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木成林

第3章

魏曉林聽阿麥的口音，只能隐約猜到他是南方人，但具體是哪裏人他也聽不出。但阿麥承諾同他一起去的時候，魏曉林卻莫名覺得這場面就仿佛十多年前的TVB港片，街頭古惑仔要去大殺四方之時的互相鼓勵。

阿麥在諾大京城做藝人經紀并不容易，自然也想找個妥帖靠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手裏握着幾個不溫不火的十八線藝人。阿麥覺得魏曉林能紅，就算眼下紅不了，但将來總能紅。他哥哥在港城做狗仔，早些年跟他傳授經驗，說是自視甚高的年輕藝人要麽一飛沖天，要麽自毀前程永無出頭之日，這類人是不會甘心在中流跟庸才共沉淪的。

阿麥看着魏曉林，覺得他值得自己賭一把。即便魏曉林沒有那麽高尚，但看着紙醉金迷的世界，沉得下心待價而沽這麽久，也是聰明人了。

他喜歡和聰明人合作。

魏曉林當天下午就和阿麥買了去H市的機票，在飛機上的時候陽光非常刺眼，他拉下遮光板昏昏欲睡，隐約間聽到阿麥小聲說：“等你紅了，咱們就不用坐在經濟艙了。”

魏曉林在入睡前還是忍不住對這一暢想未來的行為報以一個禮貌的假笑，前路尚且未知，他不敢做夢自己真的能紅。

到達的時候正是下午，他們搭車直接去了飯店，然後阿麥刷卡，給魏曉林現買了一套行頭。魏曉林被阿麥逼着換上衣服，他有些手足無措，尴尬道：“麥哥，怎麽能刷你的卡。”

阿麥擺擺手，道：“要是将來你紅了，這身行頭就當我投資了。”

進了生日會會場，阿麥沖魏曉林道：“你不要總是跟着我，我在那邊沙發坐着，你多跟來的賓客打交道。就算跟他們說不上話，也要聽聽看看他們的聊天內容。”

魏曉林的人生學識并不包括這樣的內容，他顯得有些茫然。在會場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最後喪氣地放下酒杯，打算覓食。

唐公子的生日宴會辦得相對正規，大約是還兼任了新品發布，商業意義遠大于社交意義，出席的人都衣冠楚楚，與新聞報道中那些浮華奢靡的二代作風相去甚遠。

魏曉林在來的路上只知道主人公姓唐，他連唐大少姓甚名誰都不曾記得——這實在不怪他，阿麥在酒店的時候一邊讓他穿衣打扮，一邊給他填鴨式科普唐大少一家的發家簡史，讓他消化的信息量實在太多了，他本就是一時沖動才來，并不很适應這樣的活動，故而也實在沒記住。

唐公子家投資的電影是個現代都市喜劇片，導演是個新人，大概也是個二代圈子裏的，除了有錢暫時還沒有什麽值得作為談資的，令人關注的是電影的主角，男主敲定谌銳，女主據說已經試過戲了，過些天就會公布。

魏曉林在會場見到不少穿梭其中的前輩藝人面孔，大約都是聽到這部戲的風聲前來打探的，這讓魏曉林覺得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一口飯百家搶，不曉得要用些什麽手段才能掙得來。

一想到這裏，魏曉林就覺得身心俱疲，他趁阿麥不注意，偷偷溜出宴會廳。好在魏曉林并沒有難麽不識相，他只是打算透透氣、換換腦子，歸根結底還是得回到那個大廳裏的。

紫金灣飯店大廳也要比別的酒店大一些，在寸土寸金的江畔大肆展示自己背後的雄厚財力。魏曉林原本只是想在大廳裏四處看看，卻不知不覺就走進了電梯，他索性按下自己樓層，想要去房間裏邊小眯一會兒——壓力太大了，他比平時更容易疲乏。

這個點，來賓都在樓下宴會廳裏，酒店走廊上十分安靜，魏曉林回到自己房間，不一會兒就眯着了，直到阿麥的電話将他吵醒。

“你在哪兒呢？我看到了好幾個導演，你過來找我，看看能不能跟導演們搭上話。”阿麥的語氣很急躁，并沒有等待魏曉林的答複，他這是一個命令。

魏曉林有些茫然地站起身，他知道阿麥是為了他好，但他總歸是沒有經驗，并不曾接觸過這樣的場合，心頭一陣陣發慌。

酒店走廊空無一人，魏曉林加緊步伐擔心自己遲到，經過一間房間的時候，卻聽見裏邊傳來激烈的争吵，或者說是單方面的争執：“谌銳！你怎麽能這麽對我！我畢竟也跟了你半年！”

魏曉林心中一緊，方才喊話的分明是個男人的聲音。

他心知自己不該多聽這些八卦，想要迅速離開，可這走廊太長，魏曉林還沒走到拐角，就聽見房門打開，随即傳來一把非常熟悉的聲音，他冷冰冰地說：“床下說好了你情我願，你別鬧得太難看了。”

谌銳的聲音，魏曉林在影片賞析課上聽過許多次，老師們拿他做範例，同學們拿他當偶像，他們說他是天生演員，影壇未來的希望，說他德藝雙馨，有職業操守有理想信念。

魏曉林終于走到電梯旁，他在心中暗自吐槽，不知道學校裏那些把他當神仙一樣捧着的老師和學生知道了谌銳剛才的話，會怎麽樣捶胸頓足。

電梯來得慢，魏曉林正等着，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他擡眼借着電梯的反光一看，可不正是那位被吹得天花亂墜的影帝前輩谌銳。

谌銳的一只手插在口袋裏，電梯叮地一聲響，魏曉林跟他前後進了電梯，沒有人說話，谌銳借着電梯整理自己的領結，他頭發朝後梳得非常整齊，顯得整個人器宇軒昂，魏曉林情不自禁盯着看了一會兒，又慌忙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

倒是谌銳先開口：“你是新人吧？”

前輩問話，魏曉林不能随便把他晾那兒，只好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今年才考上電影學院。”

谌銳饒有興致地嗯了一聲，又問：“成年了嗎？”

魏曉林此刻還不明就裏，又點了點頭。谌銳便笑了，他掏出手機調到微信二維碼頁面，擺在魏曉林面前，說：“我的私人微信，掃一下吧，有空可以找我。”

話已至此，魏曉林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谌銳在說什麽了，他有點憤怒，又有點慌張，手機在他的右邊褲兜裏，魏曉林的手汗津津攥着褲縫，拇指隔着薄薄的布料摩挲手機殼。

魏曉林摸不準谌銳是真的有心想逗弄他這個新人，還是只是因為自己聽到了他說的話，想要敲山震虎。

手機殼是磨砂的，摸得久了，微微有些發熱，魏曉林硬着頭皮，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麽沖人，免得得罪了這位影帝：“谌先生，我不是做那個的。”

谌銳笑了，把手機在手心颠了颠，說：“不是出來賣的是吧，放心，沒把你當出來賣的，覺得你長得不錯有潛力，認識一下？”

魏曉林覺得自己額前應該已經生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他真的得罪不起谌銳，哪怕他五分鐘前還在腹诽這位影帝的風流史，可他同樣擁有自知之明，這位影帝出道多年，人際關系盤根錯節，絕不是他這位新生萌芽能夠撼動的。

只是加個微信，大不了不聯系了，魏曉林在心裏安慰自己，他艱難地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掃描了影帝的二維碼。

叮地一聲，掃描成功，電梯到達宴會廳，門開了。

谌銳把手機收回去，留下一句“挺有個性的小朋友，不過下次穿衣服要記得應場合”便率先離開，魏曉林怔愣了一會兒，在電梯門要再次合上的時候，如夢初醒一般慌忙出去了。

魏曉林回到宴會廳自己方才坐過的位置，坐在座位上又發了會兒呆，手機震了兩下，他掏出來一看，在燈火通明的會場裏，手機屏幕上的那句“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顯得格外刺眼，魏曉林只看了一眼，就慌忙關掉了手機屏幕。

為了忘記剛才那檔子事兒，魏曉林起身端了杯酒，猛地灌了一大口。唐公子家的酒享譽全國，靠的就是入口綿長後勁狠辣的特色，魏曉林酒量不佳，一口下得猛，後勁如同漲潮的海浪一般反沖拍在他的後腦勺，他立時就有些暈了。

可魏曉林喝了這口酒下肚，反倒又想起谌銳方才那句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全球知名的奢侈品牌，從上到下一整套簡單的黑白西裝，既沒有雜七雜八的配色，也沒有花裏胡哨的剪裁，他不知道谌銳為何要說關于他穿衣服的事情。

郁悶的魏曉林便又灌了一口酒下肚。

谌銳站得遠，卻又一眼看見了魏曉林，魏曉林臉色酡紅，他生得好看，此刻便更顯得唇紅齒白，又稚氣憨傻，谌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即便是這幾眼，也被他身邊的唐公子注意到了，唐公子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啧啧兩聲，問：“銳哥是瞧上了嗎？”

谌銳随母姓，他母親小門小戶出身，外界猜的那些個高門大戶都不是他本家。他跟着母親長到該上學的年紀，才被本家接回去，因為身世不甚光彩，故而也不想沾手家裏一分産業，家裏的子侄弟兄猶如送佛一樣将他送上演藝路，兩方都爽快。

饒是如此，他依然在二代圈子裏吃得很開，身後家世算一分，剩下九分卻都是他自己的人格魅力了。唐公子這聲銳哥叫得發自肺腑，一副願意為了銳哥肝腦塗地的樣子。

再者說了，唐公子今天的壽宴擺在紫金灣飯店，紫金灣是什麽地界，這就是谌銳自家的酒店，他今天本就是沖着給谌銳本家讨個巧來的，谌銳有瞧上眼的，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谌銳卻并沒有說瞧上了抑或沒瞧上，只神秘莫測地笑了笑，似乎饒有興致地摸摸下巴，說：“長得不錯，人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