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君不悟 下藥
慎娘從來都沒有這麽生氣過, 她把朱顏辭鏡樓所有人都叫了過來,冷峻面容上是淩冽的寒意,琬琰站在前面, 手裏攥着那根帶着細微小刺的鞭子。
白纓給維桢下藥了, 要不是陸缈發現的早,維桢這會已經啞了。
沒有任何一個樂坊娘子會是啞巴。
她看了一眼舒窈, 目光複雜,舒窈沒有擡頭, 專心的絞着手中的帕子,不理會白纓的哭喊。
她越是雲淡風輕, 陸缈就越氣,看不順眼鬥嘴都沒什麽, 下藥那就太過分了。
琬琰親自動了手, 一鞭比一鞭重,白纓的慘叫叫人有些毛骨悚然,許是年歲長了, 見不得這血腥樣子,南嘉不再像最初那樣分外冷漠的說晦氣,而是別過頭不再去看。
眼看着白纓要沒起了, 琬琰問了一句:“還要打嗎?”
慎娘說,打。
琬琰動手了, 直到白纓斷氣,屍體被拖了下去。
園子裏彌漫着腥味,誰的心情都不好, 卻都又不說話。
慎娘打量了一圈這裏的人,目光在舒窈身上停留許久,最後離開。“看來是我這些年對你們太好了, 都讓你們忘了朱顏辭鏡樓的規矩,開始在我眼皮子底下鬧事了,誰給你們的膽子?”聽到維桢出事的時候,慎娘都形容不了當時的心情,氣憤和無奈夾雜在一起,她也是時候幫幫這幾個長長記性,白纓就是例子。
“朱顏辭鏡樓很少留客久住,我記得我說過很多次,齊郎君要留,我們沒辦法,可是望濘你非但不勸,還慫恿他帶你出去,要不是齊夫人找上了門,你還打算任性多久?”
望濘眼眶紅紅的,掐着手心說不出話,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對,慎娘之前沒說她也就以為過去了,沒想到慎娘都記的好好的。
“甘棠,”慎娘喚了一句,甘棠立馬直起身子,收斂懶散的姿态,“你鑽研你那些藥我不管,你要是再敢給我用到客人的身上試試看,別以為他們不知道我就不追究,當初你那般膽大妄為敢對國舅府的人動手我已經沒追究了,不要再挑戰我的底線。”
慎娘今日是鐵了心把這一個兩個說說,“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在那些權貴面前,你們什麽都不是。”
望濘和甘棠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慎娘又走到錦颀身前,“你也給我記好了,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你心裏明白,我放任你和沈将安,不代表你可以為了他拒絕其他的客人,再敢有下一次,我會讓沈将安進不了明徽城。”
沈将安是錦颀最大的軟肋,一提到她錦颀眼睛都紅了,忙着答應慎娘,讓她不要遷怒沈将安。
她知道慎娘有這個本事的,有趙仆射在,有吏部尚書在,慎娘只要發了話沈将安就別想科考了。
慎娘怒氣平息了幾分,她也就是吓吓錦颀叫她收斂一些,真要是狠心就不會放任他們那麽多年。
最後慎娘停在了舒窈面前。
“是你讓白纓做的嗎?”慎娘問她。
舒窈直視着慎娘的眼睛,語氣輕松而淡然:“不是。”
誰都不信的,她和維桢有了争執,白纓又是她的婢女,除了她還能有誰。慎娘沉默了一會,微微點頭,卻絕對不是滿意。
“我最後再說一次,不管是誰都給我按照規矩來,如若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你們也就不用在這裏待下去了。”
望濘的身子顫了顫,甘棠也面含懼色,不用在這裏待下去的意思絕對不是放她們走,她們會被送到下等的樂坊。
這個概念就是她們接待的男子會是各種各樣的,當然大多是有那麽一點小錢,粗鄙或是年邁的人,只要他們想她們就不能拒絕,她們不需要再學習什麽技藝,而是要去接客。
換言之,那時候的她們不是樂坊娘子,而是真正的妓/女。
舒窈不自覺的收緊了下巴,眉眼中還是很淡然。
等到人都散了,陸缈才去找了舒窈。
“現在沒人了,你可以跟我說了,到底是不是你?”陸缈把門關上,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充斥和焦急。
舒窈沒所謂的說:“還需要問嗎?你們心裏不都已經認為是我做的了嗎?”
她這個态度把陸缈氣死了,陸缈拔高了音量罵她:“我認識的阿回肯定不會給別人下啞藥這種東西禍害人一生的,你跟我說清楚我就信你啊!你不說我怎麽跟甘棠她們澄清替你說好話啊!”
陸缈下意識覺得舒窈可能會下藥,但絕對不會是啞藥。
“我只是想叫她身上起些疹子,讓她幾日見不了客,挫挫她的銳氣的,是白纓自作主張把藥換了。”舒窈不情不願,聲音很小,難得面上有了愧色,她知道那藥被換的時候擔心死了,她可真沒想讓維桢出什麽事。
看那滿園子的人目光怪異的看着她,舒窈都不想解釋了,總歸她們認為她惡毒,也沒什麽解釋的必要。
陸缈說的話讓她很舒心,最了解的她的果然還是阿缈。
事情弄清楚了,陸缈火氣滅了一半,她永遠相信阿回,但是這一次她要不說的話指不定日後還要出什麽事。
“阿回,維桢人很好的,從前在韶園的時候我們都是朋友啊,為什麽你現在對她的意見這麽大?你們都是朱顏辭鏡樓最好的娘子,何必非要分出個一二呢?”
“你打罵紫纭,白纓這些我都知道,我總想着是她們犯了錯,可是你不覺得自己也變了嗎?”陸缈有些力不從心,她說:“小的時候你明明那麽好的,一直這樣不好嗎?”
陸缈心裏認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別人犯錯在先,怎麽解決都可以,但是舒窈主動對維桢出了手,誰都不敢保證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舒窈擡眼,唇邊一抹譏笑,她站起來走到陸缈跟前,“阿缈你能不能別傻了?從我們來這裏多久了,整整七年,繼續像當初一樣傻乎乎什麽都不懂,無情的被賣掉,你覺得我要還是當初那個樣子能走到今天嗎!”
“是,你正直你善良你真誠,所有人都喜歡你,你可以永遠保持初心不變,我也可以一直保護你,可是誰來保護我呢阿缈?”舒窈緊蹙眉頭,哪怕看了陸缈的臉色變的很差也要繼續說下去。
“你真的以為慎娘會那麽輕易的放過你嗎?甘棠什麽都跟她說了,她知道你的臉可以好,她也知道你琵琶彈的極好,她怎麽會輕易放棄你這顆搖錢樹呢?是我求了她,我求着她不要對你下手,我保證我會做的很好補上你的那一份!”
“這些,你的善良可以做到嗎?”舒窈問她,陸缈僵滞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世上哪來那麽多好心人呢,無非是算計來算計去,在沒有任何利益牽扯的時候才會放松一些,跟你像朋友一樣的相處,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真誠善良的。
“我受夠了苦日子,被賣進樂坊,做不了人上人那我也要凡事最好,只有我自己能保護自己,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才是最出色的。”
舒窈從來都沒有和陸缈說過這些想法,陸缈呆楞着,終于明白為什麽不同的人做出的事也完全不同了,誰的經歷都不一樣,外人永遠無法知道某一次或是某一年的經歷能讓一個人變成什麽樣子。
陸缈回想了一下,小的時候她經常聽到阿回爹罵阿回,說她一無是處,總是抱怨為什麽她不是個男孩子,她什麽用都沒有。
被賣的那一天,阿回爹那一句這不公平其實她記了很久,她最讨厭別人說公平這兩個字,卻好像一直都在遭受着不公平。
她想要得到公平卻用了不公平的手段,這就是舒窈的症結所在。
從進韶園開始她就已經活在維桢的陰影之下了,哪怕她用盡全力也還是比不過維桢,那時候夜裏舒窈悄悄和她說過,要是我也是出身高門,當了十幾年的千金大小姐就好了。
她十分羨慕維桢,因為她覺得其實維桢天資并不如她,之所以比她強,全部源自她從小就接受那樣好的教育,比她多學了近十年。
只可惜她生在最貧困的山村,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好不容易結業後她終于有一次勝過了維桢,她以為她成功了,挂牌那日同樣的八百金和自身的遭遇又把她打回原地,她比維桢優秀,卻還是比不過她幸運,她甚至比不過陸缈幸運。
舒窈哽咽再三,才緩聲說:“阿缈,你以為我想做樂坊娘子嗎,我喜歡榮華富貴,可是,我也有自尊的啊。”
“我真的很羨慕你的勇氣,你可以只猶豫那麽一會就選擇毀容,甚至可以憑借一身制香本領清清白白的在這裏活下去,得到所有人的喜歡。”
“其實我怪過你,明明我們那麽要好你都沒有和我說過你會制香的事,後來我就不怨了,因為你把陸叔給你的衣服送了我一件,因為你把我當作家人。”
“我不像你還有親人,還有本事,我只能靠我自己拼命的往上爬。”
“所以,你別勸我了,我已經是這樣子了,變不了的。”
舒窈眼尾紅着,臉上淚痕都幹的差不多了,她說:“我累了,你去看看維桢吧。”
陸缈從房裏退出來,沒有去看維桢,僵硬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背靠着門,身子無力的滑下去,埋頭痛哭。
哪怕相處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她都沒有察覺到舒窈的心理變化,她可能真的不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陸缈哭到失聲,她很想告訴舒窈,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騙她,當初如果不是為了保命,她一輩子都不會再選擇去制香,她真的不是存心瞞着她的。
如果可以多陪陪她,是不是她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很多時候她們以為都沒有什麽事,因為最痛苦的傷和最不能說出口的委屈都被壓在心裏,外人察覺不到,只有自己知道,那些怨憤和委屈不斷的腐蝕着自己的內心,不是走向滅亡,就是奔向極端。
陸缈想回到十年前,回到那個貧困的村子裏,制止阿回爹拿起的木棍,告訴他,阿回是這世上最有用的人,她把自己保護的很好,也學會了保護別人。
沒有人比她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