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宅
百裏翼小心地推開已然褪色的陳舊朱紅木門,門梁上落下一點灰塵掉在他的頭上。
木門裏面的房間出乎意料地寬敞,古樸的木床橫在牆邊,目測睡四個人綽綽有餘,不遠的圓形木桌十分小巧,幾盤水果,一盞罩着紅紗的油燈,已經占據了所有的空間。
火苗不時地跳躍一下,晃得滿屋子的紅似乎都在一起顫抖。
床頭上金色的雙喜剪紙被染上了詭異的殷紅,他看見一個穿着喜服女人跪坐在地上,精美的紅裙被她壓在身下,染上了點髒污。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是在低泣。
百裏翼往前跨了一步,運動鞋踩在地上的微小聲響讓華服新娘唰地回過頭來。
鮮血順着她尖銳的牙齒流下來,滴在地上,兩頰的胭脂和眼角的紅色眼影都不如她唇邊的血來得刺目。
新娘黝黑的眸子空洞地盯着百裏翼,擡起手。
她的手上抓着一支斷臂,新娘一口咬在上面,銳利的尖牙嵌在斷臂的肉上,生生撕下一塊皮肉來,露出裏面深藏的白骨。
女人擡起另一只手,拂過自己的下颚,抹去流下的血水。
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嘴裏的人肉,發出滿足的嘆息,碎肉不時從她嘴裏噴濺出來,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百裏翼順着她的手往下看,原本被她的身子擋住的東西展現出來,是個已經被吃得差不多的男人,眼眶以下已經沒有了皮肉,白骨上覆蓋着零碎的肌肉,眼眶裏也沒有了眼睛,紅色的液體從眼眶流出來,蜿蜒着進過額頭,最後混入散亂的發絲中。
他的身上也穿着豔紅的喜袍,金色的龍紋已經浸染了血色,變成詭異的金紅。
百裏翼吞了口口水。
新娘低下頭,看着已經成為白骨的新郎官,側着臉露出一個微笑,百裏翼竟然真的從裏面看見了那種深刻的愛意。
“……小哥啊,這可是最符合你的要求的房子了。”微微有些發福的男人擦着他額頭上的汗水,臉上帶着疲倦的笑容,“你看,雖然這裏是比較老舊的四合院,但是離你實習的地方和學校都近,房租也不貴,四周又清靜,十幾年前就通了電,現在就是沒有網線,所以你們這些年輕人都不願住,就是住了兩三天的也總是找有鬼什麽的理由馬上就搬走了。其實有什麽鬼啊,我記得有個東北漢子在這裏住了四五年,最後家裏有事才搬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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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确有鬼啊!百裏翼看着中介所的人走入房間,直至地朝着那個還在啃噬屍體的女人走去,他穿過女人的身體,仿佛完全沒有知覺。
“……坐北朝南,冬暖夏涼,租金也便宜,我看就不要再選了,就這裏吧。”男人嘆了口氣,“小哥你看你又不缺錢,大學生!又在電視臺實習,幹什麽租房那麽龜毛,連看了幾個地方都不滿意?”
……那你什麽每次都帶我到鬼宅裏來?!
百裏翼看見那女鬼試圖撬開男人的頭蓋骨的時候就轉過了頭,雖然這只是這個房子裏以前發生過的事,但是既然看見了,他也就不可能真的當成什麽事都沒有住在這裏。
百裏翼覺得自己是個挺平凡的人,父母在家務農,自己和弟弟在外求學,沒事打兩份工,既能體驗生活又能減輕家裏的負擔。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自己家裏有什麽人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也沒聽見以前祖先是妖怪是天師的。最好的證明就是他雙胞胎弟弟,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的人,就沒有類似的困擾。
牆上的紅色突然之間隐去,恢複了用石灰粉刷的白色。百裏翼嘆了口氣,看了看房屋的原貌,五十坪左右的房間,家具齊全,還能看出有人居住過的痕跡,門口邊的衣櫃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房屋的最裏面被隔出了一間浴室和一間廚房,看着也不覺得突兀。
就像中介所的人說的,這裏的确是很好的選擇了……但是看見了那種東西讓他怎麽住下去啊!
百裏翼惋惜地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再找找吧。”
中介所的大叔剛想抱怨,就聽見百裏翼身後的包裏傳出手機鈴聲。
百裏翼也吓了一跳,那個鈴聲他是特別設置過的,對方是他的導師幫他介紹的教授,據說脾氣特別不好,電話響三聲還不接的,就永遠不要聯系他。
百裏翼手忙腳亂地拉開拉鏈,翻找出手機,不小心帶出了放在手機旁邊的一個小帆布包,裏面的東西掉了一地。他也沒有時間去把它們撿起來,直接接通了那個教授的電話聆聽指使。
教授的語氣有點不耐煩,簡單地把他交上去的那篇論文損了個一文不值,然後給了個期限讓他再交一稿上去。
電話馬上換到了他弟弟手裏,百裏翼的弟弟叫百裏巽,在他發現的時候,他心目中那個乖巧的弟弟已經和他眼裏毒舌難伺候的教授同居了好一陣子了,百裏翼知道以後,有段時間完全不能接受。
“哥,我要你帶的東西呢?”百裏巽問,“就是我上次出門的時候,讓我朋友寄到你那裏的。”
百裏巽的愛好是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但常常往百裏翼那裏一塞就跑出去旅游,害得百裏翼時不時要來回當快遞。
百裏翼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小玩意兒,有些滾到了床底下,還要費一番功夫拿出來。
“我下個星期要和教授出去。”百裏巽直接切入正題,“早點送過來吧,我看看是不是我要的那些,等着用呢。”
百裏翼撿起地上的一個圓珠子,紅彤彤的,不知道質地,上面的裂痕自然形成了一朵玫瑰的圖案——的确好看,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收集這種東西有什麽意義。
他收起手機,蹲在地上把那些東西重新一個一個撿了起來,中介所的大叔朝着床底下看了看,問:“要不要把床移開?”
百裏翼點了點頭,兩個人合力把實心木床給移開,把東西撿了回來。
中介大叔搓着手上的灰塵繼續商量:“你看,這房子……”
百裏翼看了看床邊,仿佛還能看見那個女鬼帶着詭谲的微笑嚼着屍體的肉:“……不了,有沒有比較新的房子?新裝修的那種,和別人合租也可以。以前沒有住過人的。”
“确定要和別人合租?”
百裏翼本來的條件就是不和人合租,在現在這種大都市裏就困難了一些,但要是和別人合租,那房子還不是随便找的?中介大叔很高興,推着還在往背包裏塞東西的百裏翼就往門外走。
百裏翼的手撞倒了門邊的衣櫃,上面的罐子掉下來,砸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揚起來,百裏翼不小心就嗆了一口。
喉嚨裏面有種幹澀感,仿佛吃了一嘴巴的粉筆灰。百裏翼咳了幾聲,接過中介人遞過來的水,灌了好一陣子才覺得好受點。
“大概是之前粉刷留下來的石灰,真是不好意思了。”中介人拍着他的肩道歉。
百裏翼看了眼打碎的陶瓷罐,看着就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裏面放的,原來是石灰嗎?
百裏巽仔細檢查着百裏翼帶過來的東西,上面帶着一些灰塵,百裏翼沒有時間去擦它。他看着弟弟對着這些小東西一臉興奮,怎麽想都覺得不明白,他總覺得這些小玩意兒都是女孩子家家才會喜歡的。
百裏巽從裏面挑出兩個東西,一枚古錢幣和一個彎曲的骨制品:“這個不是我的,你從哪裏弄過來的?”
百裏翼看了看,兩個東西都是在床下撿來的。那枚古錢幣上連花紋都已經磨平了,根本和個鐵片沒有什麽兩樣,那彎曲的骨制品好像是雞肋什麽的,難保不是人家吃雞的時候掉在床下的,他那時候趕時間,沒有看就都收起來了。
百裏巽把那兩個玩意兒重新丢到了百裏翼的包裏:“等下拿出去扔了。”
百裏翼點了點頭,剛打算離開,百裏巽又問了:“聽說你終于找到下腳的地方了?”
當初百裏翼說學校宿舍離實習地方太遠的時候,百裏巽熱情地邀請他去他和教授的家裏住,被拒絕了以後,百裏翼幾乎找了半個月多的房子,最近幾天才聽幾個朋友說他定下來了。
“真不知道你當初堅持什麽,我和教授那裏還空着兩三個房間,幹嘛跑出去租房子?”
百裏翼笑着賠不是,他知道他弟弟對于他拒絕這個提議的行為很不爽。
“……你真是沒脾氣,這麽多年我都沒聽見你反駁什麽,就知道道歉,當心以後被女朋友欺負!”百裏巽點着百裏翼的腦袋,他們是雙胞胎,老媽剖腹産,誰也說不清誰出生的比較早,所以百裏巽經常做些沒大沒小的事,“好了,扯遠了,這次的房子怎麽樣?”
“新裝修的房子,很幹淨,住了大概十來個人,我那間還算大,大概二十平方,價錢還在可以接受的程度內。”最主要是裏面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百裏翼想,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開門,開燈。
一切如常。
勞累了一天的百裏翼把背包倒提着,讓所有的東西都掉在書桌上。
有些硬幣砸在桌面上,滾到了床底下。
這個場面看着有幾分熟悉。
百裏翼趴下身子,伸長手從床底下把那些硬幣掏出來,四個一元硬幣,還有那個他沒時間丢掉的像鐵片似的銅錢。
錢幣上沾了點灰塵,百裏翼撿起來,吹了吹又擦了擦。
古錢幣中間有個小小的圓孔,只能穿過一根細繩,百裏翼家的那個小村莊曾經有小孩子帶錢幣的習俗,說這樣以後會有財運。百裏翼小時候沒有帶,現在不免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
他從那個圓孔裏看見一雙腳,穿着說不上來樣式的鞋子。
他把視線往上移動,看見自己不大的床上站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長發及腰,身着長袍,一臉奇怪地看着他。
百裏翼把錢幣握在手裏,錢幣邊緣擱得他手心生痛,少年還在他面前。
少年伸出手拉了拉他一個月沒有理的頭發,問:“你是誰?”
百裏翼囧着一張臉想,這是我想問的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