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純情
夜半三更鬼摸臉……不對,這手肯定是尹師弟的。尹師弟這是要确認他是不是在裝睡?難道這孩子想等他睡着了,出去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去?褚掌門的精神立刻集中了起來,繼續裝着睡,等着尹師弟下一步行動。
尹師弟的手指還在他臉上劃拉着,從額頭,到眼皮,再到鼻子,到下巴,仔仔細細地摸了一遍,最後就停在他嘴唇上。尹師弟的手捂着他左邊臉頰,大姆指沿着他嘴唇四周劃了一遍,最後落到唇珠上輕輕按柔。雖然力道輕緩,但其中代表的含意卻是豐富直接到褚掌門這樣沒見過世面的宅男也能一下子猜到的。
他緊張得全身僵硬,不知該當如何反應,忽然覺得嘴唇上方一涼,那只溫熱的手指已被撤開。他才定了定心,就聽到尹師弟的聲音響起,叫的卻不是掌門師兄,而是短短兩個字,短促而清晰,帶着一絲平日難見的悵然。
“承鈞。”
溫熱的氣息吹在他鼻端,他要到這時候還不知道尹師弟要幹嘛就不是一般的傻了。褚掌門正要喝止他,一雙柔軟的略帶涼意的嘴唇就欺了上來,在他唇上輕沾了沾,轉瞬便又離開了。
褚掌門一陣恍惚,腦子裏翻江倒海,一腔話卻堵在胸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良久,他覺得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嗡作響,這才發覺他許久沒有呼吸,差點把自己憋死,急急喘了兩口氣。
粗重的呼吸聲響起時,他就覺得一直停在自己臉側的那只手抖了一抖,迅速收了回去。他調整呼息,漸漸平靜下來,依舊一動不動地裝睡,卻沒敢起來向尹師弟道破自己一直醒着的事實。
尹承欽也就一直那麽坐着,一動不動,如同雕像一般,直到他呼吸平順下來許久,才又輕輕嘆了一聲:“掌門師兄……”聲音似乎很平靜,卻有一絲細微但不難辨識的無奈,聽得他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都有些心中酸楚。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手在被子中緊緊握成拳,卻沒力氣爬起來揍尹師弟一頓。那輕輕一吻的感覺始終萦繞在他唇間,仿佛要花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不去碰,裝作沉沉睡去的模樣。
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和尹師弟扮好這副兄友弟恭的模樣,才能想法讓尹師弟在以後的漫長時光中,忘記年少時的這一時錯念。
這一夜過得格外漫長。天色将明時,尹承欽便起了身,他一下床,褚掌門便悄然側過臉,半眯着眼,透過交在一起的睫毛偷看他。
後來尹師弟對他秋毫無犯,甚至也沒再躺下和他共眠,而是就着那個姿勢在床上坐了一夜。這一夜坐下來,連個姿勢都沒換,要說腿不麻是絕不可能的,所以他下床時,腳步有些趔趄,看得褚掌門心裏倒有些不落忍。
這事以後,倒是該怎麽了結?要搓合別人時他痛快着呢,可這事真輪到自己身上,那和說別人時完全是兩個概念啊。
直到尹師弟穿戴整齊出了門,他才從被窩裏爬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換好衣服,撫了撫昨夜飽受驚吓的心髒,拿客棧裏的鏡子仔細照了照。還好,他習武多年精氣充足,一夜沒睡也沒鬧出什麽黑眼圈和眼袋的,只要他心态再平和一些,尹師弟應當看不出他昨晚也一直沒睡着來。
他背着槍挎着劍下了樓,渾然無事地與尹師弟坐到一桌吃早餐,狄少俠此時也從樓上下來,一見他們吃飯就叫道:“兩位,現在情勢緊急,還是把東西包上,上了車再吃吧。對了,你們要往哪去?我跟你們一道,也好有個照應。”
昨晚他淨顧自己說着痛快,一直沒問褚掌門他們的行程。褚掌門放下粥碗,向他微微一笑:“我們正要往連山拜見靳教主,狄少俠還不莫要與我們一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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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你們要去魔教?”狄少俠一雙大眼瞪得如銅鈴一般,上下打量他們一通:“不錯,有仇必報,這才是江湖人的性情!你們要去替韓少俠報仇吧?狄某不才,也願助兩位一臂之力!”
“說得好。”
狄少俠話音才落,從他身後靠窗的位置就傳來了一陣掌聲。說話的那聲音年輕悅耳,聽着也頗耳熟,褚掌門順着聲音望去,只見一個白衣清俊的身影,背對他們坐在窗邊。那人身旁,還俏立着一名紅衣少女,打扮得珠光寶氣,雖不見正臉,但看其身段便可知是位絕色佳人。
不看臉,一看這配色,褚掌門立刻就想出來他們是什麽人了——魔教教主靳城!以及他手下拐了韓師弟的紅衣使陸容華。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狄少俠長劍抽出,冷笑一聲:“魔崽子們追得倒是緊,我若怕了你們,狄知賢三個字便倒過來寫!”
早上客棧中人不多,僅有的幾個客人和掌櫃小二們都已吓得鑽到了桌子底下,眼前除了桌椅并無擋眼的東西。狄少俠把褚掌門兄弟正吃着的這桌一踹,飛身就要去和靳城厮殺。可惜人家魔教教主和他這種講究單打獨鬥的少俠不同,他才踏翻兩張桌子,眼前就冒出個黑衣老叟,長鞭耍得呼呼帶風,和他纏鬥起來。
尹承欽淡定地端着碗喝剩下那點白粥,褚掌門愛惜地看了眼砸得滿地都是的鹹菜和腐乳,終于徹底将昨夜那點事抛到腦後,打疊起一腔精神,站起身來準備提親。
他剛一起身,四周呼啦啦不知就從哪冒出了幾個黑衣勁裝的男子,各自拉開家夥,把他和尹師弟圍得風雨不透。
兩人槍都背在背後,拿着不方便,尹師弟也丢下飯晚,與褚掌門背後相依,各各抽出腰間寶劍,與周圍魔教中人相持。
靳城從窗邊那副座頭站起,轉過臉來向看了狄知賢一眼,背着手走到圈外不遠處,微笑着對褚掌門說:“不知褚掌門到敝教有何貴幹?靳某如今就在這裏,褚掌門有什麽話不妨攤開來說。我教中這些弟子也有些事想與教主商讨,待閣下的話說完了,靳某也有些話要說。”
靳某?上次還一口一個本座呢,這說法變得夠快的。莫非為了韓師弟,這就把他們都當成自己人了?
褚掌門想得深遠,心中微喜,凝起的真氣微放松了些,對着靳城行了個禮,向着他四周那幾位看着年長些的高聲問道:“哪位是靳教主的長輩,做得了他的主的?在下天脈劍宗掌門褚承鈞,有些事要請連山教中主事之人商議!”
靳城的雙眼一眯,臉色便有些不好看。“本教之中,以教主為尊,有什麽事本座即可做主,不必動問他人。褚掌門若真有事便說,休要拿本座消遣!”
周圍那些人雖未說話,但臉上神情也都有些不屑,意思嫌他對教主無禮。褚掌門清了清嗓子,正色指着樓上說:“請各位先慢些動手,勿傷了狄少俠性命。我與靳教主有些家務事談,若教主能做主自家的事,能否請到樓上一敘?”
這話說得魔教一方個個沒頭沒腦,不知他什麽意思。倒是狄知賢手中長劍舞得越急,破開魔教中人的鞭子,向掌門這邊喊道:“這些魔頭我自能應付,褚掌門,你怎能和魔教中人談什麽條件?咱們江湖好漢應當正邪分明,寧死不屈才是!”
褚掌門不接他的話,只向着靳城說:“此事事關我師弟一生,褚某不得不管。請教主上樓相談,諸位若不放心,也一并跟來吧,有些事确是不好當着外人說。”
一提起韓師弟,靳教主就軟了,冷哼一聲,對屬下說:“不必怕他們,上去就上去。你們幾個抓住狄知賢,別讓他壞了咱們的大事。”
雙方上到樓上,靳城和陸容華并幾個黑衣人進了天字一號房,門外又派了幾個弟子執守。雙方分了賓主落座,褚掌門看了一眼屋裏堆的聘禮,又看着對面殺氣逼人的魔教教主,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出口時就變成了:“韓師弟那時行為不端,傷了教主,我先替他向教主賠禮了。”
此言一出,靳教主的殺氣更重,一張俊臉扭曲得如同厲鬼一般。他還沒說話,他身後那些教衆便有的拔出刀來,厲聲喝道:“褚承鈞,你想說什麽?”
尹師弟同時立起,右肩一動,長槍就到了他手上。對面那些人略有懼色,卻仍舊死盯着他們,各各運起內力準備翻臉。
褚掌門也有些後悔把人家陰私說出來,但既然說了,再咽也咽不回去。他一拍桌子,也站了起來,視死如歸地對靳城說:“這件事我已經到官府問過了,本縣太爺說了,我師弟雖然有錯,也不算是什麽大罪!靳教主,你們的事反正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天脈是該承擔責任,卻也有個章程。我早先已想到兩條路,任你們選,除此之外,再有任何條件,我天脈都絕不答應!”
他如此氣勢洶洶,胸有成竹,倒是讓靳城吃了一驚。尹師弟也是提親來的,自然淡定得很,就在掌門身後一點頭,手裏的槍口也随之點了一點。
靳城畢竟是魔教教主,在手下面前絕不露怯,雖然被褚掌門的大義吓了一吓,立刻也就調整好心态,不陰不陽地笑道:“褚掌門打算怎麽解決?你有章程,本座也有章程,由你先說就是,咱們倒看看最後行的是誰的章程。”說到最後,已是板起臉來,兩眼透出光華,氣勢奪人。
褚掌門亦是不怒自威,重新坐回椅上,把自己深思多日才想到的解決之道一一攤開:“我們天脈與靳教主有糾葛之處,只有一個韓承鑫,今日我要與貴教商量的,也就是他的歸宿。要麽,我把這個師弟送到官府,靳教主你做為苦主,把他上回……之事寫成狀紙,或在連山或在涿州遞上,由縣老爺怎麽判,我派一概不插手,死生都看他的命數;要麽,一床錦被遮過此事,咱們坐下來好好商議你們的親事,條件任你們提,我天脈就算砸鍋賣鐵也給你們風光大辦。靳教主,你選哪條?”
魔教衆人齊刷刷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靳城冷笑一聲:“褚掌門打得好主意,一條錦被遮過?你以為我連山教是任人搓弄的面團,商議親事……”
他臉色忽地一變,張口結舌道:“商議親事?你、你說……你方才是說,要和我連山教辦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