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人落座了,魏曉林不說話,只能安圳河開口:“好端端的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谌銳早就等着這問題問出口,他一副合理合法的樣子,整整衣領,道:“我的電影春節檔上映了,我來這兒路演。”
魏曉林捧着茶杯小口喝茶,聞言不屑道:“這麽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小地方,沒聽過哪個劇組大發慈悲來這兒點映路演的。”
谌銳一開口就被拆穿,安圳河也噗嗤笑了,他擡頭挑挑眉,問:“你以前想過你自己會有這麽多種跌跟頭打臉的方式嗎?”
谌銳臉上挂不住了,尴尬道:“你別笑我了!我真是來路演的!”
安圳河早就對谌銳多年來的幼稚行徑煩得不行,只是因為谌銳是個蹬鼻子上臉的少爺脾氣才一直容忍,免得更甩不掉谌銳,讓他得寸進尺。現在谌銳總算有人能收拾他了,安圳河非得出了心頭憋着的一口氣,他反問谌銳:“路演的話,當天演完當天走,不得跑下個城市嗎?別人都走了你怎麽還不走?”
谌銳搞出路演這麽一出就是想着有個正當理由請魏曉林吃飯,時間早了行程太趕,晚了呢又沒有借口,左思右想就是正月十五這天,既在春節檔檔期內,跑路演沒有問題,又是節日,請吃飯也沒問題。所以谌銳百般說服劇組,把路演延長到了正月十五,還巴巴定了這麽個小城。
不管魏曉林領不領情,只要魏曉林來了,谌銳的目的也就實現一半了。
但是魏曉林來了,谌銳又有點沒法開口,魏曉林像個鴕鳥似的低着頭,把下巴縮在圍巾裏,做出拒不合作的樣子來,谌銳只好向安圳河投去求助的目光。安圳河收到谌銳的目光,愛莫能助地聳了聳肩,谌銳只好在心裏嘆了口氣。
魏曉林如果發起脾氣來,這脾氣是挺大的,以前谌銳瞞着騙着魏曉林什麽都不知道,尚且都把人搞得火冒三丈,現在魏曉林什麽都知道了,真要想把人哄過來,恐怕是更難了。
而且當着安圳河的面,谌銳又不好厚着臉皮說什麽做什麽,想到這裏他又覺得自己這招弄得尴尬,劇組裏那麽多人,怎麽導演非得是安圳河,谌銳心裏轉過那個彎,就知道自己過去十多年做的事情八成讓安圳河在心裏狠狠嘲笑了這麽些年,于是心情更為複雜。
但是沒辦法,魏曉林跟安圳河關系不錯,要是找別人請魏曉林吃飯,他也未必會來。幾經權衡,谌銳覺得安圳河看笑話也無所謂,他畢竟是有功之臣,替自己請到了魏曉林。
谌銳輕咳一聲,裝模作樣拿腔拿調地剛準備開口,服務員敲了敲門,開始上菜了。安圳河瞧着谌銳的樣子,捂嘴偷笑了一聲,谌銳趕緊瞪了他一眼,又慌忙去看魏曉林的動靜,發現魏曉林沒動靜,他一邊放下心,一邊又有點失落。
飯桌上安靜了一會兒,等服務員上完菜都出去了,魏曉林終于開口說話了,他轉頭問谌銳:“可以吃了嗎?”
谌銳措手不及,磕磕巴巴道:“可……可以啊!”
魏曉林便立刻轉回頭,開始專心吃飯,谌銳心有不甘,還想再說什麽,尚未開口,話就被安圳河堵了回來:“你先別演講了,讓我們吃飯行不行?剛收工就過來,餓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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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銳心想飽暖思淫欲,這話有道理啊,不吃飽了,魏曉林哪有心情聽自己的肺腑之言,總算是剎住了車,一邊吃飯,一邊問起電影的拍攝進度。
魏曉林現在把工作和私人生活分得很開,談到專業領域的問題,即便他對谌銳公孔雀一樣搔首弄姿的行為看不上眼,卻依然承認谌銳在演員這一行确實做得可圈可點,谌銳問起,他就老老實實回答了。
“拍了一半,有點累。拍一些重頭戲的時候,情緒進入慢,走出來也慢,所以花了很多時間在調整情緒上,不然效率應該會高一些。”
盡管谌銳心猿意馬,但是他至少知道成功男人的魅力之處,認真工作的男人才最迷人,于是谌銳在飯桌上就同魏曉林講起戲來。
谌銳說得認不認真倒還有待觀察,可魏曉林聽着确實是十分認真,拍正式電影和以往拍幾個MV幾條小廣告差別很大,做主演又與做配角的差距很大。魏曉林做偶像的時候,大家對偶像的演技要求很低,魏曉林的水平在及格線以上,靠着靈氣也能博得廣泛好評。做配角的時候,和他搭戲的都是谌銳這種前輩。他的優點在于盡管經驗不夠豐富,但勝在聰明悟性高,依樣畫葫蘆有樣學樣,也能做得不錯。
這也就意味着魏曉林目前是一個很依賴對手演員狀态的人,對方狀态會影響到魏曉林自己的狀态,就像谌銳,魏曉林和他拍對手戲的時候,會受到谌銳的影響,進入谌銳設定的情緒,但谌銳絕大多數時間狀态都是對的,所以魏曉林的水平自然跟着拔高。
現在魏曉林自己做主角,引導對手的工作一下子壓在了他的肩上,他聰明,雖然經驗沒到那個層面,但依照天賦,大抵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問題就在于和他搭戲的不再是谌銳這種層次的演員,而是楊軒和岳叮鈴。盡管在年輕演員裏他們都算佼佼者,可與谌銳相比,仍然差了一大截。
安圳河在一旁聽着,插話進來道:“我先打斷一下。”然後他看向魏曉林,說:“其實前期大家每個人的表演都是有瑕疵的,我的要求沒有那麽高,甚至保留了大家的瑕疵。因為咱們這是一個成長的故事,角色在成長過程中的表演應該是有層次的。如果至始至終很完美,那可能會被觀衆直接定義為木,或者僵化。選楊軒和岳叮鈴是因為他們各有所長,拍戲這種事,完全學習一個人的經驗叫模仿,博采衆長會更好。”
安圳河說完,感覺谌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沒理會谌銳,魏曉林也沒理會谌銳,他正在默默消化谌銳和安圳河剛剛跟他說的。等魏曉林把談話內容消化得差不多了,這頓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安圳河領着魏曉林想要回去,谌銳失落極了,好半天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
磨磨蹭蹭走到門口,谌銳終于拉住魏曉林,說:“我有話說。”
安圳河了然地說:“那我去開車,別耽誤我們小林太久,明天還有戲呢。”
安圳河走了,魏曉林保持沉默,他低着頭,等着谌銳開口。谌銳先前想好的開場白面對魏曉林的消極态度都變得無用,安靜了一會兒,谌銳問魏曉林:“你知道我來這裏是為了誰、為了什麽事嗎?”
魏曉林低着頭用腳尖蹭着地下的積雪,聞言笑了:“如果我說我知道,豈不是很尴尬嗎?”
“這有什麽可尴尬的!”谌銳不滿道,他嚴肅道:“魏曉林,你擡頭看着我。”
于是魏曉林就擡起了頭,他的眼睛直勾勾對上谌銳的雙眼,外邊天很黑,谌銳的眼睛也黑漆漆的,魏曉林想自己仍然看不透谌銳是個什麽樣的人。
谌銳不知道魏曉林在想什麽,他只盯着魏曉林的眼睛說:“我來是為了見你,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至少,至少今天是一年裏的第一個月圓的日子,我想跟你一起過一個團圓節日。”
魏曉林笑了笑,“我入圈認識谌老師以後,覺得圈內未解之謎應該加一條,為什麽谌老師這個脾氣,還會被說是關心愛護後輩的好前輩。”他挑了挑眉,說:“谌老師這種‘只要我想做什麽,你就該順從我’的做事方法,很霸道不是嗎?”
谌銳一時語塞,讷讷道:“……我有嗎?”
魏曉林篤定地點點頭,說:“有。”可能是他自己也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過于殘酷,便主動避開了谌銳的目光,說:“谌老師,這些在你看來是屈尊降貴費了好大勁好不容易才低頭做出的事情,其實都是普通人在感情裏很容易就能做出的事情,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到今天也是一樣。我鬥膽說一句你這麽大老遠跑來是為了挽回我,固然我不喜歡死纏爛打的劇情,但我同樣也不喜歡因為你付出了什麽努力,我就必須要給予同等回報的觀點。來或走都是你自己的決定,說到底,這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谌銳啞然,似乎是緩了一會兒才有心情繼續開口:“那麽也就是說,不論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都不會關心,也不在乎是嗎?”
其實魏曉林是想說,自己可以把谌銳在演藝事業中當成值得學習的前輩,但猶豫了一下,魏曉林覺得這樣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回答并不合适,這只會讓谌銳更加堅定地追前跑後,永遠不能斷了他的心思。
于是魏曉林點了點頭,說:“對。”
谌銳陷入了沉默,這樣的沉默和先前的沉默都不一樣,空氣中不再湧動着谌銳躁動不安的情緒,一切都冷了下來。就在魏曉林想轉身離開的時候,谌銳突然開口了:“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魏曉林歪頭想了一下,站在原地主動張開雙臂,谌銳上前抱住他,他貼在他耳邊低聲說:“但是我還不能像你一樣絕情。以後遇到什麽困難,還是可以來找我……”谌銳感覺自己還有很多想說的話,但是最終他頓了頓,拍拍魏曉林,說:“你走吧。”
魏曉林回到車上,安圳河問他:“你說完了?”
見魏曉林點了點頭,安圳河便拍了拍方向盤,說:“那你坐會兒,我找他說幾句話。”
安圳河走過去的時候谌銳正在原地發呆,認識谌銳十多年,安圳河沒見過谌銳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看見安圳河走過來,谌銳笑了一下,問:“怎麽?你來看我笑話了?”
安圳河也笑了一聲,“怎麽,我不能看嗎?”
谌銳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心裏有這個預感,但是真正得到這個答案了,還是比我想象得要更難受一點。”
安圳河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你呢,二十幾歲就萬花叢中過,看着老練,其實幼稚,每一次都潇灑揮揮手,看着灑脫,其實最拖泥帶水,還不如一個真正的小朋友來得痛快。”
谌銳幹笑兩聲,小聲嘟囔道:“那我以後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安圳河哈哈大笑:“谌銳,你幾歲了,孤家寡人活不下去嗎?再說了,難道所有喜歡都得以在一起作為結局才行嗎?不在一起是不在一起,喜不喜歡是你自己說了算。你真是……”他搖搖頭,說:“算了,我回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