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繼續糾結
劉繒帛人未歸來,信卻是到了。
蘇誨捏着這封信,遲遲不敢打開,卻問宋錦道,“那些畫像你家大人可看了?”
宋錦趕緊搖頭,“大人一開始不明所以翻開了
第一卷,之後的便一眼都未看過。”
他抖若篩糠,不知道的還以為蘇誨怎麽欺負他了,可想而知他臨行時,劉繒帛是如何的耳提面命。
“老夫人的信,劉繒帛也看了?”
“是。”
蘇誨蹙眉道,“他可回了?”
宋錦遲疑道,“大人只提筆寫了一短箋,讓我回禀老夫人,待他回來之後再與她老人家仔細分說。”
蘇誨阖了阖眼,擺擺手,“你先下去罷。”
劉繒帛的秉性他最是了解,相識這些年來從未見他說過半句虛言,此番回京述職或許就是打着向劉母和盤托出的心思。
劉繒帛有事做事便是這般,認準了一件事就是撞破南牆也不回頭,他既已決意與蘇誨在一處,若劉母問起,他便不會再欺瞞。
蘇誨完全可以想象彼時場景——劉繒帛跪在地上,向劉母坦誠他二人的私情,随即劉母會先是愣怔,然後厲聲問他說的可是真的,劉繒帛一定會說是他先起意糾纏的蘇誨,随即劉母定然會讓他二人早日了斷,接着劉繒帛會斷然拒絕,劉母則老淚縱橫地憶起先夫早逝,她守寡十五年将劉氏兄弟養大,供他們讀書的種種不易,問劉繒帛心裏可還有這個母親……
甚至劉母還有可能會以死相逼。
“蘇哥哥?”
蘇誨一擡眼,劉绮羅正滿面焦慮地看他,“大哥快回來了,你不擔心他和阿娘争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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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罷。”蘇誨語焉不詳。
使蘇誨下定決心的,卻不是劉缯帛,而是另一樁轟動了整個長安城的大事。
黃雍之子,戶部左侍郎黃虔有個愛若珍寶的幺子,名曰黃晟,從小便是個一等一的神童,長大後更是詩詞歌賦無一不曉、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更難得的是,雖出身高門,又素有大才,可黃晟卻為人謙和,溫潤如玉,但凡是見了他的,沒人不贊一聲濁世佳公子。
可就這樣一個前程似錦的名門公子,卻在端陽那晚尋了短見。
無人知曉他一人徘徊在靜寂無人的大明湖畔時想了什麽,諸人所見的便是第二日浮上水面的一具再平常不過的屍首。
可蹊跷的事情來了,黃晟殒命,黃府竟無一人前來為他收殓發喪,早朝後有人問及黃虔,他竟置若罔聞,拂袖而去。随後的三日,每日都有個清秀瘦弱的少年前去黃府叩門,可每每都被亂棍打了出去。
黃晟的屍首在義莊停了五日,他的同窗舊友們均是急了,屢屢向黃氏族人明示暗示,可黃虔均不為所動,最後更放出狠話——他沒有這般寡廉鮮恥、下賤下作的孽子。
這下,衆人才明白,黃晟多半是被黃晟逐出門第,一時想不開才自我了斷。
最終,竟是那個清秀少年傾盡所有,将黃晟葬了,自己也随後縱身一躍,從國子學的藏書閣跳下一了百了。
他死前咬破了手指,在素白斬衰上寫了個大大的“恨”字。
他與黃晟均是國子學的貢生,這事理所當然地鬧得滿城風雨。
皇帝也聽聞了此事,當即龍顏大怒,在大朝會上痛斥黃虔“人倫喪盡,六親不認,不肖乃父,完全是個鐵石心腸、虎狼之心的畜生”,并當場免去他戶部左侍郎一職,命其賦閑思過。
據聞當時黃虔唯唯應了,出了殿門便往明陵去,在去年剛過世的黃雍墳頭上大哭一場,哀嚎着什麽他處置逆子乃是出自一片公心,怕這個被男人迷了心竅的孽障日後成為天啓的禍患,讓家室蒙羞啊,無奈聖心難測,皇帝竟不能理解他的一番苦心雲雲。
不少腦筋古板的腐朽儒生均站在了黃虔一邊,竟還有人上奏禦前,說是對黃虔處罰過重,恐怕寒了天下正人君子的心。就在此時,事态卻突然有了反轉——黃晟在國子學的某位同窗竟提出他并非投湖,亦非溺亡,根本是被人謀害,推入湖中,更舉出了關鍵證據,直指黃晟親父黃虔。
黃虔是黃雍親子,更襲了其父的侯爵,茲事重大,曾在大理寺主事過的顧相親自主審此案,結果簡直聳人聽聞——黃晟與國子學同窗私定終身,黃虔正盯準了戶部尚書的位置,想讓黃晟尚主,黃晟不從,便被黃虔趕出了家門。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肖想世襲的爵位和皇帝的長公主,便假借黃晟意中人的名號将他騙出去掐死後投入大明湖裏。
此事鬧的沸沸揚揚,就連市井內宅中的劉母亦有聽聞。
“所以最後皇上是怎麽定的罪呀?”劉绮羅咬着畢羅,眼巴巴地看着蘇誨。
蘇誨蹙眉,“用膳時就別提這麽晦氣的事了,也不怕吓着嬸娘。”
不想劉母卻道,“無妨,我還不至于那麽嬌貴。今日我去井邊漂洗衣裳時聽鄰家的幾個小娘子說了幾句,說是那黃大人落罪了?”
“正是,”蘇誨無奈,只好簡略道,“他那二兒子判了斬監侯,黃虔以有意包庇落罪,奪去官身,永不錄用。黃相留下的爵位也給了黃虔他弟弟那房,且日後得降等襲爵。”
“可憐見的,”劉母長嘆一聲,“都是自家人,何苦來哉?”
蘇誨心中一動,給劉母夾了一筷子醋雞,“嬸娘也覺得黃大人錯了?”
“不僅錯了,還是大錯特錯!”劉母感慨連連,“孩子得了病,那便好好地治,怎麽說趕出家門就趕出家門呢?那黃小公子能進國子學,那肯定是個一等一的聰明人,之前被迷了心竅,與他好好地說道理,興許過陣子也就好了,哪裏就需要做的那麽絕?更何況,他平日在府中對兩個兒子一定多有偏頗,小兒子才會做出這般的事兒來……”
蘇誨垂下眼睑,“若是那病治不好呢?”
劉母愣了愣,幽幽一嘆,“我若是他,便先勸着,讓他娶個曉事理的姑娘掩人耳目,讓他們慢慢斷了。若還是不成,也只能當做沒生過這個兒子,給些銀錢不來往便是,何必趕盡殺絕?說到底,兒女都是爹娘前生的債啊。”
蘇誨手一抖,手中竹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