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年獸活動2:無心惡舉
“這片的年獸刷新數量好像越來越少了,咱們換個地吧?”
方舟目送玩家離開,沒有跟過去。
他回頭看了眼居民區。
依舊是窗戶緊閉黑洞洞一片,似都無人在家,可那窗簾不知何時已經拉開,一道道影影綽綽的身影伫立窗前,沉默地望着後山。
方舟無法分辨他們的表情,但當他的目光不經意與其中一戶居民撞上,能感覺到一瞬間寒冰刺骨的冷意,似乎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刷一下拉上了窗簾。
年獸,在民間傳說裏是屠村的兇獸。
玩家們幫忙斬殺年獸,照理來說,是在幫助居民,但這些NPC卻反而像對玩家的行為充滿憎惡!
方舟收回視線,走過淌血的土地。
遍野的獸屍堆積在喜慶的紅色碎屑裏,有種諷刺感。
這些怪,真的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批量産物?
甚至,這真的只是一組組數據造就的虛假生物嗎?
是的,現實裏不可能會出現年獸這種虛構生物,想也知道是假的。可方舟突然想到第四封信的內容:【失去故土的死靈将在《諾亞方舟》重獲新生,争當劊子手的人類對自己的惡行一無所知。】
如果信件所言不假,那窺見的這一角冰山下,隐藏在《諾亞方舟》裏對人類滿懷的惡意與戲弄,已昭然外露。
方舟想着,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血染的泥濘,經過那只紅角年獸,走遠幾步又停下來。
回首。
看見在寒風裏凍得宛如死肉發青發紫的年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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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遮擋物已經被風卷走,露出不肯瞑目的獸眸。
先前的不甘與怨憤早已消失無蹤,似換了只獸般,睜着雙無機制的眼,冷漠注視着這個世界。
月輝灑落于它的臉、它的眼,似覆上層金屬光澤,有種格外理性而冷沉的感覺。空洞的巨眸裏漆黑一片,宛如廣袤無際的黑洞般,見之深,而感其威懾;因未知,而心生恐懼。
而那無可探究的黑洞裏,又似有什麽格外蓬勃、壯大。
是求生欲嗎?
方舟不太清楚自己這一刻到底在想什麽,也無意細究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
等他飽受寒風欺淩而回過神來,已經重新走回年獸身旁,意識到自己正脫下披風。
能夠把方舟從頭包到腳的披風,只足以蓋住年獸一只腿,然而方舟蓋住了年獸的頭,遮住它的眼。——在回過神之前,他已經下意識想合住它的眼,可無一例外失敗了。
方舟理解它為何寧死不肯閉眼,但他希望世界最後映在它眼裏的畫面,是一片安然沉寂,而非血流成河的殘酷一面。
“媽媽,那個叔叔在幹嘛呢?”
一個燙小羊毛卷帶發箍的富家女孩牽着母親的手,奇怪地瞅着方舟。
母親捂住孩子的眼,似乎覺得血腥畫面對小孩太不友好,抱怨了下游戲公司怎麽也不知道把這些獸屍自動清理掉,一邊解釋道:“叔叔是可憐年獸死了呢吧。”
一邊皺眉拉着小孩離開,“恬恬,這邊太亂了,我們換個地放鞭炮、看年獸玩好嗎?”
女孩乖巧點頭,走了老遠,還扭着脖子回首,看着已經起身的方舟,“媽媽,叔叔還把自己的衣服給年獸了呢,但是有點笨,居然只蓋頭,不蓋身體。不過叔叔可真善良啊!”
“是啊,叔叔真善良。”母親點頭附和,拉着女孩快步離開。
不過看那不以為意的樣,大概打心眼想說的是:
這人腦子有問題吧,居然同情一團數據?
方舟離開後山範圍,沾在鞋底的血污自動清理幹淨,仿佛連帶着那些殘酷畫面都一并從玩家記憶裏銷毀,恢複光鮮體面,步入繁榮熱鬧的商貿區。
方舟并不知道,在他走後,狼皮蓋頭的年獸在黑暗裏緩緩眨了下眼睛。無機制般的獸目似劃過電流,“滋啦”一下,随睫毛顫動,漸漸恢複神采。
那是一種世間萬物都不配入眼的,極端傲慢。
轉瞬、即逝。
似是理性退卻,本能再次居上,死前的不甘與怨憤重新充斥獸眸。
它聳聳鼻子,嗅着披風裏陌生的人類體味,露出一絲迷惑,不過馬上就來不及深想了。
有跫音漸近,嬉笑的玩家突然揚聲道:
“你看,那有件皮草大衣!該不會是掉落的裝備吧?”
“要是裝備早被撿走了,還等你撿漏?”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掉落延遲,被人漏掉了!走,過去看看!”
年獸晃晃腦袋,撐起遍體鱗傷的獸軀,刁起皮草,搖搖晃晃跑開,在玩家猛然提速的追趕中,狼狽逃竄。
……
方舟再次經過茶館,隊伍短了一大截。
還無睡意的方舟便排到隊尾,在玩家們絮絮叨叨的閑話裏,了解到日常級《狼來了》任務是類似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一包間一局,限時十五分鐘,一杯茶的功夫。
不過前五十免費任務名額已經用完,現在接任務都要付出勞力。
“什麽勞力?”隊伍裏有玩家問道。
有位站在隊列之外,帽子圍巾全副武裝的玩家立刻苦哈哈道:“……之前都是讓打掃衛生、洗壺洗杯、搬東西之類,累是累點,好歹只虐身不虐心!可今天不是有年獸活動嗎?就都讓人去收屍了!那過去,血一灘腸子一灘,白花花的腦漿跟豆腐腦似,混着年獸吓崩的屎尿,紅黃相間、腥臊撲鼻,啧!那滋味,簡直FUCK!!!”
“嘔……”隊伍裏立刻有女玩家一副作嘔的表情,“算了算了,我暈血,收屍太為難人了!我還是先走一步吧!”
“玩不起玩不起!我也撤了!”
“我也算了,等年獸活動過去再來吧!”
不少玩家附和,四散離開。
不一會兒,隊伍就又少了一大截。
全副武裝的玩家勾唇一笑,得意洋洋跑出隊伍,鑽到街巷拐角隐蔽的一處,脫掉帽子露出一頭紅色板寸,朝某位高大俊美的青年道:“頭兒,我聰明吧,三言兩語就騙走五分之四的玩家,我們現在過去,分分鐘就能接任務了!”
“嗨?”
“頭兒?老大?!BOSS?!!”
“說話呀!這是看什麽呢?魂都沒了……”
紅魔順着自家老大的目光看過去,茶館隊伍只剩零星幾人,沒什麽異常。
便轉頭看向幾位隊友,“Noah這是怎麽了?”
依着牆,站得風情萬種的薇薇,從自己的指甲上移開目光,撅起紅唇朝隊列裏努努,“諾,看到那位沒?打那位主進了隊伍,你的頭兒就不在服務區了。別說喊他了,你就是踹一腳都沒反應。”
旁邊跟自己雙胞胎兄弟情深互拍屁股玩的賀西風深以為然地點頭,“千載難逢!時不待人!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平時積攢的不滿現在盡管使出來!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Gosh!你來中國都學了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紅魔再次看向隊列,“到底哪個?”
賀家兄弟擡擡下巴,“就那個呀!”
“那個是哪個呀?!就不能說清楚點?”紅魔暴躁地一踹腳,本欲踹牆,可不小心錯失準頭,踢到老大腿根,小心肝猛地一顫,小心翼翼擡頭,就迎上青年格外冷漠圓潤的後腦勺,連絲餘光都沒分過來。
旁邊幾位隊友不約而同做出口型:是吧?
“FUCK!還真是!哪位妖精這麽大魔力把不近女色的Noah迷成這樣?”紅魔再次觀察隊列,主要瞄向他過去之後新增的玩家。
目标有且只有一位,站在隊尾宛如鶴立雞群的高挑青年。
由于身板偏瘦,好似一杆竹竿立在烈烈寒風裏,吹得單薄睡衣搖曳作響。
“Ohno!你們說的不會就是那位大冷天還穿單衣的傻B——”後面元音還沒落,忽而有風襲來。
紅魔猝不及防被拍倒在地,滿臉茫然擡頭,對上俊美青年居高臨下的臉,拉了老長,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晚娘樣,皺眉斥道:“好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你說話就不能有點素質!”
紅魔。
紅魔他一臉無辜地坐在那裏。
沐浴着隊友們毫不意外的表情,這才注意到薇薇裂開的指甲,賀家雙胞胎屁股上隐有灰跡約莫像是鞋印,而智商擔當Jay已經沉默地當了許久背景板。一瞬間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紅魔,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麽?
似經歷過血淚教訓的薇薇嘆了口氣,“……現在唯一能讓頭兒産生反應的,就是那位不可說先生了。”
“所以……”紅魔看着再次化身癡漢的青年,正想問下到底還要不要做任務,腦中靈光忽至,話頭一轉,說道:“我看那位年輕先生頂着寒風凍得有點可憐,我們是不是應該發揮下同胞情,冷中送衣!譬如,我覺得頭兒你這件外套,就格外适合!”
偷窺隊列的蔣遜目光一頓,慢慢轉回頭,定格在紅魔身上,緩緩一點。
紅魔抹掉一臉冷汗,小心翼翼接過蔣遜脫下來的外衣,正表示一定會好好問候一番國內同胞,打聽他有無其他需要,就見蔣遜幽幽補了句:“不要跟他說太多話。”
“啊?為什麽呀?”
紅魔有點懵地收起衣服朝隊列走去。
正準備拍青年的肩,忽感芒刺在背,這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不禁哀嘆!
真沒想到平日像個愛情絕緣體的頭兒,遇到感情會占有欲這麽強,連這種醋都吃!!!簡直颠覆其英明神武的過往形象。
紅魔不想承認,一直把頭兒當成人生燈塔的他,有些幻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