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認問心有愧的男生心緒大亂……
“嗯,過了預賽。”少年光亮剔透的瞳仁中有一抹淺淡的情緒轉瞬即逝,本打算就此落下尾音,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重新開口,“放心。”
邵昀不肯說,最後還是時歡下定決心跑到北校區從物理實驗室抓住周箨親口問到的。少年站在實驗室的門口低頭看着她。教學樓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走廊的燈光在他墨色的發頂投下一圈溫柔光暈。
時歡松了口氣。
實驗室裏已經有幾個男生正抻着脖子好奇地往門口這邊看過來了。時歡本以為周箨會轉身回去,忽然又聽他說道:“複賽有實驗考試,所以這幾天晚上競賽課的時間我都會待在實驗室。”
她才放下去的心又被提了起來,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于是試探道:“那我自己……”
“你來隔壁這間空實驗室等我吧。”周箨打斷她,轉身按下隔壁實驗室的門把手,推門進去把燈按亮,“天黑得越來越早了,你一個人留在傳鑒樓教室到那麽晚不安全。實驗結束的時間和平時競賽課一樣,七點半我們還是一起回家。”
時歡雀躍,一口答應下來:“好!”
時歡在一圈叫不出名字、但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既金貴又脆弱的物理實驗器材中小心翼翼地開辟了一個小地方,用來放自己的書本。
數學習題冊放在左手邊,算草紙在右手邊,才翻到要寫的那一頁,時歡就聽到旁邊傳來邵昀聒噪的聲音。
“嗚,我的手抓餅涼掉了。”他從書包裏拎出一個吃了一半的手抓餅,仔細端詳後委屈道,“還有五分鐘就上課了,競賽課一節要一個小時,六點半下了第一節 食堂都沒有飯菜了。嗚,我好餓。可是怕吃了會壞肚子。”
時歡一邊絞盡腦汁地證明全等一邊敷衍地問:“你為什麽不買熱的手抓餅?”
邵昀哽住:“……這是我中午吃剩的。”
“那你去熱一熱。”
“可是實驗室沒有微波爐。”邵昀認真地想了想,“要不我去化學組借一下酒精燈?”
時歡的筆尖頓住。然後她嘆了口氣,放下筆轉身去一旁的書包裏翻找錢包,然後塞進校服口袋,站起身問道:“知道了,我去給你帶,你想吃什麽?”
“小吃街的炸雞排。”邵昀笑靥如花道,“謝謝歡歡,我會在周總面前多替你美言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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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歡被他妖妃似的做派氣得跺了跺腳,轉身跑出去:“六點半來吃。”
周箨走進隔壁實驗室的時候正好撞上要出門的邵昀和時歡。
空氣中彌漫着無法忽視的炸雞排香氣,和冷清嚴謹的物理實驗室格格不入。而味道的來源正是兩人人手一只的紙袋。
邵昀察覺到周箨的目光,立即開口解釋:“我們知道實驗室不能帶零食,正要出去吃呢。”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扣子系得很規矩,一看就是才下了實驗課趕來。邵昀上前勾住周箨,用眼神暗示時歡帶上實驗室的門。三個人拐進樓梯間。
周箨的目光淡淡地略過邵昀那張無辜的臉,落在時歡身上,下颌線微微緊繃,發梢下點墨一般漆黑的眼中色調清冷而暗淡,正醞釀着什麽。
樓梯間有些窄,時歡縮在牆角打開自己的紙袋,看了看邵昀,又看了看周箨,好奇地問道:“周箨,你怎麽不穿白大褂?邵昀做實驗的時候都穿。”
空氣中有片刻的安靜。被提問的少年極快地皺了皺眉,臉上的神色沉了下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到時歡含着雞排含混不清地繼續說道:“你如果穿的話肯定比他穿好看多了呀。”
什麽?
萬萬沒想到事态會如此發展的周箨一時間失去了對表情的控制能力,少見的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不知是為這直白的誇獎,還是為自己方才相去千裏的猜想。
不是第一次了,總是會額外關注和在意她和邵昀的來往,或者說關注她和其他一切男生過于密切的來往也行,總之看到這一幕,就會如鲠在喉,所以才會失去理智分析的能力,開始任由自己胡亂猜想和産生情緒。
周箨有些錯亂地移開目光,冷峻的下颌線條松懈下來,努力恢複成平時波瀾不驚的樣子:“生物和化學實驗才要穿,物理實驗不用。”
邵昀在一旁看着時歡冷笑:“你就是嫉妒我能天天和周箨黏在一起。”
時歡的神情從可惜和心碎變成了看智障的憐憫。
“你最近偷吃的小吃越來越多了。”周箨清了清嗓子,努力轉變發展方向越來越奇怪的話題,“不能仗着我說不會告訴葉阿姨就吃這麽多,這些确實對身體不好。如果你越來越過分,我不是不會改變主意。”
他的話音未落,一塊鮮香溫熱的炸雞排就湊到了他的唇邊。竹簽子的另一端捏在女生的手中,眼下她正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神情看着他,眼尾和嘴角故意向下撇,看着像某種狗狗,委屈極了。
“唔……”自認問心有愧的男生心緒大亂,喉嚨裏發出含糊的單音節,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封口費。”時歡舉了舉那塊雞排,試探着同他商量,“以前的別告訴我媽媽,我保證再不吃了。這是因為邵昀托我我才順手給自己也買了一袋,最後一袋。你嘗嘗看,甘梅味的超好吃。看在這麽好吃的份上,放我一馬好不好?”
如果一開始就告發她,她也沒吃多少,倒不會害怕。但現在她已經偷吃了一年多,如果連舊賬一起算,那可真是……
假設現在媽媽提着她的領子去小吃街上轉一圈,她甚至不用開口,各個攤子上的攤主就知道依照她的口味應該放什麽調料。
時歡暗暗打了個哆嗦,決定要拉周箨一起下水。
她舉着竹簽,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壞心思會不會被識破。
一向聰明過人的天才少年卻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在心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眼中,怎麽看來這樣的動作都太過親昵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暧昧,在女生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男生劇烈的心跳讓全身的血液加速,腦中混沌地掙紮一番,少見地沒有控制住所處的局面。
周箨的喉結滾了滾,而後微微低下頭,就着時歡的手将那塊雞排咽了下去。
依例和時歡道別後,周箨轉過身将鑰匙插入鎖孔轉動兩周,打開家門,撞入眼簾的卻不是意料之中的冷清無人,而是被放在門口的明晃晃的酒紅色行李箱。
行李箱敞開着,裏面整齊地疊放着一些衣物和随身物品,空間還大有富裕,顯然還沒有被收拾好。周箨的目光只在它上面停留了短暫的一瞬,便面無表情地繞開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恰好撞上了抱着一堆一次性洗護用具從自己卧室出來的周倬雲,他的表情仍沒有什麽太大變化,推開自己房間門時聽她在背後說:“我最近要去南方出一次差,明天上午九點的飛機,七點出門,早飯給你留在桌上。”
出差?
這兩個字眼在他的舌尖輾轉片刻,最終仍舊沒有反問出口。周箨薄薄的唇線抿起,面無表情地在房間內将門帶上。
在一聲不輕不重的關門聲中,他聽到周倬雲語氣有些愧疚地補充道:“像往常一樣照顧好自己,我一周就回來。給你的卡裏彙了五千,也留了兩千的現金在家裏,如果不夠的話再和我說。”
房間外的窸窣聲終止于行李箱拉鏈被拉起發出的悠長聲響,坐在黑暗中的少年驚覺于自己方才的神游,起身按開了房間的燈。
書桌左上角擺着量子理論的研究著作,正翻到彩頁印刷的宇宙圖景。浩瀚星雲散布在藍黑色的廣大背景之下,而人類的銀河系、太陽系、地球乃至于他們本身,都只是漫無邊際宇宙的滄海一粟。
這是幾百年來世人眼中的宇宙空間,均勻的無形容器。而廣義相對論中的宇宙空間扭曲起伏,同樣作為物質存在,遠不是世人所理所當然認為的模樣。
常人因為感官和智力的局限,被困在模糊的觀察視角和狹隘的偏見中,看不到真實的世界,在臆想和幻覺裏飛蛾撲火、碌碌終生。
而對他來說,只有物理讓他看清世界真正的規律和原理,将自己也視作這漆黑宇宙中以概率形式存在的萬萬物質之一,才能獲得滿足和平靜。
周箨分不清自己在一月前察覺自己的母親和親生父親仍在暗中往來時憤怒和震驚究竟哪一樣更多一些。
他從八歲跟母親搬到天城,以為是要同過去劃清界限。這幾年來,他以為母親也是抱着這樣的心思,要重新開始好好生活。雖然她對他的态度仍然不親近,但起碼他總算能夠接受這樣的母親了。
她處事似水不漏,想來也有那個人在首都的影響力将這些事壓下來的緣故,甚至讓探聽八卦的鄰居都只能得到一個捕風捉影的傳言。
他是懷着粉飾太平的卑劣心态在和時家人相處,特別是面對時歡。只要他們不知道,那麽他也假裝過去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從不提及。
但一個月前,他無意中在周倬雲的行李箱裏發現了一支精美的電子煙,一看便知價格不菲,不會是送給尋常同事的禮物,而上面用了心思的精致包裝更讓周箨有種怪異的直覺。于是在他少見的激動逼問之下,周倬雲才将一切坦白。
這麽多年來,她都沒有能放下他的親生父親,即便已經犧牲了那麽多,連帶着他一起。
她是首都大學醫學院畢業的碩士,無論是學歷、頭腦還是工作履歷,甚至容貌,都出類拔萃。她并不缺地位,也不缺金錢。
而周箨知道,她和那個人在一起不是為了這些。
少年僵坐在桌前,半晌,露出了一個有些嘲諷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