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淡定的穿越
穿越者生存準則第一條,就是要處變不驚。
穿成天脈劍宗掌門褚承鈞不到兩個小時,陳簫已經聽了不下二百遍這條理論,折磨得他恨不得從沒穿過這一遭了。
頭腦中摻着電子音效的聲音缭繞不去,重複了兩個多小時相同的內容,就是讓他淡定地接受周圍見到的、聽到的一切。電腦不嫌累地教育着他:這些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常見的東西,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早已習以為常。要徹底扮演好這個人,不被任何人看出破綻,首先就不能大驚小怪,看到什麽都像個沒見過世面的穿越者一樣。
這一條似乎已經寫進了那臺負責穿越售後的電腦的程序裏。所以在陳簫醒來之初,無意識地因為頭頂木梁之間吊下的蜘蛛恍了一下神時,它就啓動了緊急避險模式,硬生生地破壞了他的面部神經,讓他再也無法做出大的表情;還強行麻痹了他的聲帶和四肢肌肉,以幫助他忍住各種沖動,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
不用照鏡子,陳簫就知道自己的臉已彌漫着一股将死之人的慘淡色調,眉間額頭的肌肉也被強迫做出了虛弱痛苦的表情。表情固定的好處就是:無論是有人把他胸口那道本來就痛得撕心裂肺的傷口再劃上幾刀,剜出帶毒的腐肉;還是有人跪在他床前,一聲聲地喊着叫他安心離去,他們一定會為他報仇的;他都沒辦法大喊大叫,或是從床上跳起來,幹點什麽有傷褚承鈞形象的事。
那臺負責電腦固執地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陳簫的表現無限接近正版的褚承鈞,不致讓人一眼就看出他性格上的巨大變化。沒辦法,穿越者和被穿越者的性情差別太大,他們穿越辦必須要負起售後責任來,以免穿越者剛一過去就露了餡,造成不必要的返工。
門外又是一片腳步聲響起,微微帶着些急躁之意。雖然陳簫正被傷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好歹也穿成了武林高手,這麽大的聲音他還是能聽見的。在聽到這聲音的第一時間,他眼中就流瀉出了一絲難以掩蓋驚惶和抗拒。
這樣的失态,在那位沉穩淡定,大氣卓然的真正褚掌門大概一輩子也沒有過。于是在電腦心狠手辣的調節之下,門打開的一瞬間,陳簫又板起了一張八風不動的木頭臉,合上了滿含幽怨目光的雙眼。
進來的人在關門的一剎那腳步就已放得極輕,但他手中捧着藥碗裏傳出的怪異藥味仍舊出賣了他。即使陳簫一直閉着眼,也能從遠處傳來味道上判斷出那人就是褚承鈞的師弟,叫做莫承鋒。莫師弟內力深厚,腳下輕功也不弱,不過兩三秒後,濃重的鹹苦味道已直沖陳簫鼻端,嗆得他恨不能把來人帶藥一起打出去,只恨如今肌肉受電腦所制,就連咬緊牙關死活不喝也做不到。
他的确是很熱愛大自然,很向往天然食物。可是為什麽他學了這麽多年的野生動物保護,也沒人告訴過他,美好的綠色植物能弄出這種又酸又鹹又苦又澀的怪味藥品?
也許是他怨念太強,床邊端着藥的莫師弟忽然打了個冷戰,先把藥放到了桌子上,伸手探上了他的鼻間。試到他還有鼻息之後,莫少俠雲愁霧慘的臉上微微擠出了個笑臉,低聲叫道:“掌門師兄,該喝藥了。這回這副藥是師師兄開的方子,能調理髒腑,驅毒止血,你喝了就不會再出血了。”
莫承鋒說着,就把陳簫扶起來靠在床頭,把他的嘴捏開,舀了勺藥吹兩口就倒進了他嘴裏。這一流程極為幹淨利落,上合天道,正應了天脈劍宗天人合一的宗旨,也充份體現了莫少俠對這項工作的熟練程度。
這兩天他已不知給昏迷不醒的褚承宗喂了多少回藥,每次都要一勺一勺地喂到陳簫嘴裏,凡有灑、漏、吐出來的,還要重熬重喂。短時間內大強度的重複作業,迫使他盡快掌握了喂藥的技巧,提高了單次喂藥速度。更重要的是,門外還有四個藥爐正在同時熬藥,四位師兄師姐正在讨論應當如何用藥。他這邊下手不快的話,那些藥可能會被白白放涼,錯過最好的服食時間了。
一想到這點,莫承鋒下手的動作就越發流暢麻利,喂得陳簫滿嘴苦澀,生不如死。終于把一碗藥喝完了,莫師弟拿手絹擦了擦陳簫的嘴角,充滿感情地說:“師兄,你好好休息,呆會兒還有四副藥要喝。按師師兄和于師兄的推測,只要你好好休養、按時服藥,這點小傷過一兩個月就能痊愈,也不會影響你将來習武的。”
他神色黯然,聲音卻是故意裝出了些輕快的感覺,想安慰師兄。可惜陳簫是聽不出他這一番好意,滿腦子都是那剩下的四碗藥,一點反應也沒能給他。莫承鋒看着他毫無生氣的模樣,暗嘆了口氣,收拾起藥碗退出門外。
他走了之後,陳簫實在是再忍不下去,腦中高喊着:“快放開我,讓我下床去吐了這些東西。不然的話,我就要對穿越辦投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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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的威脅,電腦絲毫不為所動,理直氣壯地回答:“你的自控能力太差,如果我現在放開對你肌肉的控制,你很有可能做出會表露穿越者身份的行為。記錄表明,在開放電腦管控方式前,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穿越者就是在穿越之初因為行動和原身相差過大而被人做為異端處理,為了保障你的生命安全,我必須替你做行為控制。”
身體大權旁落,威脅又不管用,陳簫只得忍氣吞聲,盡力睜開眼看着屋內奇異的古代裝潢,好忽視口中殘留的湯藥帶來的煩惡感。
只是這間屋子……看着怎麽有點破呢?現在雖然不太流行這種中古時期為背影的電視劇,但也頗有幾部二十幾世紀武俠作品的翻拍之作。那裏面的古代房間雖然也和他躺着的這間一樣是木結構,可怎麽就覺得精致許多呢?
陳簫認真研究着頭頂屋梁上大片的灰白蛛網;處處透入陽光和寒風的黃色窗紙;顏色斑駁的桌椅櫃架;高低不平的黑色地面……他穿越的明明是一派掌門,怎麽住的地方看着一點也沒有富貴華麗的氣象?難道這些都是古董,只是看起來帶了些質樸的古意,其實都是上好的東西,非常值錢?
陳簫正糾結着,門外再度響起了他那位師弟的腳步聲,随之而來的又是一股濃重的苦味。電腦立刻把放風時間掐了,控制着陳簫進入僞昏迷狀态。莫師弟進來之後,又一次發揮了他高水平的喂藥技能,不到三分鐘就把一碗足有500ML的藥湯倒進了陳簫嘴裏,然後掏出染滿黑色藥汁的手絹,随意擦了一把流到陳簫下巴上的藥液。
正當陳簫以為這位師弟收拾收拾就要走人時,一個從未聽過的冰冷聲音突兀地在房中響起:“不用收拾了,你們把外面的藥灌好,我這就帶師兄回天脈峰。”
這人是跟着莫師弟進來的麽?怎麽會一絲聲音也沒聽到?陳簫回憶了一下穿來後聽到的那些聲音,似乎沒有這麽冷的,而且幾乎一說話就要開哭,還沒有能這麽冷靜地指揮大局的。這人究竟是什麽來歷,和他又是什麽關系?
在陳簫的強烈抗議之下,電腦終于放開了對他眼皮的控制,但嚴正要求他,眼裏的淚花委屈什麽的都必須收起來。如果因為他個人原因導致穿越失敗,售後部門只換不退,而且下次穿越對象完全随機,他甭想再像這回一樣找個可心的身體。
不平等條約陳簫也認了,只要能讓他睜開眼,他願意積極遵守生存準則,保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應下了電腦要求之後,他果然就能睜開雙眼,看見了守在自己床前的兩人。一位是灌了他好幾回藥,熟得不能再熟的莫師弟;另一位年紀則稍大一些,但應當也只有二十出頭,劍眉星目,氣質出塵,只是眉目之間一片肅殺之氣,看着就不好親近。
陳簫一見到他的臉就放下了心,資料裏有這個人,叫尹承欽,也是他的師弟。據資料顯示,這位師弟經常在山下游歷,幾個月也不一定回門派一次,和褚承鈞關系也是平平。
陳簫現在是不怕關系不好,只怕遇上關系好的。畢竟他只能從資料裏了解褚承鈞的社會關系,對于他們之間的具體交往情況不大清楚。要是眼下弄個與這身體原主人感情特別好的人來,他就是躺着不動,也未必不會漏餡。
他正努力想着下一步怎麽融入這個身份,當好他的掌門大師兄,尹師弟那讓人頗有壓力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掌門師兄,你醒了?”
陳簫剛撩起來的眼皮立刻又放下了一半,臉上一片迷茫之色,輕輕哼了一聲,力圖表現出他是何等的虛弱無力,好讓那些人良心發現,什麽也別問他。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莫師弟高亢的喊聲幾乎是立刻回蕩在了屋裏:“掌門師兄醒了,掌門師兄醒了!”
門被人自外面猛地推開,腳步聲呼啦啦響成一片,他眼前的亮度都降低了不少,只一眨眼之間,幾張猶帶淚痕的激動臉龐已伸到他面前:“掌門師兄,你總算是醒了,我們真怕你也出了事,咱們天脈劍宗就完了……”
尹承欽又冷哼一聲,床前那幾張梨花帶雨的臉龐都随之顫了一顫,眼淚往下滴的速度也慢了許多。陳簫的心髒也跟着縮了一下,馬上又反應過來:他是掌門,是大師兄,不用跟着師弟妹們一塊兒怕那個尹師弟。
于是他的眼神又堅定起來。雖然還是不能說話不能動,但他仍用溫柔沉靜的眼神撫慰了一把被凍得連哭都不敢哭的師弟師妹。在他的安撫之下,一名甜美可人的師妹終于找回了說話的能力,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到了半空中,不知是要給他還是給那個尹師弟。
“掌門師兄,這是蒙山派昨天送來的信,你一直昏迷着,我們也敢沒拆開。”
果然是給他的。陳簫終于有了動彈的理由,立刻和電腦讨要了身體支配權。電腦雖然不願幹擾他和師妹的互動,卻也怕他做出什麽不合理行為,只開放了他雙手的支配權,還是沒給他說話的權力。
不能說話沒什麽,好歹讓他動動就行,這身體不知已躺了多長時間,全身肌肉都酸痛難忍。陳簫也不顧跟電腦讨價還價,擡了擡手,要接過那封信。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紙張在近7個世紀前就湮沒在歷史之中了,能親手摸一摸這種原始的手工紙張,他突然有種“死了也值了”的感覺。
他的心髒在電腦控制之下仍正常地跳動着,可不受電腦控制的雙手卻抖成了一團,在碰到信封的瞬間就已激動得失去了全部力量。好在師妹善解人意,見他手伸過來,就把信封展平,倒過來放到了他手裏。
信封色澤略有些發黃,當中豎着寫着一排字:“褚掌門親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