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木成林

第8章

媒體探班會上，主創們都帶妝出席。

他們的新片是一部古裝權謀電影，谌銳飾演亦正亦邪的病秧子男主，在采訪環節谌銳告訴記者這個人物很複雜很生動，是自己近幾年來接到的最心動的角色。

魏曉林坐在臺下聽着，也覺得很羨慕。他現在讀了電影學院，知道一個演員能碰上一個好劇本好角色有多難，尤其是一個适合自己的角色。

但是即便自己擁有了這種機會，又能不能把握住呢，魏曉林還在反思這個問題，他擡頭看了臺上據說為了貼合人物身份而減重15斤的谌銳，覺得自己還要繼續努力。

魏曉林他們的唱歌環節安排在最後邊，作為新人歌手，現場功力還需歷練，但現場氛圍很好，記者們也都很給面子，一場探班會和和美美結束。

他們是在影視基地開的探班會，結束了以後其哥卻沒有帶他們回去，而是調轉方向開到影視基地裏頭去，說：“劇組今天晚上請客吃飯，給你們留了位置，一起去。”

阿麥坐在魏曉林身邊，小聲對他說：“平時這種事跟新人一點關系也沒有的，讓你們去肯定是因為是同公司的師弟，去了以後多結交人脈，至少不要給公司丢臉。”

魏曉林有點不耐煩阿麥這種很social很令人不适的說教，他現在已經是出道藝人了，難道還能在飯局上跟人打架不成嗎，于是他敷衍地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可事實證明阿麥着實多慮，說是劇組請客，實際上就是在劇組包下來的酒店旁邊的小川菜館裏定了三張桌子，主創團隊一張，主要演員一張，他們這些亂七八糟的其他人又湊了一張。

而且劇組聚餐也遠沒有常人想象中那麽混亂，想來也是，媒體見面會安排在下午，演員和工作人員都是拍了上午的戲份帶妝趕去會場，又要費心費力應付記者，哪有那麽多精力再在飯局上搞幺蛾子，第二天還有一整天的戲呢。

飯局還不到十點就已經散了，返城路途遙遠，況且此時回去，到家已經是半夜，第二天未必能起來趕工，導演索性大手一揮，讓魏曉林他們再開幾個房間，睡醒了再走。

于是魏曉林和柯星住了一間房，白楊和吳棠住了另一間，回了房間柯星先去洗澡，魏曉林剛坐在床上舒了口氣，手機就響了，是一條微信消息，來自谌銳：“出來逛逛？”

魏曉林的頭頓時大了，該來的總會來的，這大半天沒跟谌銳有什麽交集，到了這會兒要睡覺了，仍然被他逮到了空閑。他看了眼浴室，回複說：“實在不好意思谌老師，我已經準備洗澡了，不然下回？”

誰知谌銳根本不買賬，道：“準備洗不就是還沒洗，我在你這層樓的樓梯間等你五分鐘。”

魏曉林還沒這個膽子放影帝的鴿子，只好沖着浴室裏的柯星說：“星星，我出去買點兒喝的，晚飯吃得有點鹹，你有想要的沒？”

柯星在裏邊扯着嗓子回了句沒有，魏曉林便偷偷摸摸做賊一樣去樓道找影帝了。

他悄悄把樓梯間推開了一道門縫，迎面就撞上了一道強光，晃得他眼前一黑，立刻拿手捂住了眼睛，恢複視線以後，就看到谌銳站在他面前。

魏曉林無奈道：“要讓別人知道堂堂大影帝谌老師這麽沒正形，能行嗎？”

谌銳笑了笑，說：“所以你也知道你不是別人了嗎？”

魏曉林下意識就往牆邊縮了一步，道：“我不敢高攀谌老師。”

谌銳聞言并未說話，只示意魏曉林跟他一起下樓，他們從酒店的後門出去，沿着小路散步。這會兒影視城周邊的小店都開始打烊了，路上沒什麽人，倒是難得的安靜。

走了一會兒，谌銳終于開口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麽一直故意躲着我？我有這麽吓人嗎？還是說之前在紫金灣飯店那回，一直讓你尴尬？”

魏曉林心想是啊我怎麽能不尴尬，我畢竟不是您老入圈多年遇到一夜情對象也能談笑風生。但他沒把這話說出來，只頗為含蓄地說：“我以為我跟谌老師已經兩清了，再說了，受了谌老師這麽大的好處，再去叨擾，我于心有愧。”

谌銳噗嗤笑了：“小小年紀，說話油裏油氣的，一點都不誠懇。”他放嚴肅了點，說：“有什麽想說的就直說，要會分清場合，以後面對對方是前輩，想聽真心話的時候，那就得實話實說，不要打官腔。”

見他拿出師哥前輩的樣子了，魏曉林果然怵了，不敢再跟他繞彎彎，只好說實話：“是覺得很尴尬。”

谌銳嘆了口氣，苦笑道：“不是都跟你說了，一場誤會。”

他停下腳步，在原地站定，面對着魏曉林，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對着月亮鄭重地再說一遍，之前紫金灣飯店那場誤會，以後我不會再提了，我欣賞你這個後輩，以後要好好在圈子裏混，別讓我失望。”

魏曉林擡頭看了一眼天邊挂起的月亮，這一天大概是十五，月如銀盤，清輝灑落人間，谌銳就站在這樣的月光下，迎着一點不甚透亮的路燈光芒。因為拍戲要戴發套，他的頭發一直保持随手捋上去的狀态，露出一雙動人眉目。

他雙眼含情的時候真是要命，怨不得能做影帝。魏曉林心想。

他有些自亂陣腳了，口不擇言地問道：“不光是那天晚上的事情，還有我在樓道裏碰到的事情……”

谌銳擺擺手，說：“年輕人果然了不起，記性太好了，我都記不得樓道裏的事情了。好了，不管是什麽事，凡是那天的，咱們都不再提起了，怎麽樣？”

他說着咱們，就仿佛和魏曉林十分親近，又是一股商量誘哄的語氣，魏曉林暈暈乎乎，便點頭答應下來。

他心裏飄過一段旋律，婉轉又寫實，轉眼就飄散在夜空裏。是了，都怪這夜色。

谌銳同魏曉林把話說開，便領着他繼續往前走，魏曉林心下茫然，忍不住問他：“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帶你去劇組看看是怎麽拍戲的。”

魏曉林驚詫道：“都這麽晚了，還能去劇組嗎？”

谌銳回頭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演員是不分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的，該是晚上拍的戲，白天的燈光給得再足，那也拍不出那個效果。”

魏曉林也覺得自己的問題問得太白癡了，低頭哦了一聲，然後解釋道：“我知道。我只是沒來過劇組，有點緊張。”

谌銳又笑了：“這點可不像我，我年輕的時候可沒你這麽容易緊張。”

魏曉林又在心裏吐槽，心想我又不是你兒子，當然不像你了，但這回他學聰明了，帶着腦子跟谌銳聊天，說：“那谌老師的意思是，我其他地方像您年輕的時候嗎？”

谌銳高深莫測地點點頭，說：“對啊。你身上那股憤青勁兒，可真像我年輕的時候。”

兩個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就走到劇組附近，這會兒是另一個劇組在拍大夜戲，周圍燈火通明，谌銳一點也沒避着人，帶着他徑直走到導演監視器後邊，先讓魏曉林看了會兒演員表演，又讓他看了會兒監視器。

魏曉林第一次看影視劇的拍攝現場，谌銳湊在他耳邊小聲地為他講解，諸如“這個是打光師，劇組裏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他，否則你臉上的痘痘皺紋全部拍出來，他可不救你。”又朝着收音師傅那邊說：“這倆演員還扯着嗓子說話呢，就這聲音條件，待會兒肯定什麽也沒收着。先天條件不行，後天還不努力。”

說到後一句話的時候，谌銳聲音大了點，引得導演回過頭來，一看是谌銳，不悅的神色立刻撤下，換上一副堆砌出的笑臉：“喲，谌老師來了，谌老師說得是這個理，哎，現在做電視行業也難，沒這麽多好兵任我選啊。”

谌銳笑了笑，然後拍拍魏曉林的肩，說：“聽到了沒，雖然行業競争大，但是好兵人人都想要，打好基礎，有的是你的機會。”

魏曉林擡頭看了眼谌銳，似乎是在詫異谌銳怎麽對自己的心态把握得那麽準确。谌銳了然地沖他眨眨眼睛，然後繼續跟導演寒暄了兩句，期間大概是導演問到魏曉林，谌銳便大言不慚地向導演說：“我師弟，帶來開開眼界，将來也是咱們業界頂梁柱。”

魏曉林剛想推脫反駁，又想起方才谌銳說的話，他只好微微點點頭，跟導演打了個招呼，算是應下了谌銳誇下的海口。

從劇組出來，谌銳問魏曉林：“怎麽樣，在娛樂圈混了時間不短了吧，是不是覺得這個行業也沒什麽特別的，已經幻滅了？”

魏曉林艱難地點點頭，說：“是有點。”

“你呢，就跟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把這個行業看得太神秘了，其實這一行跟普通工作也沒什麽區別，只是把普通工作的辦公室政治放大到觀衆眼前了。”谌銳說。

魏曉林終于學會跟谌銳開玩笑，道：“那不過呢？谌老師，總得有個不過吧。”

谌銳哈哈大笑，說：“是，有。不過呢，你的天賦比他們都好，感覺上也比他們都聰明，好好努力，讓天分變成自己的營養吧。”

魏曉林用力點了點頭，然後開玩笑說：“所以谌老師，最後是心靈雞湯結尾啊！”

谌銳也笑了，拍拍他的肩，道：“不幹喝雞湯，帶你去喝真飲料。走吧。”

魏曉林回到房間的時候特意放輕了腳步，免得打擾到同住的柯星，誰知剛一開門，柯星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哥，你回來了？”

魏曉林只好尴尬地說：“啊，是。”

好在柯星并沒有說什麽，他只是松了口氣，一副放下心來的樣子，說：“我洗完澡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你回來，還在擔心你會不會出什麽事。影視城這邊還是挺偏遠的，哥你出去逛可真的要注意安全。”

魏曉林面對柯星的關懷，總覺得自己欺騙小孩子良心上過意不去，于是随口敷衍他說在街上溜達的時候遇上了劇組拍夜戲，多看了一會兒，這才回來晚了。

這話半真半假，他又不敢多說，生怕自己扯謊說漏了嘴，便飛快地帶過話題，說自己累了，然後鑽進了浴室。

魏曉林的手機扔在床上，他剛進浴室洗澡沒一會兒，手機便傳來了消息，屏幕亮起來，谌銳說：“做個好夢，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