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1章
六歲時認識周箨, 算起來到現在,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有他的身影。
最開始周箨于時歡而言只是許多小玩伴裏的一個,甚至算不上是最親密的。因為他向來都很安靜乖巧, 和頑劣吵鬧的時歡不太一樣, 沒有太多共同語言。
只不過,除了媽媽總是邀請他來家裏做客之外, 還因為小周箨長得很漂亮,還會為她闖禍和偷吃在大人面前隐瞞, 所以時歡才對他比較有好感。
後來進入同一所小學讀書, 成績又相近,兩個人才逐漸變得熟悉,就像是課文裏學過的“總角之宴, 言笑晏晏”,是純真不摻雜一絲雜質的小朋友友情, 帶着新奇的試探和接近。
再後來時歡讀了中學, 開始習慣他的存在, 感謝他一直在學業上無條件的幫助,也察覺到他家裏的不同尋常, 于是忍不住想要多陪伴和安慰他。
那個時候周箨對于她而言,的确和其他所有認識的男生都不一樣。
她和周箨一起長大,知道他從小的幾乎所有事情,讀得懂他每一個微小的表情, 無條件地希望他變得越來越好,而且知道他也會同樣地對她。周箨幾乎已經成為她的家人。
然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
現在想來, 也許是從她偷偷跑去看他上競賽課時移不開目光,也許是她在知曉他競賽成績後在電話裏說“想和你讀同一所大學”,也許是顧之京那一句“他和你很配”開始, 總之在少女情窦初開的年紀裏,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
少年不再是那個乖巧伶俐的男孩模樣,在悄然溜走的時光眷顧下,慢慢變得清俊挺拔,僅僅是穿着校服站在走廊上看書,都會引起路過同校女生的回眸。
他是如此耀眼的存在。
滿足學生時代值得心動的人的所有标準——成績、容貌、性格。
少女也難以免俗,開始忍不住接近,卻因為大意,将無條件的信任、依賴和親近、面對他時的悸動都歸咎于從前所認為的“親情”。
她和他認識太久,在那之前也沒有對別人動過心,以至于分不清“友情”、“親情”和“愛情”的界限。
男生女生的故事大都相似,多麽驕傲厲害的人在喜歡的人面前都總會忍不住自卑,更何況對方是客觀上就如此優秀的人。大約這其中也夾雜了一些“不想渎神”的自我欺騙,她竟然迷迷糊糊地抱着“只是親情和友情”的念頭虛度了這麽多年。
Advertisement
在他來芝加哥時才懵懂地察覺到什麽,而眼下,看到他和好朋友站在一起,時歡終于覺得像是堕入冰窟,手腳發涼。
從樓梯口到廚房幾米的距離,像是壅塞着冰冷沉重的海水,暗無天日的深海令她窒息,令她望而卻步。
寧楚喜歡周箨,她看得出來。而她昨天才信誓旦旦地答應過寧楚,支持寧楚去追求任何人。即便抛去好朋友這一層關系,她也不應該明知如此依舊擅自插足。
然而這清醒又講義氣的原則卻與她心裏始終揮之不去的嫉妒和占有欲相沖突,幾乎要将她撕碎。
——對不起,遲了這麽多年,我才明白過來。
那些扭曲猙獰的嫉妒和占有欲都不是空穴來風,只有愛情才是如此自私的。
一直無法對其他人心動,是因為太早就遇見了比他們都好的你。
我喜歡你。
周箨将煎好的雞蛋盛進一旁的盤子裏,多年來的默契與了解累積成難以用科學去分析的敏銳直覺,像是察覺到什麽一般,他驀地回過頭。
時歡站在樓梯下安靜地看向這裏。她只是站在原地,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似乎有光澤一閃而逝,袖子被挽到一半,就像很多次沖進廚房要幫他時一樣。
而這一次,她擡起手來将袖子放了下去,轉身離開了。
周箨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然而只是憑着這麽多年的本能和了解,看到時歡那樣的表情,心就驀地向下一墜,而後也很快明白過來了緣由。
大概是被誤會了。
那個女孩起床找來後就一直留在這裏。即便他基本沒有給過任何回應,她總是可以一個人找到話題說個不停,還發出不知所謂的笑聲。
大概笑笑撞見這一幕,以為他們相處得很好,不想進來打擾。
周箨“咚”的一聲将煎鍋放回竈臺,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解釋,卻倏地頓住,發現自己無法開口。
要怎麽解釋呢?他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女孩子,他們什麽關系都不會有?
就像是那天他聽到那個女孩子告訴笑笑,有很多人私生活都很亂,他也察覺到了笑笑情緒的變化,可是不知要怎麽開口解釋。
他和她還不是戀人,朋友之間去解釋這樣的話不會唐突越界嗎?
換一句話說就是,笑笑會關心嗎?
昨天她也親口說過,“沒有喜歡的人”。那麽他就算和其他人有什麽感情,對于她來說,也只是一個從小到大都很熟悉的普通朋友有了“值得恭喜的事情”而已。
周箨在原地站住腳步,垂下眼睑,長長的眼睫覆蓋住烏黑眼眸中湧動的情緒。最終,他滾了滾喉結,而後轉身回到原地。
那一年除夕時歡過得渾渾噩噩,甚至動過要逃去紐約找阮嘉言的念頭,最終因為買不到合适的機票而作罷。
寧楚似乎并沒有察覺她的心思,仍舊親密地挽着她一起談天說地,和兩個人一起準備年夜飯,一起跑出門去放煙花。
時歡從來沒有覺得放煙花這件事會這麽讨厭過,呆呆地看着仙女棒怦然綻放的光芒出神,身旁是寧楚拉着周箨興奮地感嘆“煙花好美”的聲音。
直到手上的仙女棒燃盡冷掉後很久,她才如夢方醒回過神來,而後鬼使神差地擡起頭來,發現周箨站在一旁,正微微颦起眉頭來看着自己。
她像是受了驚一樣,趕緊低下頭來錯開視線,盡可能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偏偏不遂她的願,走了過來。
一只手撫上她的頭頂輕輕揉了揉,頭頂傳來熟悉卻有些低沉的聲音:“新年快樂,笑笑。”
時歡怔了怔:“新年快樂。”
寧楚也湊了過來,捏了捏她的臉:“新年快樂啊。”
華國新年過後,留學生活逐漸恢複正軌,寧楚開始越來越自然地上門作客。時歡仍舊不知道怎麽處理“好朋友在追求自己喜歡的人”的局面,于是三月春假一到,就選擇買機票飛去紐約躲在阮嘉言那裏做鴕鳥。
“你說他在你拿到芝大offer之後申請來了芝大做訪問學者?”
女生在遇到感情困擾的時候通常會忍不住和好朋友傾訴一通,即便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只要說出來就會覺得輕松。
時歡猶豫道:“時間上是這個順序沒錯,但我現在也不太确定因果關系是不是成立。而且以我的觀察,他出來做訪問學者還有別的重要理由。”
“他PhD在普林斯頓讀的?”
“對。”
“他回國之後在首大當老師?”
“對——你到底要說什麽,不要吊我胃口啊!”
阮嘉言殺伐果決地嗑瓜子:“他喜歡你,這麽明顯的事情有什麽好讨論的。初中我見他第一面我就這麽覺得。”
“……你認識顧之京嗎?”
“不認識,顧之京是誰?”
時歡一哽,然後揮了揮手,略過這個話題,然後眼睛發亮地捧着臉湊了過去,貼在阮嘉言身上撒嬌:“沒事。就是聽你詳細分析一下嘛。”
“現在國內高校一般都要求老師有海外留學經歷。頂級的留學經歷對首大這種級別的學校來說更是必要條件,訪問學者一般就是國內已經入職的高校老師為了彌補沒有這樣的經歷才做的。不過你家這個自己才從普林斯頓畢業回來,有什麽好彌補的?”
“好——就算你說他有別的理由做訪問學者,那除了你之外也沒有選擇芝大的理由,因為他完全能去更厲害的學校,無論是從首大在國外高校的合作範圍還是他自己的實力來看。”
時歡抄起抱枕砸了阮嘉言一下。
“我不是說芝大不厲害,”阮嘉言解釋,“就專業來看,經濟學當然厲害了,我是說物理學相對而言不夠厲害。”
“我知道,我是因為你把我說得像是一個惑亂君心的狐貍精才打你。”
“你這個小王八。”阮嘉言氣急敗壞地把手裏的瓜子丢掉,笑着去扯時歡的臉,“我看你是聽我說他喜歡你高興過頭了吧?”
相識多年的老朋友真的有着一眼看穿對方的能力。
在聽阮嘉言說斷定周箨喜歡她的條條理由時,即便她自己之前也有相似的模糊推斷,那一瞬間還是感到了無法言喻的開心,唇角抑制不住地上翹,激動的情緒無處宣洩,被一語點破,才發覺自己的心竟跳得這樣快。
“所以,比如說,如果是你,你會放棄首都大學和我一起讀天城大學嗎?”
語音通話那頭的顧之京謹慎地确認:“還有其他附加條件嗎?還是只有我們是朋友這一條?”
時歡為了做實驗,謹慎回答道:“就這一條。”
“你做夢吧。”顧之京無情道,“你還在倒時差嗎時歡?”
雖然被阮嘉言和顧之京接連嫌棄,但時歡還是開心到覺得自己像是充足了氣的氣球,飄飄然馬上就要飛到天上去。
和寧楚相處時總有些拘謹,不知為什麽,會覺得不太自然。而和認識很多年的老朋友就完全沒有這樣的顧慮,即便是笑罵,時歡也始終篤定她們是完全真誠和喜歡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她終于确認,周箨心裏存在着的對她的感情,也不僅于友情。
經濟系上課的地點除去玻璃外牆的系樓之外,還有另一座由建築改建成的教學樓。
這座樓外觀是典雅的棕紅色磚牆,內裏也保留了幾個世紀前教堂的建築風格。大廳裏鋪砌着完全由灰色石頭鑿成的地磚、厚重的石柱、盤旋而上的石梯,古樸的穹頂、複古的雕花玻璃窗。
每一個教室都不大,只有三四排鋪有紅色軟墊的座椅,還有長桌。教室是階梯式的,大概是以前的貴族在教堂裏參加會議的地方。
自從春假結束後,時歡就變得異常忙碌,關于感情的困惑不得不暫時被抛之腦後,每天在圖書館和同學探讨展示和小組作業,早出晚歸,回到家裏就只來得及倒在床上睡覺。
走廊上陳設着供學生休息使用的沙發和座椅,每到課間就人滿為患,她不得不站在走廊內等待下一節課。
課間的走廊很吵,根本無法用來學習,不少學生都趁着這來之不易的十分鐘自由時間聊些休閑娛樂的話題。
時歡抱着書本,原本背對着座椅的方向趴在玻璃窗上看窗外的景色放松心情,忽然在一陣嘈雜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我又不缺她一個朋友。”
是寧楚的聲音,張揚而好聽,只不過講的是英文,帶着有些嚣張的笑意。時歡不知道她在和誰說話,之前又說了什麽,乍聽上去有些一頭霧水。
另外一個女生用英文追問道:“我覺得你之前對她還挺好的,投入了那麽多,萬一追不上那個男生不就白白浪費了一個朋友?”
“之前對她的确真心,想着無論如何多一個朋友都挺好,商科嘛。不過幫那些忙又不費事,某種程度上她也确實幫我牽線搭橋了,也不算浪費。這種長得帥、自律還沒什麽感情經歷的男生的确很少見,我可沒辦法放任自己白白錯過。”
“但你不是覺得他也喜歡你那個朋友嗎?”
“那又怎麽樣?喜歡而已,又不是不能變。”寧楚笑了笑,“我倒是很享受把他搶過來這個過程,會讓我有種自己強于他原本喜歡的那個人的感覺。”
“萬一搶不過來呢?”
“搶不過來真心,那就退一步。即便是能和他睡一次都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