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26 “牽着呢,散不了……
沈可居驅車到羊血粉絲湯店的巷子外, 毫不猶豫,這一次,他把車子開了進去。
巷子很寬, 兩旁栽樹。冬日将至, 風把葉子卷得滿地都是,汽車輪胎壓過, 幹葉碎聲入耳沙沙作響。
白色圍牆上青灰色檐頭瓦筒前端的瓦當上排列着參差不齊的走獸, 之前它們看起來兇得很,不知為何卻覺得它們今天在笑。
付沚看着向後倒退的光影,突然想起上一次他們一起過來,不過也才過去了半個月而已。
那時候他到底知不知道車子可以開進來呢?
“我知道的,”沈可居一眼看破付沚所想:“那天我看了天氣預報, 有雨。”
果然, 他是知道的。
“想和你多停留一會兒,哪怕聽聽雨, 看看窗外的行人。”
這話被沈可居說出來就像是在念詩, 聲音好似林籁泉韻。
接着,他又說:“這邊的天氣預報一向不準,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
話音落下, 沈可居踩下了剎車。
不等付沚說些什麽, 沈可居朝外看了一眼,他的心情看起來很好, 話尾語調朝上揚着:“走吧,去吃飯。”
下車之前還不忘記側身幫付沚把安全帶解開,付沚比之前沈可居給她系上安全帶時從容了許多,雖說才過去一會兒。
沈可居有讓人安心的能耐。
付沚跟在沈可居身後進了店裏,正在店裏的老板娘見來者是沈可居, 笑着讓他點單,顯然是認識的樣子,沈可居點了兩碗羊血粉絲湯。
上一次,老板娘在後廚忙活,沒在前邊看見沈可居,也就沒有在付沚表現出來兩個人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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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可居做事,還真是有賭的成分。
兩人落座,付沚開口道:“其實那次師兄你賭輸了。”話裏還帶着些發現沈可居秘密的小驕傲。
沈可居挑眉:“嗯?”
“那天老板娘嘀咕了句話被我聽到了。”付沚兩只手手心兒朝上,十指尖尖可掌心兒看起來肉乎乎的。
她說話時,沈可居目光膠着在她的掌心上,付沚也察覺了,從桌子上抻了張餐巾紙放在手裏,怎麽着都覺得不對勁,手裏的那張餐巾紙遭了殃,被付沚殘忍分“屍”。
“什麽話?”
即便是問她,沈可居的目光也從未從她手上擡起來過,付沚的手從沒被人這樣注視過:“她、她說這個時間你本該在休息的。”
那天是周末,付沚記得很清楚,老板娘明明知道沈可居是這裏的講解,也認識他,說明他經常過來。
“那時候就開始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了。”
付沚點點頭,沒有否認,她的目光也移到桌子下邊,一張餐巾紙已經被她撕得差不多了。
“那我賭贏了呀。”沈可居的語調比付沚更不可一世。
突然的一句話,讓付沚擡起頭,這才注意到沈可居的目光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她的手,轉移到了她的臉上,現在她們四目相對。
沈可居說得沒錯,這樣一來,确實是他贏了。
讓她察覺了他的小心思,讓她的思緒時時刻刻都與他對她所做出的一舉一動繞在一起。
從這方面來說,他确實贏了。不是說隐藏得好才算贏,讓付沚慢慢靠近他、注意他,那才是贏。
“師兄還真是狡猾。”
“不狡猾,”沈可居靠近了些:“女朋友跑了怎麽辦?”
天!女朋友!
從沈可居口中說出的這三個字對于付沚來說未免太有沖擊力,她自然也不甘示弱,仍是撕玩着手裏那張餐巾紙:“那男朋友也不是白得的嘛。”
這句“男朋友”,在沈可居這裏,威力不必他那句“女朋友”小。
天花亂墜,絢麗缤紛,窗外狂風席卷殘葉,卻卷不走沈可居心中的波浪,反而聲勢浩蕩起來,愈卷愈高。
沈可居輕咳兩聲,掩唇亦是掩着笑意,移開了在付沚身上的目光,上揚的嘴角半天沒下來。
那位說自己這輩子跟孤燈碑碣過的人,如今卻也被愛戀沖得頭暈目眩,滿心滿眼都是一個人,耳畔萦繞着這麽一句話: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打直球!
不過才想完,沈可居又覺得,這樣也好,也好。于他們兩個人,這樣的節奏剛剛好。
不算太快,也并不慢。
兩人就坐在那日他們曾經坐過的老位置,透過窗子能看到店面對面的長椅上坐着一位老奶奶,她雙手疊放在面前的拐棍上,雖是依杖而行,可卻完全沒有半點自卑之感。
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沒一會兒,就有一位老爺爺拄着拐杖過來,面向另一側,坐在了老奶奶身旁。
兩個人看上去像是鬧了別扭,老爺爺的拐杖一點一點斜下去,直到兩人的拐杖尾端相碰,老奶奶手中的拐杖因此微微傾斜。
老奶奶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甚至……往另一邊挪了挪,與他保持距離。
看來是鬧別扭了。
“來咯!”老板娘端着兩碗羊血粉絲湯送上桌子,短暫的碰撞聲讓付沚收回思緒,不過是上了道菜的空,付沚再次擡起頭時,對面的老奶奶,正撅着嘴枕靠在老爺爺肩膀上。
付沚猛然想起,自己也曾這樣依賴別人,且全都是在自己無意識的時候。
“放多少?”
付沚側頭看過去,沈可居正拿着醋壺懸在她的碗沿上。
“師兄我自己來就好了。”付沚要去拿,沈可居躲了一下,而後想起什麽,遞給了付沚。
“也是,看一眼能記住。”
看看她一次倒多少,下次自己就知道了。這讓付沚想起上次他們在路邊的燒烤攤,她那時候意識到了沈可居其實一直在觀察她。
原來……是這樣。
付沚這臉上發燙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且僅對沈可居如此。
對面的老爺爺手在口袋外摩挲半天,終還是伸進口袋,拿了根煙卷。還不等他拿出打火機,身側的老奶奶揚起頭,離他更遠了。
只一眼,老爺爺馬上向前探了下身子,煙卷在空中揚起一道弧線,掉進了離他們不遠也不近的垃圾桶。
老爺爺湊到老奶奶耳邊,耳語幾句。
餘光裏,付沚見沈可居拿起她剛剛放下的油潑辣子,她下意識關切:“你能吃辣嗎?”
沈可居笑得眼尾上挑,雙眼皮的細褶像把小刀兒:“不想管這麽多,想吃辣。”
開心的時候,就會想吃辣。
想到沈可居胃病的事兒,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你昨天不是還有喝酒。”
聞言,沈可居勾唇一笑,這笑得和往日裏都不一樣,付沚隐隐看到了游客中心照片牆上他那副樣子,笑中帶點桀骜:“這就開始管我了?”
天曉得為什麽自己會覺得這樣的沈可居更加有魅力了!
付沚躲開他熾熱的目光:“我、我沒有。”
“管管我吧,我愛聽。”
“也會聽。”
這麽多年了,沒什麽人能管住他。偏偏眼前這個個子沒他高、年紀沒他大的小姑娘管他的話,他愛聽,還受用。
“那,那以後不要喝酒了。”付沚不敢看他,怕回以她的目光她承受不住。
“好。”
細心如付沚,突然想起沈可居和她不同,她還是學生,沈可居已然步入社會,有些應酬是躲不掉的。
“除了應酬好了。”
“還有呢?”還有什麽情況下可以喝酒?
“沒了。”
“還有呢。”
“有什麽?”付沚疑惑。
“也還有別的不得不喝酒的時候。”
他的聲音實在擾人心智,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她,而是把目光放到了窗外正對着他們的那對老夫婦身上。
他們又依偎到了一起。
他已經想得這麽遠了。
甚至,比這還要更遠一些。
日薄西山,黃昏已至。夕陽的光懶散地打在地上,也映照在行人身上。
這頓飯錢自然還是沒有讓付沚結,沈可居巴不得付沚欠自己人情欠到老、欠一輩子,當然,欠他的人情,也根本不叫“欠”,那是他心甘情願。
吃完飯,沈可居沒有送付沚回學校,提議去公園散散步。
離這裏不遠處的城牆底下有一處小公園,有一條河的河水穿過。
兩人并肩走在河邊的蘆葦旁,秋天的蘆葦格外好看,葦杆直立,風吹過時簌簌作響,野趣橫生。
葭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我身旁。
河裏還有些禽類,不時叫上幾聲,像是在打趣岸上那連牽手都不好意思的人。
一路無言,兩人都樂在其中,安靜地享受着氣氛裏的暧昧。
走着走着,指尖瞬間相碰,沈可居想起在店裏看到的手指手心兒,想起把她從校車上拉下來之後的觸感,再次碰到那如蔥的指尖時,沈可居沒再避開。
倒是把付沚吓了一跳。
除了領着她過馬路的父親,手還沒有被哪個男人這樣握住過。
帶些薄繭,手掌寬厚,溫熱……有力。
握得有點太緊了。
“師、師兄,松、松開點。”
沈可居低頭,發現自己把小姑娘的手握得充血了,一塊白一塊紅,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沒有掌握好力道,跟付沚道歉:“第一次牽女孩兒的手,沒經驗。”
話是道歉的話,卻沒一點道歉的意思,倒是趁機把自己幹淨的情史報告給了付沚。
“我……也是第一次跟除了我爸之外的男……男人牽手。”
平時都說“男生”、“男孩”的付沚哪裏說過“男人”這種話,可沈可居在她眼裏卻不是男生也不是男孩,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男性。
第一次吐出這樣的字眼,付沚更加害臊了。
付沚第無數次在心中吐槽自己:自己這面對沈可居的時候不停害羞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她偷瞄了一眼兩人牽着的手,心裏滿盈盈的。
“牽着呢,”男人的洞察力很敏銳,也偏偏挑讓她臉紅的話講:“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