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六次救援
沸騰的濃湯被牢牢封鎖在不鏽鋼炖鍋裏。太空環境下水的沸點低,鍋裏的水在低溫時就會升騰成蒸汽,而鍋外面被麻繩一層層纏裹着,又推不開,就在鍋裏臨時形成了個高壓環境。
蒸汽在高壓下重新凝聚成水珠,嘩嘩翻滾的湯面着包裹住煎過的魚肉,融出帶着油脂香氣的淡黃色魚湯。魚肉已在無數次翻騰中熬化了,碎成松軟的碎肉塊融入湯汁裏,頭尾和脊骨幹幹淨淨地脫出來。
幽火鋪在麻繩上,不斷吸收着空中的氧氣助燃,極緩慢地燃燒着麻繩。繩子燒到将斷未斷時,邵道長便将引力場中心控制在湯裏,強行控制鍋蓋粘在鍋上,直到麻繩燒得幹幹淨淨,才慢慢減少引力,釋放着鍋裏的壓力。
水蒸汽裹着濃濃的魚香從鍋蓋的縫裏滲出來,擴散到客戶鼻子裏,饞得他差點順着味道飄到鍋上。幸好他還有理智,看着鍋外藍幽幽的一團火球,手瞬間縮了回去,掉轉頭抓向了旁邊已經烤好褪掉火的魚肉。
焦香酥嫩的魚肉一入口,方勵的眼神都活起來了。
雖然這魚是整條烤制的,但因為火焰是均勻地包裹在魚身上,魚皮和腹中的白肉都烤得鹹香酥脆。平常總顯得淡而無味的腹腔裏不僅進足了味道,還被烤出了很少有的焦黃脆嘎。
咬掉入味的酥皮後,裏面就露出了雪白鮮甜的嫩肉。梭魚只有一根大刺,吃時牙齒順着肋骨一捋,就能扯掉一大塊完全沒有刺的細嫩魚肉,吃着又香甜又痛快。要是能再來一罐冰可樂,人生就沒有遺憾了。
不行,還有魚湯沒喝上呢。方勵拿手背抹了抹嘴,看了眼不斷從鍋沿散出蒸汽的魚湯,默默挪到湯鍋邊上,守着鍋大口吃肉,姿勢豪邁得完全不像個剛剛還身受重傷差點斷氣的人。
邵宗嚴本來不想讓方勵吃烤肉,可他的意志太堅定、行動太迅猛,就擰個帕子給晏兄擦嘴那麽會兒工夫,一條烤好的梭魚就到了客戶嘴上。
進了嘴的東西,當然就拿不出來了。邵道長無奈地嘆了口氣,拿手帕細細地給晏寒江擦嘴擦臉,然後分開小手擦拭掌心和指縫。都收拾好了之後,道長自己也拎起一條魚,坐着浮在空中啃了起來。
恰在此時,防爆門外響起了重重的撞擊聲,當是有人從船艙後面闖了過來,開始砸這座控制室的門。他們等着半天救援者,居然在拖了這麽久以後才來,邵宗嚴忍不住有些憤怒——要是沒有元泱蒼華的客服,方勵豈不要讓這群人活活拖死?
客戶也沒感到被救援的欣喜,第一反應就是護住烤魚,然後看着娃娃一樣小巧的晏寒江說:“邵哥,你先把這個小道理收起來吧,別讓人看見。”
“……不是道理,是道侶,道士的道,伴侶的侶。”邵道長邊解釋邊抓住小小的晏寒江塞進衣領裏。草魚精也不願意讓凡人看到自己,按着他的鎖骨攀爬下去,把頭藏在了領口下面。
方勵臉紅了一下,捧着魚笑道:“我不熟這個詞,說錯了。這也太不順口了,要不下回我就直接叫嫂子吧?這肯定就沒錯了吧?”
“咳咳!”從衣服裏傳來晏仙長不悅的輕咳,邵道長卻笑得眉眼彎彎,細長的狐貍眼裏閃動着狡黠的光芒,低聲道:“別當着人叫。”
方勵用魚肉堵住嘴,拼命點頭。
Advertisement
才說了這麽幾句話,金屬門上便被灼出了一道可容人出入的弧形門洞,外面的人用力把中心半熔的金屬片推進房裏,一道雪白的激光就跟着射了進來。
“右側閃避!是敵襲!”客服不愧是在網游裏見多了殺戮場景的人,遇襲時不像普通人一樣尖叫,而是雙臂前劃,一蹬腿朝後面的金屬座椅滾去,同時還不忘指揮邵宗嚴避開攻擊。
邵道長比他動作還利落,從包裏掏出青銅藥爐,手一翻就像抄炸蝦一樣把他整個人抄了進去,翻手扶正爐子;右腳一踹湯鍋,把一鍋包着藍瑩瑩火焰的魚湯踹向門洞。
那道激光雖然打空,門外的人卻已經緊跟着飛進門洞。進來時恰好被湯鍋當胸狠撞了一下,身子倒飛出去,太空服上頓時燒起一片近乎透明的低溫火苗。
那道門只能容一人出入,最早進去的人被拍飛後,還砸倒了幾個跟着的人,他下意識拍打胸口的火焰,沾了一手近乎透明的低溫冷焰,痛苦地嘶吼道:“該死的!裏面的人還有戰鬥力,我身上着火了!”
操控室裏的方勵也悲聲叫道:“我的魚湯!”
之前差點被人用激光掃掉肩膀時他都沒叫。
好在魚湯回來了,湯鍋被那人的胸口反撞回控制室,邵道長拉過銅爐托了一下鍋底卸力,也讓它跟爐子一起漂浮在身邊。鍋裏的蒸汽在剛才的撞擊中全都洩出去了,鍋蓋微微打開,一團果凍一樣柔軟粘稠的湯汁夾在鍋身與蓋之間,乳化後的油脂融在濃稠的肉湯裏,魚湯的鮮香張揚地鋪散到空中。
此時邵宗嚴是抱着爐子背向大門的,晏寒江便稍稍冒出頭,把鍋外的丹火撤了回來。邵道長掏出用盛水的密封塑料袋盛了一塊,拉上拉鏈遞給客戶。
方勵忙抱住湯包,壓低聲音問道:“邵哥,你一個人扛這麽多怪沒問題吧?要不我也出去,我還能幫你吸引一下他們的注意力。”要是宋陵他們走時沒把能用的武器都帶走……哪怕只留一支激光槍呢,他現在至少還能幫忙輸出一下,而不是只能坐在這兒拖後腿。
邵道長含笑搖了搖頭,拿着小塑料袋撥出一塊湯,封好口塞進胸前。滾燙的湯汁并沒貼到他胸口,一拿過去便被晏寒江施法隔熱,抱在自己懷裏。
他又掏出魚鱗傘,撐開傘漫不經心地說道:“千軍萬馬我都闖過,這幾個人不算什麽。小心燙。”
黑傘往下一拍,封住了爐口,也堵住了客戶沒出口的擔心。
外面那群殺手已經沖進了操控室,數支從未見過的異形武器對準了屋子中心的人。
邵道長背向他們站在銅爐前,長發在頭頂束成道髻,墨色長袍下擺散開,如花朵綻放般優雅美好。進門時更有一股熱騰騰的,香得讓人喉嚨發癢的濃郁魚香直撲到他們臉上,勾起了這些人心底對家的美好記憶,手裏的槍也不禁放低了些。
“好香,這是什麽味道?”一名殺手摘下頭盔,努力分辨着空中魚湯和烤魚的香味,喃喃道:“剛才那個藍色火球難道是在做菜?”
另一個咽着口水,看到了那只飄在空中的金燦燦銅爐,搖頭道:“應該不是火球,你看那個,那個一定是什麽高級料理機,才能在無重力環境下做魚……該死的,到底是什麽菜,怎麽會既有烤魚的香味又有炖魚的香味!”
“機甲和近戰都能打,會做菜,長得也蠻可愛的,還有這副銷魂的身材,雖說是個男人……”被爐子當胸撞過的男人從門外進來,舉槍對準了邵宗嚴,狼一樣貪婪地笑了笑:“男人又不是就沒法生孩子,難怪宋陵這麽愛他……”
“你說什麽?”邵道長一下子轉過身,露出那張光華蘊藉的秾麗面容,整個人的氣勢節節攀升,淩厲逼人,壓得衆人喘不過氣來。那雙盈盈含水的眼睛輕輕一掃,每個人就都覺着他看向自己了,手裏的槍口不由自主挪開了幾分。
“你們說,宋陵愛的人是方勵?一個人能把自己流血不止、快要斷氣的愛人扔在這種鬼地方?這是人能做出的事嗎!”邵道長細彎彎的狐貍眼瞪得又大又圓,眼裏閃着憤動的,閃亮得驚心動魄的光芒。
方勵可不是這麽說的!難道那個姓宋的故意推出他們的客戶當作擋箭牌,好讓客戶代他們承受敵人的追殺,而自己和那個譚輕羽平平安安地在外面逍遙快活?
簡直太無恥了!
那群殺手也聽出了不對,堵着門口的人拉出3d影像對比,頓時看出不對,又驚又怒地問:“你不是方勵,你是誰?怎麽會出現在宋陵的座駕上?方勵呢?”
閃着淡淡光芒的槍口重新對準了他,邵宗嚴微微皺眉,從包裏掏出了雪白纏絲彎刀:“現在不是你們問話的時候,我才該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是誰派來的!”
他腳下自生引力,重重踩到地上,将身體調整成了在地面上那樣熟悉舒适的狀态。包圍他的人雙手握緊槍柄,厲聲喝道:“你不要反抗,把方勵交出來,我們只是要請他配合一下我們,跟宋陵談一點小條件,不會傷害他的!”
“談條件?就算不提我的立場,你們覺得,一個為了他和他真心愛着的譚輕羽受了傷、流着血,卻奄奄一息地被抛在壞掉的太空船裏等死的人,在他眼裏能有什麽交換價值呢?”邵道長悲哀地看着衆人,眼中憐憫的光芒越來越深,搖頭嘆道:“我不想在操控室裏動手,你們留下一架飛船給我,自己走吧。”
“我們也不想跟你動手。這樣吧,你放下那個可笑的武器,和方勵一起跟我們回去,我保證’五月花‘星盜團不會傷害你的。”他舔了舔嘴唇,目光如有實質地在邵宗嚴臉上身上拖過:“雖然方勵打傷了我們很多人,可是如果你肯替他犧牲一下,我也會替他說話的。”
幾枝槍口的細細白色霧芒瞬間明亮了數千倍,能量蓄積到鳳凰,只要稍扣扳機就能打出一道灼人的激光。邵宗嚴右手提刀,冰冷的目光掃過槍口,右腳尖在地上輕點,身子已如鬼魅般縱向對面的人。
長刀橫揮,砍在了他穿着厚厚防護服的胳膊上,一下子竟沒砍斷。他暗暗吃了一驚,背後的激光已蘊足能量,數道光線擦着他的身體交錯,卻被光滑的魚皮長袍反射開,滑到了旁邊的牆壁上。
晏寒江踩着他的胸肌穩住身形,傳聲提醒道:“這裏是太空,不是地面,不要只想着地面戰的方式。你之前不是已經能很好地利用失重空間了嗎?想想怎麽用力場控制這群人——”
對了,重力不只能用在他自己身上!
他手上的長刀往下一滑,搭到一支正對着他積蓄能量的槍上,引力場從刀尖釋放出來,那把槍就忽然沉重了幾倍,從毫無防備的主人手裏滑脫,“咣”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小心,他的力量非常大!”那人并沒發覺出力量的改變,單純把槍的滑脫當作是刀尖施力的結果,提醒自己的同伴小心他的刀。
邵道長卻是發現了這個力場的趣味,不斷修改引力中心的位置,時而把引力改成斥力,時而在一側釋放引力、另一側釋放斥力,撥弄着浮在空中的一切。那些殺手空有武器,人無法在太空中借力,動起來都是慢悠悠渾身亂顫的,随着他的力場被擺布得團團轉。
急怒的星盜開始亂射,激光打在操控臺上,冒出一道道電火花。不知哪一道打中了警報系統,操控制頭頂猛然閃動起紅光,房間裏充斥着尖銳刺耳的叫聲:“警報!主控制遭到敵襲,制動系統損壞95%,空調系統損壞72%……”
警報聲中,門外忽地傳來了一陣急匆匆地、震得整個艙體都在晃動的腳步聲,艙門被狠狠砸開,一只巨大的拳頭伸了進來,拳着上嵌着一只比人胳膊還粗的巨大炮管,炮口蓄着白亮的能量團。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蹲在牆壁上,不降者殺!”一道沙啞狠戾的聲音自艙外響起,金屬門完全打開,可以看見一架豔麗張狂的金色人形機甲半跪在門外,擺出随時可以攻擊的架勢。
胸前機甲艙門降下,端坐其中的男子摘下頭盔,狼一般兇殘的眼睛掃過衆人,朝着操控室高聲喊道:“方勵你這個沒用的家夥給我出來!我知道你死不了,別給我鬧別扭,躲在裏面裝死,老子從戰鬥會議上偷溜出來救你,可不是為了帶你的屍體回去的!”
一名宇宙海盜失聲叫道:“金獅言松!他不是宋陵的對頭嗎,怎麽會跑來救宋陵的男人了……”
“誰他媽救宋陵的男人!老子是來救帝國第三艦隊的機甲戰隊指揮官,方勵少校的!”裏面的星盜稍有異動,那臺機甲上的炮口就射出一道與其粗大口徑完全不符的纖細光柱,直接收取了一條性命。
剩下的星盜都老老實實放下武器,他就操控機甲打碎了那些槍,然後死死盯着站在操控制中間的邵宗嚴,嘶啞地問:“方勵在哪兒?我給你三秒鐘時間交出他,三、二……”
方勵從爐子裏探出頭來,冷着一張臉說道:“你威脅我們邵哥幹嘛!我要是真等你救,現在血都流幹了。什麽也不用說了,雖然宋陵對我不好,可我在第三艦隊待這麽久了,根已經紮在那邊了!就算你跑來這一趟,我也不會就轉投到言家那邊的。我寧可離開這個世界……到哪兒不能重頭開始啊。”
“不行!”言松伸手在機甲上一撐,從艙裏縱身跳出,怒道:“你犯什麽傻!為這種人渣死了值得嗎?姓宋的一直在騙你你看不出來?他都能把身受重傷的你扔下,對你有什麽感情!他根本就是利用你給譚輕羽擋槍,平常跟你上上床占占便宜,遇到真事就不管你了,只有你一個人傻得以為他真愛你呢!你長這麽大眼,不會看看真相嗎?我……”
有幾名星盜看他跳下機甲,試着掏出武器來攻擊他,可機甲上的炮口卻先一步亮起,打穿了他們的身體。血與屍體浮在這小小的操控室裏,将這裏染得血腥又詭異。言松邁着扭曲的太空步伐飄進來,竟也飄得氣勢萬千,目不旁視,像是猛獸盯着獵物一樣死死盯住方勵,隔空朝他伸出手。
邵道長叼着晏寒江喝剩的湯袋,抓緊時間喝幹淨了裏面的魚湯,将袋子往身後一抛,自己義無反顧地站在爐前,橫刀攔住言松:“抱歉,我是方勵的專屬客服。不管你是什麽身份,在他點頭之前,我都不能讓你碰他一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