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0章
時歡陪着周箨趕回天城, 從天城第一中心醫院和負責接手案件的公安局那裏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是心跳驟停引起的猝死。
周倬雲是主刀醫生,兩天前在醫院做完最後一臺加急手術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十二點半。不過平時她的工作也經常在這個時間結束。所以雖然有些疲憊,她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還是堅持獨自開車回家。
醫院裏同臺手術的醫生說, 周醫生離開的時候看起來狀态還不錯,沒人能想到第二天早上醫院就接到了核實屍體身份的電話。
根據道路和行車監控顯示, 周倬雲是在駕車離開醫院二十分鐘後在路上出現了不适症狀,當即靠近路邊停車, 翻找手機撥打急救電話。
只可惜心源性猝死比較嚴重時會有短暫意識障礙, 她發病時身處的大街在深夜裏空無一人,也無人可以呼救,結果一直未能成功播出急救電話, 就靠坐在駕駛室裏失去了意識,再也沒有醒過來。
從法醫出具的報告來看, 初步斷定誘因是長期疲勞、焦慮引發的心律失常。醫院同周倬雲相識的醫生和護士也說, 周醫生工作一直極度拼命, 在院內都是出了名的敬業,大概積勞成疾, 發生這種不幸算是因公殉職,為事業奉獻了生命。
周箨安靜地聽完所有,配合醫院和公安局辦好了一切應該完成的手續。
遺體被送入殡儀館等待火化。
時歡一路陪着周箨辦完手續回到桃源裏。青年在樓棟外沉默地站立許久,落日金晖落在他身上, 将他瘦削的身形映照得更加深刻。
直到天際最後一絲陽光也消失,周箨才仿佛重新恢複了知覺, 輕輕開口乞求:“笑笑,可不可以陪我去我家待一會兒?”
這要求在常人來看大概有些無禮。這家才死了人,還這樣突然, 雖然并不是死在家裏的房子裏,但一般人也多少會覺得晦氣。哪怕沒有這麽市儈,天馬上就要黑了,身為女孩子也難免會害怕。
時歡擡頭看着周箨。
他的神情不辨悲喜。向來不動聲色,似乎和平時也沒有太大區別,但又似乎有些脆弱。可是,細看上去,連她這樣熟悉他的人也找不到任何情緒痕跡。
再加上周箨沒有開口主動說過上一次回天城後和周阿姨談的結果,時歡也沒有問,所以根本拿不準在現在的周箨心裏到底是怎樣看待周阿姨,也無從開口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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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一點都想不到晦氣和害怕,看到周箨緘默不言的模樣只覺得難過,本來就不舍得讓他一個人待着,見他開口提,連忙跑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好,陪多久都行。”
周箨按下家門把手,向往常一樣拉開門,彎下身去鞋櫃裏替兩個人找拖鞋。
屋子裏沒開燈,也有很久沒有請人打掃過,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錯覺。家具陳設在黑暗中化作一團又一團熟悉的輪廓和影子,時歡鼻子一酸,伸手按開燈。
餐桌、茶幾、沙發上都空無一物。似乎周阿姨生前在這裏度過的最後一段日子也幾乎沒有任何享受生活的痕跡。
“作為醫生,她的确很敬業。”周箨開口說出了時歡在心中默默想到的話,“從我小時候有記憶起,她就一直在不斷地學習、工作、晉升,對病人很體貼關照,同事對她也沒有一句惡評。”
除了他的生父之外,她最愛、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事業。感情生活一塌糊塗,她幾乎将事業當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她這一生再如何荒唐,在自己的工作領域也做到了近乎完美,問心無愧。
時歡低下頭去,有些難過地吸了吸鼻子:“我記得上次回來的時候,周阿姨就有些小病。頭暈、胸痛、感冒發燒,大概是免疫力低下的緣故。我剛才查了查,才知道原來那時候……就有了征兆。但是那時候誰都沒有當回事。”
這是時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近距離面對死亡,站在這所周阿姨生前居住了十幾年的空蕩蕩房子裏,任誰也會不斷地回憶起她過去的好。
她會幫在小區裏瘋跑不慎跌倒擦破膝蓋的小時歡清理傷口,還會默許小時歡藏一些不想被爸爸媽媽發現的違規小零食進自己家的冰箱裏,會在每一次見到時歡的時候溫柔地和時歡笑着打招呼。
更重要的是,她是周箨的親生母親。周箨的聰明理智像極了她,甚至清隽好看的面容也與她有一點點相像,時歡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下意識地喜歡和親近她。
即便知道做這樣的假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在當時的情況下也幾乎不可能會實現,時歡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她或者周阿姨自己意識到了身體出現問題,稍加防範,是不是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
“不怪你。”男生輕描淡寫地說,“小時候我甚至想過,如果她真有這麽一天,也是罪有應得。但當警察真的打電話給我通知她的死訊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應該有的情緒。”
“我不知道自己該悲哀還是慶幸。我像是旁觀者一樣漠然,但又好像覺得自己的确失去了什麽。”
他低下頭去,眼睫在眼下投下暗影。
“我有時候也會想,她這麽不想要我,當初為什麽會決定生下我。是不忍心嗎?還是……還是有一點少得可憐的出自本能的愛呢?”
從來沒有見到過周箨這樣敏感細膩、坦露心聲的時候,時歡一點都不清楚他和周阿姨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張口什麽都說不出,可還是替他難過得要命。
她站在他身前擡起頭來看着他,發現那雙注視着她的烏黑眼瞳中潋滟明亮,其中含着複雜情緒,茫然、淡漠,悲哀在最深處翻湧。一滴眼淚沿着他的下颌線滑落至喉結,沒入衣領。
時歡連忙用袖子給他擦掉眼淚。周箨低着頭任由她動作,忽然動了動嘴唇,問道:“笑笑,你怎麽也哭了?”
啊。時歡完全沒有意識到。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臉上也是一片水痕。
看不得周箨難過,更看不得他哭。不能接受命運對他有一絲一毫的虧待。像他這樣的人就該一生被上天眷顧。
那天晚上時歡沒有回家去,爸爸媽媽知道周倬雲的消息,也默許她留在隔壁安慰和陪伴周箨。
她陪在他身邊一起安靜地坐到深夜,周箨起身收拾了自己曾經睡過的房間給她休息。
時歡說:“我可以不睡。”
“沒關系,我沒有你想得那麽難過。”周箨摸了摸她的頭,“別怕,我就在客廳自己待一會兒,有事喊我。”
他輕輕帶上房門走出去。時歡坐在角落的單人床上,環顧四周。
周箨用過的書櫃和衣櫃,周箨學習過的桌子,周箨睡過的床和蓋過的被褥。
這套被褥被洗幹淨後收進衣櫃很久都沒有用過,布料上還殘存着周箨高中時代身上常有的洗衣粉的香味。時歡蜷縮起來躺在柔軟床鋪上,将被子拉到下巴,用熟悉的氣味将自己全部包裹起來。
十年前,那個尚顯青澀的少年也是躺在這裏入睡。
這個認知讓她覺得溫暖又心安,于是很快墜入夢境。
周倬雲的追悼會是第一中心醫院組織舉辦的。
時歡穿着黑色裙子陪周箨站在一旁,看着周阿姨生前的領導、同事宣讀悼詞,而後依次向遺體告別。周阿姨生前工作認真負責,在同事間口碑也很好,所以追悼會上來的人很多,其中關系特別好的醫生同事還會上前來安慰周箨幾句。
站在她身旁的青年沉默寡言但得體地配合着完成所有流程。時歡覺得很難過,但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夠站在這裏陪着他,以期給他一點點精神上的支撐。
直到殡儀館的負責人走進靈堂,神色嚴肅地附在周箨耳邊說了什麽。
時歡看到周箨的神色似乎有了些許變化,他思考了幾秒鐘,然後對時歡道:“笑笑,我先離開一下。馬上回來。”
時歡點頭:“放心,這裏交給我。”
周箨在殡儀館負責人的指引下繞過人潮擁擠的前院,來到僻靜無人的偏門。
一輛黑色歐陸停在門外。殡儀館負責人很拘謹地在門內停下腳步,同周箨拉開距離,等他一個人走向那輛價值不菲的豪車後,就悄然離開。
周箨走近時,歐陸的後車窗降了下來,露出後座上坐着的那名中年男人。
他有五十多歲了,須發花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铄,有種常年浸潤名流圈自然而然流露的威嚴,透過已然老去的眉眼還依稀能夠看出年輕時風流倜傥的模樣。
周箨在離車門還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住腳步。
一想到自己身上有着這個人的一半血脈,就會覺得周身血液如同岩漿一般翻湧,熾烈發燙,幾乎要将自己灼燒殆盡,連自己都忍不住厭惡起自己來。
“你可以進去。這是她的事,我不會幹涉。”
車內的中年男人轉過臉來看他,露出不以為意的笑容:“我就不進去了,你知道我不方便在這裏公開露面。而且,我除了悼念故人之外,也是為了你而來。”
周箨在內心冷笑。周倬雲可憐透頂,猝然死去之後,心心念念半生的情人不僅看上去沒有絲毫傷感,為了保全自己的聲譽,甚至連悼念都可以無所謂地省去,心裏最惦記的還是将小有成就的私生兒子認祖歸宗。
他轉身要走,聽到封旻在身後說:“小箨,你能回到封家,也是你母親一直以來的願望。除了她的遺願,你也要考慮自己的未來。據我所知,你們母子二人和你的外祖父母也早就不再來往。你總不能沒有家人。”
“而且,不要和權勢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