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木成林

第32章

魏曉林接到公司的電話是在視頻發出的當天夜裏，那時他正在練習室裏發呆，公司的人都走了，他也并沒有在訓練，只是很茫然。

從練習室朝下看去，整個城市車水馬龍，華燈璀璨，擁堵時的紅燈刺眼，行車時有猶如蜿蜒行進的燈河，浮華名利場如此迷人，迷得大家都失了心智。

他的手機一直在響，但魏曉林沒接。這幾天柯星頻繁聯系他，短信微信電話基本沒停過，魏曉林并不想理他。

其實他也在想，怪罪柯星又有什麽意思，除了一開始因為柯星能做出那種事而震驚，後來再想一想，柯星對他過分的關心其實早有端倪，而自己也依靠他的這種關心走出過不少困境，或許就是這種依靠，才讓柯星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柯星在魏曉林身上留下的痕跡已經消得差不多了，但是這件事之後，魏曉林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拿出什麽樣的心态去面對柯星，柯星顯然不是一時頭腦發熱，這種情況反而更加棘手。

此時此刻魏曉林突然體會到了自己當初糾纏谌銳時，谌銳的心态。只是谌銳比自己聰明太多了，他分明也不那麽喜歡自己，卻還是用迂回的方式讓自己漸漸對他死心。而魏曉林自己則太過年輕沖動了。如果他有一丁點屬于藝人的職業修養，就該知道不該将個人情緒放在公共場合裏發洩。

谌銳說得對，自己的确是沒什麽事業心，不然怎麽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這種情況還要想到谌銳，魏曉林覺得更心煩了，趙其的電話就是此時打進來的。原本他還以為是柯星的電話，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才發覺是趙其。

這麽晚了，趙其還急急忙忙打電話，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魏曉林靠在練習室的鏡子前，接起了電話。

趙其沒在電話裏說什麽，只說讓他去會議室。魏曉林挂了電話打開練習室的門，看到了蹲在門前的柯星。

柯星有點惶恐地站起來，他沒說話，只緊張又膽怯地看着魏曉林。魏曉林實在是不知道該同他說什麽，只将練習室的門一關，就準備去會議室。

“小林哥！”柯星小聲喊他。

魏曉林轉身看向柯星，示意柯星有話就說，可柯星嗫喏半天，什麽話也沒說出來。魏曉林不想再等他支支吾吾，轉身又要離開。柯星慌忙幾步上前拉住他，說：“小林哥，是不是其哥喊你？”

魏曉林看着他這樣，那種拼命說服自己壓下去的怨恨又猶如被毒液滋長過一樣，瘋狂蔓延生長起來，他甚至帶着一點惡意說：“對，是，要跟我清算總賬，怎麽，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柯星嘴巴張了張，他顯然是想跟魏曉林一起去的，但魏曉林沒給他這個機會，他笑了：“你就別去了，你去了，就堵上了你的路，跳了十多年舞，剛剛考上大學，還這麽小，別毀了你的錦繡前程。”

魏曉林說完就走了。他沒停留一分一秒，他怕自己這一番話說完，從堅定執着變成猶豫不決的柯星會讓自己失望，柯星先前的做法已經足夠讓他失望了，如果再失望一些，魏曉林真怕自己會覺得過去的真心相待是場笑話。

柯星的确是猶豫了，其實很好理解，少年人面對感情總是滿腔熱情，又很容易受到外界因素而沖動，一時顯得自己情深似海，非他不可。但是真當把自己的感情和辛苦堅持的事業放在天平上衡量時，輕重就會立刻顯現。

舍不得是人之常情，更何況魏曉林也不是那種臨死也得拉個墊背的人。

趙其顯然是已經跟公司高層開過一輪會了，他顯得精疲力盡，見到魏曉林進門，也只是擡擡下巴讓他坐。

會議室裏沉默了一會兒才等到趙其開口，但趙其的開口也顯得很艱難：“是這樣的，公司打算召開發布會，你和柯星出席，你向他公開道歉，他公開表示諒解。”

魏曉林對這個決定并不意外，他甚至連一開始坐下的姿勢都沒有變，雙手平靜地覆在膝蓋上，說：“我不願意。”

趙其想勸他：“你們兩個是組合的人氣支柱，公司培養你們不容易，如果不是沒有選擇，怎麽會讓你們這樣做？小林，就算你有千般理由萬般理由，公開場合讓柯星滾，這就是板上釘釘的錯誤，出于這件事，你道歉也是應該的。”

魏曉林搖了搖頭，說：“如果只是這件事，那我可以道歉，可之後牽扯出的許多事情，如果我道歉，是不是證明這些事都确有其事，這些事的影響都要我背一輩子？”

趙其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回他道：“來日方長，你今時今日這個坎都要過不去了，還有心去想以後怎麽辦，先過了今天，再去想以後。”

魏曉林态度極為堅決：“我做過的事，我可以道歉，但我沒做過的事，那些污蔑我潑到我身上的髒水，我絕不可能認。”

交涉陷入困境，趙其的臉色難看起來，他沉聲道：“小林，公司現在背負着極大的輿論壓力在斡旋這件事，如果你不配合，公司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你自己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化為泡影了。”

魏曉林笑了一下，心想，果然來了。

在他坐在練習室裏的時候，他就曾經想過，這件事公司會怎樣處理他，會不會為了保全組合的名聲而犧牲他的聲譽，如果他拒絕，公司是不是又會拿出他的事業來威脅？

魏曉林愛惜自己的事業嗎？當然愛惜。但這種愛惜并不等同于他要為了自己的事業做出無條件的退讓，他現在的退讓換來短暫的人氣停留，但人氣總有一天會流失，自己低頭，又能留住什麽呢？

更何況，魏曉林猶豫了一下，開口說：“其哥，難道公司就沒有人去徹查視頻的源頭嗎？本該已經被銷毀的片段再次公開，這段視頻當時是你讓阿麥去和制作團隊交涉處理的，阿麥不是第一次害我了，我都能想明白這一點，公司會不明白嗎？為什麽公司要被一個已經離職的、已經有前科的人綁架決策？”

趙其點了根煙，嘆了口氣，說：“那你知道是阿麥放出來的，你又能做什麽呢？痛打一頓？他睚眦必報，你能保證這會讓他閉嘴而非激起他更強的報複心嗎？”趙其在煙霧缭繞之中冷酷無情地說：“更何況他放出來的就是視頻本身。你們錄制內容的問題我在剛看到錄制內容的時候就已經說出來了，當時我怎麽說的，現在靈驗了，并不是我事後諸葛亮，而是你的藝人素養太差，誰也怪不了。”

魏曉林以前總是聽人說貴圈無情，甚至先前谌銳那件事的時候，他也以為自己品味到了圈子真正的無情。可這會兒聽完趙其的話，魏曉林才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年輕幼稚了。

什麽叫無情，趙其真正給魏曉林演示了一番。

魏曉林于是微微笑了，他說：“誰也救不了，那就不救了，發生這樣的事情，可能說明我确實不适合當偶像吧。”

魏曉林站起身，又覺得有些話不吐不快，于是又說：“阿麥揣着什麽心思，僅僅是針對我嗎？放出的視頻讓多少人質疑FOREST先前表現出來的都是在做戲，FOREST一切的努力都因為阿麥一個不到兩分鐘的視頻給毀了，你和公司還覺得無所謂嗎？還覺得這是犧牲一個小小藝人就可以的嗎？阿麥分明要毀掉整個組合的聲譽，毀掉公司的聲譽，這一個是我，下一個可不知道是誰了，誰又知道他從公司離開的時候，帶了多少秘密離開呢？”

說完這話魏曉林就走了，他覺得荒誕。

自己為什麽會罵人，沒人關心，因為效率至上的時代，糾結已經發生過的原因并不是必要的事件，換成別人也許會關心，但公司高層那群混成人精的人，看到柯星焦灼不安的樣子，就知道兩人不是真的鬧掰，那就沒必要深究其中細節——做藝人的嘛，鬧矛盾無非那麽幾點，除了資源就是感情，哪一個對他們這群掌控大局的人來說都是小兒科。

不論發生過的事情真假與否，先道歉總是沒錯的，不需要澄清，不需要解釋，甚至不需要前因後果，道歉就是藝人行為出現争論時唯一的出路。

甚至公司不需要去解決罪魁禍首，哪怕那個人是個定時炸彈，哪怕那個人懷揣着如此惡劣歹毒的心思。

這種簡單粗暴一刀切的方式讓魏曉林惡心透了，他看清了。

廣和娛樂在第二天一早便發布了一則聲明，聲明中不長，卻字字誅心：

“首先，廣和娛樂要向近期關注公司藝人事件的網友同仁道歉，很抱歉占用了大家的公共輿論資源。同時也要向一直以來關心愛護和支持FOREST的粉絲道歉，抱歉讓大家失望了。

其次，廣和娛樂在勸阻說服魏曉林就近期事件道歉的過程中，雖竭盡全力，卻仍然遭到魏曉林的堅決反對，故此本公司特作出如下說明：

一、廣和娛樂始終保持敬畏藝術、尊重職業的态度，我們為旗下藝人的失誤感到難過和遺憾，在此鄭重向公衆道歉。

二、FOREST組合是一個團結、友愛、積極、正能量的團體，對于背離組合初心的成員，公司将予以開除出組合的決定。

三、再次誠摯道歉，廣和娛樂願意接受大衆監督，培育更優秀的藝人，做更優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