了,他們其中也有高中就認識的。
地區優勢這東西不承認也是存在的,尤其大城市的孩子眼界寬條件好,也相對更容易考上好的大學。所以平大的學生當中,平城本地人占了不少。
至少,蘇瓷他們這班是這樣。
女生十幾個人當中,就有四五個是平城的。
章瑩瑩家庭是最好的,其次就是陳玉婷,剩下的兩三個則是胡同裏長大的普通小孩。
號聲一響,這些男生女生立馬就安靜了下來。
號聲響到結束,連躍和鄭教官進教室,給大家集中授課。
蘇瓷坐在座位上認真聽課,有時候和連躍的目光碰上,總是會下意識覺得怪怪的。
想想連躍以前可是她的跟班呀,現在居然翻身成了她的鐵血教官,站在講臺上給她講課。
這叫什麽來着。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窮。
連躍姿态十足地講完課,讓大家自習背條令。
然後他下講臺走到蘇瓷的課桌邊,沖她說了句:“女生班長葉蘇瓷,跟我來一趟辦公室。”
他講話的語氣依然冷硬官方,就是教官對學生的語氣。
蘇瓷微微愣了一下,只見他已經轉身出教室走了。
教室裏其他人只管背自己的條令。
蘇瓷回神忙從座位上站起來,出教室跟連躍去他的辦公室,差點沒能跟上。
連躍步子邁得大,很快就到辦公室坐了下去。
蘇瓷小跑着跟到他的辦公室,進門後習慣性随手關上門,微喘着走到他的辦公桌邊,規規矩矩叫了句:“連教官。”
連躍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半晌說了句:“不認識我了?”
蘇瓷看着他抿抿氣,“确實有點不認識了。”
不管是眼神模樣還是脾氣性格,都和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出入很大,只偶爾能看到點過去的影子。
連躍笑,“你也長大了。”
昨天下午在操場上看到她站在隊伍裏,他也愣了好一會,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一直到到教室裏自我介紹,才确定她就是向陽大隊那個小丫頭。
他離開向陽大隊的時候,她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屁孩。
一晃這麽多過去,她都長這麽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成年大姑娘了。
蘇瓷看他笑,神經下意識松了一點點。
今天被他各種鐵血作風搞的,她都感覺他很吓人,真一個眼神就能把人吓得發抖,狠得一批。
語氣和臉色一起放松下來。
蘇瓷看着他問:“你是找我來敘舊的?那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連躍語氣很平淡,“每天不是在看書學習訓練,就是在出任務,都那樣。”
說完問蘇瓷:“你呢?”
蘇瓷用和他同樣的語氣說:“每天不是學習就是撿破爛,都那樣。”
連躍笑一下又問:“肖桉和小川呢,他們都回來了吧?”
蘇瓷很是好奇地看他,“你們還沒有見面?”
連躍解釋道:“我剛調回來不久,一直在軍營裏也沒抽出空出去,還沒見過他們。”
蘇瓷點頭,跟他說:“肖桉在七八年的時候考上了平大,學的是中文系。錢小川也在雲南知青罷工鬧事之後,在去年年初回了平城。我到平城這兩天太趕了,沒能去找他們。”
連躍知道了,應一聲:“都回來就好。”
蘇瓷眉眼一彎,“等我軍訓完,抽空一起聚聚?”
連躍重重點兩下頭,“到時候好好聚一聚。”
說到軍訓,又問蘇瓷:“你感覺強度怎麽樣?能不能受得了?”
蘇瓷想了一下,“還可以吧,暫時還能吃得消。”
連躍跟她說:“你們體能都不行,現在的量定得很少,下面會看情況加,有個心理準備。”
蘇瓷對這些都有心理準備,所以不焦慮。
兩人就這樣敘着舊說了說話,也算是再次重新認識了一下。
閑話說得差不多了,連躍對蘇瓷說正事:“按照以往的慣例,只要有新兵入伍,部隊裏都會有新兵晚會,你們也一樣。剛好下個月就是國慶,連同慶國慶一起辦,每班都要出一個節目,你和男生班長趙衛國商量一下,看咱們班出個什麽節目。”
蘇瓷廢話不多說,很幹脆地接下指令:“好,那我沒事找趙衛國商量商量。”
閑話正經話都說了個差不多,蘇瓷也就準備走了。
然後她剛走到門邊握把手準備開門的時候,忽又聽連躍在後頭說:“小孩,再等一下。”
蘇瓷回頭,用微微不悅的眼神看他。
十三歲那年初相識,他叫她小屁孩還讓她滾遠點,她就不說什麽了,現在她外貌體型早都是成人了,哪裏還是小孩?
連躍直接忽略她眼神裏的不悅,仍是叫她:“過來。”
蘇瓷只好松開門把手走去他面前,問他:“還有什麽事?”
連躍拉開辦公桌的抽屜,伸手從裏面拿出一個軍用牛肉罐頭。
他直接放蘇瓷手裏,又跟她說:“平時要是有什麽事,私下來辦公室找我。”
蘇瓷低眉看看自己手裏的黑皮罐頭,再看看連躍。
他大概還以為她是個窮小孩吧,所以給她這個罐頭讓她改善改善夥食。
蘇瓷看着他笑一下。
幹脆道:“謝了。”
說完她把罐頭裝褲兜裏,準備再次轉身走人。
但還沒轉過身,她因為褲兜裏的罐頭,又忽然想起一件久遠之前的事情來。
這個事情,她原本以為這輩子可能都沒機會再問了。
誰知道重逢在這裏,所以她看着連躍問了句:“你當年走後不久,吳大山頂替我大哥當兵的事就被查了,是不是你……幫的忙?”
連躍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微微愣了下。
然後他表情語氣都平常,只說:“我的作用不大,那是你大哥應得的。”
蘇瓷明白了,微微彎起嘴角,眼神誠摯地沖他說了句:“謝謝。”
當時他不僅幫了她大哥,還給她家寄了那麽多衣服和好吃的,折合起來也是很多錢了。
連躍早都忘了這些了。
當時覺得她家困難,能幫一把是一把,所以盡了點心意。
連躍看着她的眼睛默了聲。
好片刻,他說了句:“軍訓結束之後請我多吃幾頓飯。”
蘇瓷爽快地點頭,笑着應:“好!”
他想吃幾頓她就請幾頓,吃到他滿意為止!
解完心裏的這個疑惑,蘇瓷沒再多留,招呼一聲這回真開門走了。
腳下的解放鞋踩着地面沒有聲響,快着步子回到教室坐下來,繼續看書背條令。
連躍在辦公室忙到九點鐘,關燈鎖門回自己的宿舍。
他和鄭教官兩人共用一間辦公室和一間宿舍,鄭教官是直接從自習室回去的。
連躍先洗完澡,上床靠在床頭發了會呆。
鄭教官洗完澡端着盆回來,和他說話:“我最怕帶女兵,一個個嬌滴滴的,動不動就流眼淚哭鼻子。現在這些還都是大學生,更是難搞。”
連躍面色神游着接話,“部隊裏沒有性別。”
鄭教官笑一下,“你是真的狠,反正我看她們哭,我就下不了手了。”
所以早上查內務,他去男生宿舍,連躍去了女生宿舍。
連躍收回神輕輕吸口氣,看向他說:“既然來了軍營,就要守軍營的規矩。”
鄭教官知道他慣常冷血不講人情,對誰下手都狠,他也就沒再多說了。
兩人又說了點無關閑話,到點關了燈,各自上床睡覺去。
關燈以後,連躍又躺在床上神游了一會,腦子裏全是在向陽大隊插隊那大半年的場景,還有這兩天蘇瓷出現在他眼前的各種神情模樣。
眼皮上沒有困意,片刻後他翻身起來,伸手拉開窗邊寫字臺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本黑色軟皮封面筆記本。
就在窗口灑下來的淺淺星光月光下,他翻開筆記本。
筆記本裏夾着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三個少年一個少女,個個都笑得很燦爛。
他看着照片,嘴角微微牽起弧度。
目光掃過錢小川、肖桉以及他自己,最後鎖在中間小女孩的笑臉上。
小女孩長大了。
原來是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