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與我分擔
那暮春之期,天氣已經十分溫暖,偶爾下來的幾陣漂泊大雨倒是揚揚灑灑。
海棠花已經開到了收尾的時候,最美麗的花期已過去,殘花凋零,顯得有些頹然蕭瑟。
獠清的死來得過于突然,陵墓尚未建造,下葬之事值得一拖再拖。黑色的棺木中她宛如睡去,這世上發生的任何事已然與她沒了幹系。因為是待罪之身的緣故,這小殿閣中前來吊唁的人不多,只有一些小殿閣的侍者陪着獠火給獠清守靈。
獠火身上穿着喪服,黑色的腰帶束着缟素白衣,紅色的眼裏早已沒了淚水,紅色發用白色頭巾紮了起來,臉色慘白。他已經一個月沒說過話了,淚水也哭不出半點,心中空蕩蕩跪在母親的棺木。
他怨過獠清,這怨将獠清對他的寵愛在記憶裏沖淡,而此時每每回想起兒時的事心裏總是後悔的。并不為自己的破壞了母親的計劃而後悔,在這上面他沒有錯。只是在整理遺物時看到那些收納在櫃子中的小衣服,虎頭帽時總是讓他心中酸澀。他應該多關心些母妃的……如果他多在母親跟前陪伴便也不會讓母親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兒來。
然而逝者已矣,一切枉然……
沒有主人的小殿閣比起往常更加安靜,魔法燈的燈光晃悠悠發着黃色。明日便要下葬了,獠火将那些撿出來的遺物放到棺木旁。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流蘇外晃動,獠火閉閉眼,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
“父王,您先回去吧,火兒晚些便回偏殿。”童音沙啞,這是許久沒說話的緣故。
狼王身形一頓,自從獠清死後,火兒便處處避着他,不對他哭鬧也就罷了,如今連話也懶得與他說。他真的怕了,怕自此以後與這兒子當真得形同陌路了。不!那樣的事兒他沒有辦法忍受!
狼王伸手打起流蘇,只見獠火低頭給往棺木中放置一個小巧的虎頭帽,對他的到來如同沒有察覺一般。
“你……在怨我。”狼王等了半響,終于打破了這場無邊的靜默。身影靠近,魔法燈投射出長長光影,将獠火籠罩。
“怨您?怎麽會?”獠火也不去看他,将虎頭帽放在獠清手中:“您什麽也沒有做,不是麽?什麽都沒有做……”獠火想笑,但是臉上卻連扯出一抹假笑都十分艱難。
“火兒……我……”
“您只是縱容了這一切,是您眼睜睜地看着母親走向了死亡,而我……哈,我就是幫兇,不是麽?無權責備您。”獠火打斷了狼王的話。
蒼涼的語氣又如同一個老頭兒一般,獠浔聽在耳中,心裏沒來由的煩躁。“火兒,你當明白!這是她的選擇!”獠火能猜出一些眉目來他并不意外,獠清的死亡确實是因為他的不在意,他的縱容,她的死亡對于自己而言,只是一個讓獠火更加堅定的手段,只是這個女人……死得太過早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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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選擇?”獠火猛然回頭,紅色的眼直直地盯着他的父王,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這個男人竟是冷情如斯?怎麽能,怎麽能這般沒有半分愧疚之意地在母親的屍體前說出這般話來?!“父王,在您眼中家人到底是什麽?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或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母親對您來說是如此的不值一提,您将她的性命看成草芥,那我呢?是不是有一天您也會這般對待我?将我當做工具來利用,完全不顧我的安全,為了您那所謂的目的不擇手段?恩?!”獠火眼裏滲出淚水,咬着牙擡頭質問:“待到用完之後,您也會将我随手抛擲一旁,然後告訴我,這是我對您交付了信任後的代價,這是我的選擇?!啊?!您……”
啪——
一聲脆響,打斷了獠火的控訴,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被他倔強地用手背拭去。隐忍了數日的淚水終于再也守不住,決堤而下,滑過那帶着掌印的臉龐。
“獠火,是本王太縱容你了麽?!讓你如此沒有禮數規矩,叫你敢在本王面前指責本王的罪過?”獠浔的手微微顫抖,淩厲的劍眉擰到一處,面上的肌肉抽搐着,顯然是被獠火的那番話氣得不輕。
獠火充耳不聞,低着頭無言地笑了,卻不知道那是為何發笑。
獠浔上前一步,一把掰過那張已經微微腫起的小臉:“你給本王記住接下來的話,本王此生不會說第二遍!”獠浔雙眼一凜,“你,獠火,本王唯一承認的子嗣,我從未想過将你舍棄,以前沒有,将來也不會!”
那雙銀灰色的眼眸中有什麽情緒在起伏着,變幻不清,叫獠火看得愣神,四目相對,他看不出父王眼中半點欺騙的意思。
那雙紅色的眼帶着審視和疑惑,偶爾閃出一絲脆弱,如同受了驚吓的小鹿。對這個孩子他永遠硬不下心腸,狼王心中嘆了口氣,神色稍斂。手指情不自禁地在那染血的紅唇上微微婆娑了數下,哄到:“火兒,我……從未想過拿你去換過什麽,即使我對你的期望是那般的高,我始終不忍讓你到我目不能及的地方去獨自飛翔。”沒有我的遮蔽我不放心……
“哇——”獠火看着父王,低眼看看那不規矩的手哭着嗓門一口咬了上去。
鮮血淋漓,血腥味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那是一種腥甜的味道,獠火一眨不眨地看着獠浔,狠狠地吮了幾口鮮血後卻依舊沒有放開那只手。而獠浔也不動。
半響,感覺到手上啃咬的力量稍稍變小之後,獠浔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獠火的腦袋,笑着道:“舒服了麽?嗯?”
紅色的瞳仁在眼裏晃了晃,水靈靈的眼一下又沁出淚水來,獠火一吸鼻子便松開嘴撲到狼王的懷裏。
“嗚嗚嗚嗚……都是你的錯,你的錯……”獠火一邊用拳頭捶打,腳也跟着踢蹬,血森森的牙口也不閑着,在狼王的肩膀上一通亂咬,一邊咬還一邊罵,鼻涕眼淚橫飛全抹在那做工精致的王袍上。
“嗚嗚……父王,母親……母親死了啊!那是我的母親啊,前世今生唯一僅有的!”
淚濕兩行,多日來的苦悶,滿腔的情感在此刻奔湧而出來勢洶洶,憑什麽這個男人沒有半分難受?為何對母親的思念都要讓他一個人來承擔,他需要一個人來幫他承擔這些,而無疑這個男人是他唯一僅有的選擇。明明知道這一切只是因果使然,明明不該自怨自艾更不該去責怪旁的什麽人,但是……但是他需要有一個陪着自己難受,陪着自己痛!
“我知道,寶寶,我知道。”獠火從出生都沒有哭得這般傷心過,獠浔此刻心中澀然,那份哀傷好像也感染了他。
“您不懂,您不知道!您怎麽會理解?她是我的親人啊,她是生養我的人!”獠火擡起頭,懷疑地看着滿眼心疼的父王。“為什麽不愛她,她是那麽愛您,她甚至願意為您死,為什麽不愛她?”如果他們是相愛的,母親的這份情誼就不會如此絕望,便不會走向滅亡。
狼王心頭糾結在了一處,他未曾為誰的死亡哀傷過,他不懂得情愛,亦不懂得親情有多麽的珍貴,但是看着此刻的獠火他好像明白了。狼王将獠火按入懷中:“別哭了,寶寶……是父王錯了。”
獠火悶悶地抽泣,在昏暗的房中,狼王抱着獠火,慢慢安撫這只受傷的狼崽:“火兒,別哭,你哭得本王心疼,恩?”
獠火一愣,将頭擱在狼王的肩膀上靜默不語。是啊,他忘了這個男人縱然對他人千般不好,萬般無情,但是對于自己這個兒子。男人耗盡了所有的父愛,做了一切父親該做的事,從來未曾虧待過自己半分。
“我讨厭你,我讨厭你,明明不該,但是……我依舊讨厭你。”獠火一遍一遍的重複着,他不恨但是他怨!
狼王悵然一笑,恩了一聲。原來被自己在乎的人怨怼是這麽……微妙的感覺,無奈,心酸,悶悶得呼吸困難。
一陣漫長的安靜後,獠火盯了父王被自己給咬傷了的肩膀發了會兒呆,腦子裏什麽都沒有,空空的,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完了,渾身上下只剩下說不出的疲憊。
“父王,我想離開一段時間……”獠火擡頭,對上那雙銀灰色的眼,淡然而堅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