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家
歸鄉之路雖不算漫長,卻也走了些日子。
師弟和師妹們都騎着馬,只有他這個大師兄因為重傷被放在了一輛馬車裏,由年紀最小的莫師弟駕車。車被趕駕得搖搖晃晃,不時颠簸一下,給他來個全身按摩。身下鋪的褥子又不夠厚,完全起不到減震作用,這一路走來,就不論傷處的撕裂感,全身的骨頭也都震得發酥,實在是挺不好受的。
然而每次車震一下,車簾就能被掀開一點,露出遠處一片郁郁蔥蔥的山色林光,看得某個沒見過世面的穿越者渾然忘記自身傷痛,調動全身精力,只為抓緊那一點時間,多看兩眼純天然無污染的古代景觀。
景色再美,看久了也是會膩煩的。這一路上,因為有尹師弟鎮場面,平時出來進去都要跟他說幾句話的莫師弟都不敢開口,其他幾位師弟師妹們也是能少說就少說。除了早晚打個招呼,到點喂他吃飯吃藥,這一路上幾乎連個人聲都聽不見。好容易到了客棧之類人多又新奇的地方,他這個重傷患還不能在大堂湊湊熱鬧,真接就會被擡進屋裏休養。
萬般無聊之下,褚掌門只好苦中作樂,把那套花了大價錢買的女性婚戀指南弄出來學習。
這一學可不得了,褚掌門立刻陷入了書中刻畫的世界無法自拔,甚至在回到現實之後也出現了精神恍惚、世界觀錯亂等問題。相比起那套毫無技術含量的男性指南,女性這套簡直就是百科大全,裏面寫的內容還都是異世界的高科技+魔法+恐怖懸疑心理暗戰。
更可怕的是,他看的還是其中難度最低的一部——《宅鬥?嫡女?名門正妻》。
比起書裏寫的那些精通門第分級,一個柿子能說出兩千K以上歷史淵源,學貫古今,能詩善畫,還要繡得了鴛鴦、縫得了外裳、做得了宴席、鬥得了妯娌,一颦一笑就能讓所有人理解她們的意思,并為了她們死去活來、抛家舍業的穿越女們;他這兩個從小只會習武,身上的衣服佩飾頂多繡個水草,頭上連個九鳳攢珠挑心簪都沒有的師妹們,再過二十年也夠不上出嫁标準。
為了師妹們的未來,他這個掌門不能再放縱下去了。只會武功毫無前途,師妹們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準備結婚事宜!
太祖曾說過:一萬年太久,只争朝夕。技術性的教育不是一時半刻之間能抓起來的,但嫁妝卻是要從現在就開始攢的。就算嫁的是自家師弟,大家應該只重愛情不重財富,可是對比穿越女們标配的一百二十八擡嫁妝,他這兩位師妹們的也不能太過寒酸。
那套指南裏面最貧寒的女子也至少要有三十二擡,可他們門派的家底搜刮搜刮,也不過只有十來間單層的木屋。家具也是普通山木,找村裏木匠做的,什麽黃花梨、沉香、小葉紫檀香山之類的,連他們的師父也沒見過,更遑論這群後輩了。
難怪韓師弟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和別人的未婚妻私奔了,照天脈劍宗這條件,連像樣的嫁妝都湊不出來,更甭提給師弟們弄聘禮了。
他既然穿成了這一派的掌門,在引導全國走向共同富裕之前,首先還是帶領門派脫貧致富,盡快到達溫飽吧。也許等他奮鬥個兩三年,師妹們到了結婚年齡就能風光大嫁,就連韓師弟和他女朋友……媳婦也能補辦一個豪華婚禮,擡頭挺胸地回他們門派裏接着生活了……
他想得正高興,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尹師弟清隽俊朗的身形出現在了簾外。褚掌門連忙收劍情緒,沉穩地問了一聲:“師弟可有事?”
尹承欽點了點頭,彎腰就蹿進了車裏,向他略一躬身,算作行禮:“師兄,天脈峰已到,這車駛不上去,我帶你上去。”
車駛不上去?沒油了嗎?褚掌門腦中剛飄過一絲不合現實的想法,尹師弟已經伸手架起了他,打橫抱出馬車。看到車前的馬,褚掌門才又想起自己身在古代,既沒汽車也沒盤山公路,天脈劍宗坐落在半山腰上,上下都得憑輕功,他眼下站都站不起來,完全就是別人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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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師弟們,尤其是尹師弟并不嫌棄他這個累贅,抱他上山前還怕他吹了風,拿棉被把他緊緊裹了起來。而且這一路之上,不管腳下的道路多麽艱險,尹師弟的雙臂都是穩若磐石,褚掌門靠在他懷裏時,就猶如躺在客棧的床上一樣平穩。若非身側景物不斷飛掠,清爽的山風也自他臉旁吹拂而過,幾乎就沒有在移動的感覺。
自己現在有多重,褚承鈞并不太清楚。但哪怕自己輕得像個得了厭食症的少女,至少也還得有個幾十斤。若是他自己,這麽重的一個人只怕抱也抱不起來,就是抱得起來,誰又樂意抱一個大男人呢?
可這個師弟,竟抱着他在亂山嶙峋,只有狹小土路的陡峭山壁上走了有十幾分鐘,即使兩鬓被汗水浸透,也不曾停下來休息一下,甚至連姿勢也沒變換過,一直是小心翼翼,生怕他這個躺着不動的人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這個師弟,雖然看着過度嚴肅,讓人不敢接近,但行動上卻這麽的……當真難得。褚掌門目光流轉,望着尹承欽頸上一滴滴汗水滑入衣領之中,心中雜念漸漸平息,總歸成一個念頭——将來兩位師妹該交男朋友時,一定得優先把尹師弟推銷給她們。剩下那三個小子還年輕,晚幾年結婚大概也沒什麽大不了。
似是感到了掌門的好意,尹師弟在回到天脈劍宗之後,對他的照顧更回周詳。把他安頓到屋中之後,就親手替他曬了被子,還督促師弟們燒水掃地,以免掌門坐在污濁室內,不利他病體康複。
身為天脈劍宗這一任的掌門,褚承鈞住的自然是門中唯一的主屋。只是這主屋大小也不到三十平米,而且屋裏四白落地,衣櫃比他家裏的冰箱還小,家電更是還沒發明出來。除了頭頂不透光、門口不漏風外,比之他們在蒙山腳下借宿的那間農舍也好不到哪去。
要領導這樣一個門派奔小康,真不比剛出了新手村,一身白裝就去刷BOSS容易多少。褚掌門靠在窗邊胡床上,憂郁地望着院中兩位正在說說笑笑地洗着衣服的師妹。人家高門大戶養女兒,從沒有讓她們洗衣服做飯的,可他們門派卻沒有這個條件,甚至連二十四小時熱水都不能供應,只能讓十幾歲的小女孩用井水洗衣服。
這簡直是虐待兒童!太不像話了,那幾個男人都幹什麽去了?師妹們幹着家務,他們當師兄的居然還有臉練功,練個毛!這樣沒眼力價,将來還想結婚麽?褚掌門一掌拍上了自己的大腿,扶着牆就要站起來訓話。
将将站到一半兒,小白臉師師弟就捧着一本藍皮線裝書送了進來。褚承鈞身子一僵,與他四目相對,來不及說什麽,師承銘就一臉驚喜地叫道:“師兄你能站起來了?真是太好了,恭喜師兄。我這就去告訴徐師妹,叫她們晚上加個菜,大夥兒慶祝慶祝。”
褚承鈞正要教訓這些不像樣的師弟,沒想到師師弟自己送上門來,此時不教,更待何時?他立刻高深莫測地咳了一聲,沉聲道:“師妹年紀還小,做這些活已是太多。你們身為師兄的,應當多替她們做些事,不要一味自己練習,要有當師兄的樣子。”
師師弟被他說得啞口無言,臉色也微微透紅,垂着眼老老實實答應了:“掌門師兄說得是,我……我這就幫師妹劈柴去。對了,掌門師兄,這一個月咱們沒回來,這帳冊是托山下劉莊戶記的,你看看有什麽不對。”說罷把書交到了褚掌門手中,低了頭,抹身就走。
咦,他還不樂意了。一點心理承受能力都沒有,這還是男孩嗎?褚承鈞想到自己高中時因為逃學被老師拎到黑板前面罰站,請家長之後挨竹筍炒肉的經歷,深深覺得這個師弟需要多來點挫折教育。一個男孩子,罵兩句就臉紅就要哭,像什麽話。
腹诽歸腹诽,正經的掌門工作他也是要做的。翻開手中那本略顯破舊的藍皮書看了兩眼,褚承鈞終于忍不住再度呼喚了那臺售後電腦。
“這裏面寫的東西怎麽看,那個舊管、新收、開除、實在都指什麽?開除人我知道怎麽開除,這些什麽小麥,還有獐子腿也能開除嗎?最後這行後面寫的四十七兩三錢是什麽意思,四十七,還兩三錢,是四十七再加兩塊或三塊錢嗎?這一會兒銀一會兒銅,一會兒還弄出個合裝的糧食來,不,這是錯別字嗎?不是合,是盒吧?對了,這上面怎麽淨我不認識的字?這個〡〥〦字庫裏絕對沒有,這是哪國字啊?”
古代人,果真是深不可測。
他明明都會了繁體字,也學了古文文法,怎麽看這本東西還跟天書一樣呢?這到底是什麽書啊,上面就一個“簿”字。這本書是薄,大概也就幾十頁……不,其實這是一本密碼吧?他們這些武林門派,總要有些個武功密籍之類的,這本其實不是書,而是把武功密籍轉譯成了只有他們天脈劍宗的人才能看懂的密碼?
可師師弟說什麽,這個月是劉莊戶記的。那就是說,這書還是要實時更新的。那也許不是密籍,而是什麽江湖密聞?搞不好劉莊戶其實是他們派在外面的暗樁,這個月天脈宗的人都在外頭為了韓師弟的事奔忙,所以由暗樁出去搜集江湖逸事,或是什麽名門大派的黑幕之類,以供他們将來威脅那些人,好擴大本門影響力的?
褚掌門立刻聯想到了一系列武俠片中百曉生之類的形象,激動地攥着這本很可能攸關許多門派命脈的薄書。要是也有蒙山派的痛腳在他們手裏,他這一劍之仇就能報回來了,師弟師妹們也不用一提韓師弟就傷心了。大家都有把柄在手裏,不如各退一步,總好過撕破臉皮?
他正美美地想着各種陰招,售後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這是一本普通的帳簿,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就是阿拉伯數字的1到10,你真是太孤陋寡聞了。不過,為了避免你因為連帳本都不會看而露餡,我幫你找一套……”
“一個貢獻點對不對?”褚承鈞被電腦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當機了幾秒才恢複反應功能。但聽到電腦那幾句讓人火大的話,他立刻就想到了它已經用了兩回的招數。推銷,趁人之危強行推銷,它們穿越辦也不會幹別的了!
電腦絲毫沒有被打斷的不快,立刻愉快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是啊,你連個賬薄都不會看,這和本尊差別也太大了。按我們收集的資料,這個門派的帳務一向都是褚承鈞在處理,你要是突然不會的話,可是很容易被發現是穿越者的……”
“呸。”褚掌門大義凜然地呸了一聲:“我還就不信了,離了你們這種不負責任的售後,我就過不了日子了!別以為我們消費者好糊弄,我購買這次體驗上當就算了,難道還讓你敲詐我一輩子?”
罵完之後,他單方面斷絕了和電腦的聯系,隔着窗戶叫師妹:“趙師妹,請過來一下!”他記得徐師妹性格略沖動了些,心也不夠細,趙師妹雖然年輕,但人又溫柔又細心,哪個公司用會計不是撿着女生要?讓男人天天看帳本本來就是工作分配不合理!
于是乎,美麗溫柔的小師妹擦幹了手,邁入掌門屋內之時,便見到平素嚴謹自律、高高在上的大師兄面帶信任期許之色直望向她,眼中還帶着一絲被傷痛折磨出來的疲倦和脆弱之色。
“大師兄叫我有什麽事?”趙師妹心頭一緊,湊上前扶住了褚承鈞,還把手貼在他頭上試了試溫度,生怕這一路風霜再引發他傷口出什麽問題。
褚掌門一手拿着藍皮帳冊,向着眼前猶帶稚氣的少女微微一笑,神色之間帶着真誠的歉意——把他一個大男人都不想看的東西丢給個初中女生,他心裏也是真有愧疚感的——“趙師妹,我這些日子路上颠簸,頭有些暈,看不清帳冊,你能否替我理一理?你是女孩子,心思比師弟們細些,徐師妹對這些東西又不上心,我也只能……”
趙師妹眼圈一紅,又咬緊下唇強自忍住,勉力向他露了個笑容:“大師兄放心吧,我以前也記過幾筆帳,看得出這裏面的門道。一我定細心對好,不會弄出錯來,叫你擔心的。”
“還是我來吧。”褚掌門剛放下心把那本天書交出去,門口卻突然傳來一個令他心動過速的聲音。随着聲音響起,尹師弟的身形也出現在了他們二人眼前。他目光在褚承鈞面上淡淡一掃,就落在了那本帳冊之上,五指輕舒,就将帳簿收到了指間。“師妹年紀幼小,掌門師兄又有傷在身,這些瑣事自該由我多承擔心。”
尹師弟……怎麽會這麽神出鬼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