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自從回到千山縣,回到她的飄香酒坊後,那個女子便一頭栽在她的酒窖裏,沒日沒夜的喝酒。七裏香想來,這也不是辦法,自己雖然救的了她的人,卻救不了她的心。
你的心裏究竟有多少悲傷?才會用醉生夢死的方式來尋求解脫?
那是一雙隐在黑暗裏的眼睛,她什麽都看不到,看不到世間的繁華,看不見山河的孤寂。也無法看到自己如今頹廢的樣子,她只想沉醉在大夢裏。也許是噩夢,也許是美夢,但不管是什麽夢,她都不願意醒。
情願,一醉解千愁,一醉入夢深。
七裏香關上酒窖的門,将最後一絲溫暖的陽光也給阻擋在外。她就是想要黑暗,好,那自己就給她黑暗。讓她先沉醉吧!
“小姐,她成天這麽喝也不是辦法啊!雖然咱們飄香酒坊的酒多的是,可她再這麽繼續喝下去,遲早出事啊!”管家王中華輕聲勸道。
弄了這麽一個女酒鬼回來,小姐究竟是怎麽想的啊!
七裏香只能嘆氣,她現在除了嘆氣啊,別無他法。“去請郎中,給我把凡醫街的所有郎中都請過來!對了,我記得張郎中的祖父曾經是皇宮的禦醫,這次你要特別帶厚禮有請他。”
“做什麽?”王中華詫異問。
七裏香轉頭看了眼緊閉的門,嘆道:“給她治眼睛。你沒發現她看不見嗎。”
王中華在內心嘆息一聲,看來小姐是放不下那女子了。這可如何是好?他連忙應了去請郎中。
直至下午,夕陽漸落時,飄香酒坊提前關門。
飄香閣前廳堂中,七裏香坐在主座位上端着茶杯,淡然地掃視着這些郎中。“你們可都是凡醫街最好的醫師,小女子重金請你們來,就是為了給一個人治眼睛。你們有把握嗎?”
李朗中素面朝天,乃是位中年醫者,他慈眉善目,笑問道:“我們要先為患者把脈,再做定奪。”
諸位街坊鄰裏,自然同心同德了,當即紛紛點頭。
張郎中的祖上在宮廷內當過禦醫,不過那已經是陳年爛谷子的事兒了。他卻以此為榮,認為沾上禦醫這層關系,好似多麽榮耀的事。所以從進門開始,他一直吊着三角眼一副很有優越感卻又瞧不起人的樣子。但他也是贊成李朗中的,于是便說:“先把病人叫出來,待我等分析一下她的病況,再作打算。”
Advertisement
七裏香實在沒成想,這張郎中竟是這般一副讨人厭的樣子。但也顧不得了,救治那位姑娘的眼睛要緊。
“好吧,你們在這等着,我去把她叫來。王叔,你好好招待他們。我去去就來。”七裏香真的不保準,那個嗜酒如命的姑娘會不會願意踏出酒窖的門。可是,郎中都請來了,她不得不這麽做,就算用拉的,也要把她拉過來!
推開酒窖的門,一股濃郁的酒香撲了過來。
七裏香笑了笑,從小她就接觸酒,現在的她,更是釀酒的一把好手,這酒味自然熟悉又親切。一走一過,這些高高的酒架子上,均都是各種各樣的酒壇子,裏面裝着各種味道的酒。有黃酒,白酒,桂花酒,糯米酒,花雕,女兒紅,狀元紅,清心堂等……
清心堂是她唯一的最愛,可這裏的清心堂,明顯還差了點火候。是釀酒的人太年輕手藝不精,也是閱歷太少缺少沉澱。
她在黑暗中笑了,纖瘦的身軀看似無力,卻能夠捧起整壇子酒,喝的她這幾天一直在做夢。
夢中有父親有母親,她們一家三口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父親沒有死,他帶着她們回到了百裏山莊,過着平靜的日子。而忽然,一道模糊的倩影劃過心神,祥和之風般的眉眼,令她傾慕。
看來自己還不夠醉!要不然怎麽會想到長歌呢。長歌……
她抱着酒壇子哽咽着,黃昏的光線灑在滿是淚水的臉上,她好想長歌,可是她看不見,她找不到長歌,怎麽辦啊!
七裏香看着她這副悲傷欲絕的樣子,自己竟也流出了淚,她蹲在女子面前,輕聲勸道:“別喝了好嗎?跟我出去見見郎中,他們是來給你治眼睛的。”
百裏晴遷神态落寞,她能感覺自身的變化,脫口而出的話語帶着些許冷意:“你為何要把我臉上的髒污擦下去?你知道嗎,那我最珍貴的東西!”
七裏香的心跳因此慢了一拍,一直以為的脆弱之人居然會露出這種表情。她感覺四周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向她擠壓而來。身軀一顫,有點喘不過氣。
她眯了眯朦胧的醉眼,即便看不見,卻也是身懷武功的。她好像忘記了這一點,方才那一下冷凝聚息若不及時收回,肯定會傷了面前之人。
七裏香有點詫異,這四周不斷循環而來的冷息壓力居然沒了。仿佛方才,只是個錯覺而已……“對不起,我不該自作主張洗去你最珍貴的東西,你要怎樣追究都可以。現在郎中在外面等着給你治眼睛,你就去一趟吧。”
她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仍舊是一片黑暗。她笑道:“治好了又能如何,心眼已失,即便看的到這世間的繁華,那也是蒼涼不帶任何色彩的東西。”
“那你心中的那個人,你也不想見了嗎?”七裏香脫口出口的言語令百裏晴遷心魂一震!
百裏晴遷抱着酒壇,笑了,也是哭了:“不想見,我已顏面無存。”
七裏香知道,這女子心中一定有個重要的人。因為在回來的路上,在馬車裏,她曾聽見過女子夢中呼喚着一個人的名字。她嘆道:“你真不想見那個名叫長歌的人嗎?”
百裏晴遷不想回答,她現在什麽也不想說。可笑她曾經還用此舉說過父母,如今這般逃避,卻是自打嘴巴。
可她半點辦法也沒有,她不想讓長歌看見她脆弱的樣子。她想堅強,可父母之死歷歷在目,需要用很長時間來平複。這段時間,她只能喝酒。
但是眼前這個名叫七裏香的女子,她有一副善心腸。索性,随她折騰去吧。
百裏晴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七裏香連忙扶住她,驚喜道:“你肯随我去看郎中了?”
她點了點頭,只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知道。怕是,那些郎中也無可奈何。
江湖誰人不知神醫百裏晴遷的稱號呢,她自己就是醫者,還用得着郎中來給她看病嗎。可笑啊!
她坐在簾子後,手臂伸出簾外,腕上覆蓋一只錦繡蘭花的乳白絲帕。李朗中的雙指正按在絲帕上,撫須思慮。
半晌,李朗中搖頭起身,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下一個郎中繼續為其診脈,簾後的女子還在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七裏香将李朗中拉到一旁詢問:“到底怎麽樣?”
李朗中搖頭嘆息:“她脈象紊亂,恕老夫才疏學淺,診斷不出這亂脈的來源。似乎有些氣火攻心的預兆,看看其他人怎麽說吧。”
果不其料,朱醫師診完脈也如同李朗中一般搖頭起身,對七裏香說:“從脈象上來看,我實在摸不透。我需要看看這位姑娘的眼睛,再做定奪。”
不等七裏香開口,張郎中嘲笑一聲,撸起袖子坐于椅上,雙指緊緊地按在百裏晴遷的脈絡上:“你們醫術尚淺,自然無法斷識病症。此番不必看眼,待我來為她診一診。”
張郎中的眸,仿佛與平日裏有些不同。他雖然心胸狹隘小肚雞腸,恨不得把眼睛長在天上。可此時,他竟然露出一副專注而凝重的表情。
百裏晴遷咽下一口酒,感覺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流通過腕脈流向周身經絡。
沒想到這張郎中居然會武功,雖然內氣有些稀薄,但若自己是個普通人,定會“束手就擒”了。
張郎中的斷脈手法與其他人不同,他是想通過內氣游走她全身經絡,最後分出兩股氣力分別沖擊客主人穴與行間穴兩大穴位來斷定是否牽連她眼部神經線。
可對一個普通人來說,這樣的方式刺激穴位,不但不能根治眼疾,反而會弄巧成拙,傷及經脈。
一聲嘆息隔着簾子傳出:“張郎中不愧是醫家奇者,這沖穴法一般人不會輕易使用,而你卻運用自如。你可知你研習此法,已經傷及兩處穴位,關元穴和中脘穴。為此,你一直都患有隐疾,比如每日午時後定時腹痛,睡前偏頭痛,飯前易幹嘔。常年下來,你已骨瘦如柴,印堂烏黑。我勸你還是給自己開幾服藥好好調養吧,否則你活不過四十。”
“什麽!”
不但七裏香吃驚,就連諸位郎中也都震驚斐然。再看張郎中的身軀面色,卻如那姑娘所述!
張郎中不可置信地瞪着簾後的身影,此女子居然能将他日常所疾說的半分不差,其擅長醫道可見一斑!
張郎中不信邪,內氣聚于指尖,想要逼女子出手。
可就在這一瞬間。砰!
張郎中倒飛了出去,撞在院子裏那棵最粗壯的樹上。跌的鼻青臉腫,故此大吼一聲:“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呵!”女子悠然一笑,緩緩地從簾後走出來。
衆人驚嘆,好美的女子!
她來到七裏香身旁,将手輕輕地搭在七裏香的肩頭上,抿唇一笑:“七裏香姑娘,可惜你重金為聘,他們治不好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只有一個人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