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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置辦東西】 (1)

張沁玥特地起了個大早,她可不想厚着臉皮真的把家裏的活兒全都給戰君澤做。

他不介意,但她內疚得慌。

戰君澤聽到聲響,也從炕上起身,看着她在竈房忙,知道她的心思,也沒阻止,迳自走到外頭練起拳來。

一套拳打完,他身上的衣物都被汗水浸濕,正好張沁玥叫吃飯。

他當着她的面直接脫了衣服,光着臂膀,拿着院子的木桶,從水缸裏裝水,直接從頭淋到自己身上。

張沁玥愣愣的目光随着他的動作移動,這都深秋了,他……不冷嗎?不過話說回來,他長年練武,肌理結實分明,水滴滑過他的身子……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他的笑,讓她立刻紅了臉,她瞋瞪了他一眼,轉身進屋去。

他心情愉快的一連又澆了幾桶,進屋去換了一身衣物,這才坐在桌前,看她不太搭理自己,他一把捉住了她,将她壓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做什麽?”她一驚,“吃飯。”

他動手拿了個饅頭,咬了一大口,又将饅頭送到她嘴邊。

她無奈的看他一眼,只能張嘴咬了一口,“這樣行了吧?咱們還得進城,別鬧了。”

“好。”嘴上是這麽說,但他還是重重的吻了她一下才放開她。

她被他鬧得臉頰緋紅,吃飽了也不理他,迳自去後院給福來放上車架。

只是随後而來的戰君澤,卻要用疾雷拉車。

“帶福來去吧!”以往她進城都是福來拉車,這次也不想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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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福來拉車,咱們在路上得多耗不少時間。”

戰君澤話中的嫌棄太過明顯,福來不由得噴了好幾口氣。

他挑了挑眉,不客氣的拍了拍福來的頭,“聽得出我瞧不起你,挺聰明的。”

福來不悅的閃開他的手。

“你別欺負它。”張沁玥忍不住在一旁說道。

“怎麽?”他瞄了她一眼,“在你心中,我比不過這頭毛驢?”

“出息,”她好笑的點了點他的鼻子,“跟頭驢比。我告訴你,李代海溜進家裏的那一晚,要不是福來嘶鳴,先讓我提前有了防備,說不定就讓李代海得逞了。”

想起那一晚,她還是有些後怕。

戰君澤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單憑這點,殺了李代海是必然,而福來……他會養着它終老。

“讓它跟疾雷一起拉車。”

“這……”張沁玥看着福來和疾雷,“這成嗎?”

身村相差太多,共拉一臺板車,只怕一上路就要翻了。

“自然不成,”戰君澤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臉,“傻丫頭。不如下次吧!下次再由福來拉車。這次進城,我有要事,耽誤不得。”

他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張沁玥自然不好再堅持,只能看着戰君澤給疾雷放上車架。

坐在車上,看着拉車的疾雷,張沁現嘆了口氣,威風凜凜大宛寶馬竟拉着一臺破舊的板車車架,凡懂馬的一見,定會痛心疾首的說上一句“暴殄天物”,無奈戰君澤的思慮從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兩人來到甘州城,城裏一如既往的熱鬧,城中最熱切的話題便是李代海告人卻反被關進牢裏的事,至于李代海狀告何人……張沁玥心塞的發現,壓根沒有人在乎,畢竟她只是個小人物,百姓更感興趣的是李代海被個連縣大人都敬畏的大人給抓了。

不管有心人如何打聽,依然不知那人名姓,就連縣太爺都三緘其口,下堂之後去了守城的羅副将府裏,回府之後就告病不上堂。

李家這些年在甘州城作威作福累積了不少家産,開窯子、賭坊、錢莊放印子錢,只要來錢的勾當,不論好壞都沒少李家一份,這樣一個在甘州城橫着走的李家獨子竟莫名其妙的栽了,還栽在一個通敵叛國、可能得殺頭的罪名上,有人道是不可思議,卻有更多人說這是多行不義,老天給報應。

但不管流言蜚語如何,都不影響張沁玥與戰君澤,兩人将車停在回春堂後門,将昨日特別留下的山豬送給程氏。

程氏欣喜的接下,帶笑的眸子看着戰君澤,“李家的鋪子今天一大早就被封了,是少爺的手筆吧?”

張沁玥微驚,猛地看向戰君澤。

戰君澤拉着疾雷,一副大義凜然、與他無關的模樣。

張沁玥忍不住笑了出來,就會裝模作樣,除了他,還能有誰能動得了李家?見他不說,她只好問程氏,“師母,李家的鋪子是怎麽被封的?”

“李代海被押進牢裏之後,李家人忙着求爺爺告奶奶,聽說昨夜還趕着去見羅副将,但這次羅副将不念舊情,關門不見客,就連縣大人也說生了急病,無法見人。今日一大清早,天都還沒亮,就來了群官兵,封了李家的錢引鋪子,說是有人狀告李家放高利逼得城外高家村的一戶人家賣妻賣女,弄得老娘上吊自殺,家破人亡。”

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官府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李家賺的黑心銀兩,借一兩十天一期,連本帶利得還二兩,李家的錢大多就是這麽來的,不過以前不管,現在為何插手?

看着張沁玥困惑的神情,戰君澤淡淡的丢了一句,“朝廷有令,此歪風不可長。”

張沁玥眨了眨眼,她是不知朝廷是否真的有令,但她很清楚再有錢也壓不過有權的,只要戰君澤說有令,就是有!

程氏想起今早大街上的動靜,真感大快人心,“不管如何,這次若真能把李家給鬥倒,算是為民除害。”

張沁玥心中一陣感動,看向戰君澤的目光也閃着光彩。确實就如程氏所言,這樣的惡人是該要有所報應才是。

戰君澤也沒顧忌程氏在一旁,伸出手輕捏了下她的臉。

“可別在我面前膩歪了。”程氏忍不住取笑,知道兩人還要買成親用的物什,也不留他們,只是拉着戰君澤私下交代了幾句,就讓他們早早離去。

重新坐上板車,張泣玥沒問程氏交代什麽,只是好奇的将心思放在李家的事情上,“我曾聽師父提及,李家與甘州城守城副将羅向漢大人有私交,這次李家出事,羅大人真的會袖手旁觀嗎?”

韓柏川醫術了得,羅府請韓柏川出診過幾回,這一來一往之間,自然比一般人還要清楚羅家私下與李家交好一事,所以對于羅家人,張沁玥也沒多大好感。

聽她提起羅向漢,戰君澤眼底閃過一絲陰狠。

李家能在甘州城一帶張狂,其中不無羅家的縱容。五年前平王被削藩,原駐守甘州城守将随着平王返京,軒轅将軍便推舉了羅向漢接掌甘州城。

羅向漢跟随軒轅将軍十數年,年輕時也算是條漢子,只可惜最終被名利蒙了眼,如今已不見當年風骨。

兩年前,羅副将有一女正好十五,請軒轅将軍來跟他探口風,問他是否有意結秦晉之好,當時他一點面子都不給,直接拒絕,羅家人心裏肯定不痛快,如今他堅持要辦李家,李家一倒,等同毀了羅家的財路,再次得罪羅家,不過對戰君澤而言,一件事是得罪,兩件事孔明,債多了,也沒啥區別。

這次羅向漢的罪,他沒打算自己動手,誰讓他來接這個位置的,就由誰來善後,他看得出他的娘子不喜見血,所以他會改改性子,改動口。

看他不開口,她繼續說道:“你與羅副将同為邊關守将,若他真要插手,兩人交惡,彼此無益。”

戰君澤一笑,低聲說道:“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事未向你坦承。”

“什麽?”

“兩年前羅大人曾委人來說親,要我娶他的閨女,不過被我給拒絕了,所以我們兩年前就已經交惡了。”

張沁玥愣了愣,這男人還真會招蜂引蝶,除了郡主,竟還有羅副将的閨女……

戰君澤看她驀然沉默,輕笑道:“怎麽,生氣了?”

她悶悶不樂的搖着頭,總不能說他被太多人惦記,令她心裏覺得不安。說到底她畢竟是因為弟弟的關系,才入了他的眼。

“還真來了氣?”

她搖頭,不生氣,只是有些膈應。

戰君澤握住了她的手,“別胡思亂想,只要我喜歡你就成了。”

張沁玥忍不住扯開了嘴角。是啊!只要他喜歡就成了,既已認定,多想無益,把日子過好才要緊。

戰君澤看她的臉色由陰轉晴,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轉。

沒多久,戰君澤将馬車停在甘州城的多寶軒前。

多寶軒賣的東西雜,有文房四寶,也有書畫珍品,還有女兒家喜歡的珠寶、玉器,規模和樣式雖比不上京城,但在甘州城倒是唯一能買些上得了臺面物什的地方。

張沁玥對多寶軒不算陌生,曾上來買過幾次紙墨,但她不解他為何要來這兒,不免疑惑的看着他,可他什麽都沒說,直接走進鋪子裏,她只好趕緊跟了上去。

戰君澤直接向店東家說明了來意。

店東家一聽是回春堂的韓夫人介紹的,立刻從裏屋拿出了個雙層木盒打開來,上層擺的是一對龍鳳手镯,下層則是一套牡丹花樣式的頭飾、項鏈和吊墜。

映入眼底的一片金黃,張沁玥挑了挑眉,“買這當做什麽?”

“我知道這些小東西你看不上眼,但時間匆促,先随意買些,若有機會進京,到時再補買更好的給你。”

她無奈的看他一眼,她曾幾何時說她看不上眼,他這口氣擺明了先發制人的要捂住她的嘴,讓她不好反對。

在多寶軒店東家的面前,她只能看着他爽快的付了銀兩。

幾大張銀票丢出去,她看得眼角忍不住一抽一抽的,這實在太過敗家,她根本就不缺首飾,壓根沒機會用。

戰君澤交代回頭再來取物,便又帶着張沁玥離開了。

雖然他面上淡然,但她能從他的眼底看出他的好心情,所以只能勉為其難忍着不說話,以免壞了他的興致。

可是當馬車來到陳家布莊,她無法忍了。

“我的衣服夠了,”看出這是要給她買布做衣衫,她連忙說道:“不年不節的,不用了。”

“我們要成親了,買布做衣裳理所當然。”戰君澤迳自拉着她進到鋪子裏,他不太懂女人家的東西,但并不妨礙他想要替她購置新衣的決定,見她不說喜歡哪匹布,他索性問起店東家,“我們要成親,拿些上好的料子過來。”

店東家陳修認得張沁玥,之前她隔三差五便會送山貨到對面的富林樓,前幾日還被李代海給告上了官府,最後全身而退,還聽說傷人一罪是判了,但她以贖代刑,代刑金不到一個時辰就送到,也讓他驚訝這個小姑娘的財力。

只是他還沒驚訝完,又來了更大的事兒,向來氣勢淩人的李代海因通敵叛國被關進了牢裏,李家的鋪子被抄,城裏城外不少人都在猜測李家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佛,如今見到護着張沁玥上門的男人,他頓時意會過來了。

他開門做生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懂得看人,縱使只是對上個眼、見過一面,都能有個印象,張沁玥身旁的男人今日雖是一身尋常人裝扮,衣料也不見是上好,但他還是認出他就是前些時候随着富林樓當家從嘉峪關來的将士,當時那一身戎裝,來歷身份肯定不低。

他立刻神情恭敬的讓人拿了好幾匹上好的布,“公子看看!這幾塊是從蘇杭來的錦緞,大紅喜色,正适合嫁娶。”

張沁玥沒碰,單用眼瞧就知緞面光滑,就算不是來自蘇杭,這樣的面料價格也不低。在這邊疆一帶,就算不下田,家裏的活兒也得上手,買這些好布料做衣裳,只怕沒多少機會穿上,倒不如買些耐髒、耐穿的棉布。

“過來看看,我知道你的針線活兒好,但咱們成親在即,你定是來不及親手做,多找幾個繡娘幫你。”

看着陳修帶着笑意的看着他倆,她的臉微紅,“你我都已無高堂,這婚事就簡單些。”

“幾匹布、幾身衣裳,還不簡單?”戰君澤好笑的反問。

張沁玥不太認同的道:“這些布,用不上。”

“買了自然就用上了。”他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

陳修一雙火眼金睛看着,原以為被李代海看上的張沁玥,在張洛死了之後,這輩子就這麽完了,卻沒料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竟憑空出現了這麽一個男人,雖然面上沒有太多表情,但舉手投足間,對她的疼愛完全藏不住。

如今看來,張沁玥就要飛上枝頭,不再是個可以任人揉捏的村婦。

戰君澤低頭看着兀自糾結的張沁玥,揚了下嘴角,擡起大掌揉了揉她的頭,直接發了話,“全包起來吧。”

陳修聞言眉開眼笑,連忙将布給包起。

張沁玥一愣,猛然擡頭看他。

“不過幾匹布罷了。”

財大氣粗的口吻令她再次啞口無言。

陳修極力的想要與戰君澤套近乎,但又不知道對方名姓,只能跟張沁玥道:“玥姊兒,這婚期訂在什麽時候?可別忘了讓我去喝杯喜酒,讨個吉利。”

戰君澤聞言,輕皺了下眉頭。

張沁玥知道陳修是想要讨好,但她又明白戰君澤的脾性,只能應付地道:“日子訂得急,只是簡辦,不請外人。”

軟糯的口氣,擺明了拒絕,陳修表情有些尴尬,但依然挂着笑,“既是如此,就先祝兩位百年好合。”

戰君澤付了銀子拿了布,大步的走了出去。

張沁玥跟陳修點了個頭,連忙跟出去。

“照你這花法,”她不由得咕哝,“再多軍饷都不夠。”

“我的軍饷是不多,但肯定養得起媳婦,你不用擔心。”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怎麽,急着知道我的家底?好吧!我也不能攔着,趕明兒我讓人收拾好,交到你手裏。”

她沒好氣的瞋着他,瞧他說得像是她迫不及待要持家掌權似的,“你忘了你已經将身家都給了我嗎?”

戰君澤先是一愣,随即揚首一笑,“你是說那兩百兩?”

她點點頭。

“那不過是給你安家的。”他娘雖然只是軒轅家的庶女,他爹可還是個大将軍,雖逝去多年,但留下來的家産也夠他們兩口子用幾輩子了,“我上富林樓找仁青,你是在外頭等我,還是與我一同?”

張沁玥沒有考慮的與他一同進了富林樓。她不好奇戰君澤要與屬下談些什麽,只是她要成親之事,于禮是該跟溫富林一提,畢竟這些年他也算是照應着自己。

這個時間,酒樓正熱鬧,巧的是大堂的說書人還在比手劃腳熱絡的說着少年副将的事跡。

她帶笑的看了戰君澤一眼,戰君澤嘴一撇,看得出臉上沒有得意,甚至有些不耐。“被當成英雄吹捧,別人求之不得。”

“一将功成萬骨枯,英雄萬不可能一人成就。”

張沁玥的笑意倏地斂起,神情也跟着一黯。

戰君澤知道她是想起了張洛,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她擠出笑,搖了搖頭,“你先去忙你的,我找溫叔說些話。”

在富林樓內,戰君澤也放心,便留她在大堂,迳自去了廂房尋人。

張沁玥的目光在大堂上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溫家夫妻倆,只好找了店小二問了一聲。

“今日湘姑娘身子不适,當家和大人都在後頭,”店小二解釋:“我等會兒去說一聲。”

“謝過小二哥。”張沁玥來過富林樓多次,每次都安分守禮,若不是主人家開口,她斷不可能往後院居所去。

沒一會兒功夫,溫富林帶着呂氏來到前頭,溫富林一開口便問:“玥姊兒可是送山貨來?”

呂氏聞言一愣。她家閨女病了,她擔心的守在一旁,聽到張沁玥來了,本想着讓當家出來一見便好,但又想起這幾日城裏關于李家的事,禁不住好奇的跟出來,倒不想當家會有這一問。

張沁玥見呂氏的臉色微僵,知道她并沒有跟溫富林多說,于是四兩撥千金的道:“這幾日忙,沒進大山。今日來,就是跟溫叔和嬸子打個招呼,日後怕是沒機會再送山貨來了。”

溫富林有當驚訝,“這是何故?”

“不瞞溫叔,我要成親了。”

原本不發一言的呂氏,聲音一揚,“成親?!”

“是。”張沁玥略微害羞的笑了笑,“我與他家都沒長輩,就想簡單操辦便好,日子訂在下月初十,在張家屯拜堂。”

“下月初十,算算也不過是五日後,是張家屯的哪戶人家?”溫富林關心的又問。

“他非本地人。”

呂氏回味了下,訝道:“你找了個贅婿?”

張沁玥一驚,連忙搖頭,“不是!”

“既然不是,又非本地人,怎會選張家屯拜堂成親?”

張沁玥反被問倒了,前日張秀才作主訂下婚期,她只覺得匆促,倒沒想到這一層,在外人眼中看來,戰君澤确實就像是入贅似的……這麽一想,她的心不安了起來,嘴上輕聲的解釋,“他該是因為沒有家人,看我熟悉的人都在村子裏,才會依着我在張家屯成親,圖個熱鬧。”

呂氏挑了挑眉,張沁玥的夫君說的好聽是寵妻,說的難聽就是沒骨氣,就算沒個家人,難不成還沒個房子,竟要在女方家裏拜堂。

“玥姊兒,”呂氏語重心長的勸道:“你可別被騙了。”

“嬸子放心,這人是阿洛的同袍。”

一聽,呂氏微驚的眨了眨眼。

相較之下,溫富林顯得平靜,這些年張沁玥從沒認真想過自己的親事,如今張洛一走,她便嫁給了張洛的同袍……他腦子閃過了一絲光亮,前幾日張沁玥被李代海告上官府,他人雖沒過去,但也暗中找了些人替張業壯聲勢,自然知道有個貴人出現幫了張沁玥一把,還替她付了代刑金。

“先不論你要在哪兒拜堂成親,你結親的對象莫非是——”溫富林壓低聲音,“戰大人?”

張沁玥坦然的回視溫富林的試探。前幾日官府的動靜鬧得大,旁人或許不會多想,但溫富林時常往返嘉峪關與甘州城之間,戰君澤前些日子還與之同行,宿在富林樓,溫富林肯定看得比旁人通透。

呂氏聽到戰大人三個字,先是一愣,随即圓睜了雙眼,邊疆能令自己夫君恭敬的稱為大人的沒幾位,姓戰的更是只有一個,而那一個還是衆人仰望的少年副将。

“是。”張沁玥颔首道。

呂氏下意識的脫口道:“這是說笑吧?”

雖說她向來欣賞張沁玥,但這人可是戰君澤,不單是這甘州一帶十裏八村,放眼整個涼州,甚至西北,遠到京城,他的威名四播,想嫁給他為妻的姑娘多如繁星,就連自家閨女也動過心,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戰君澤竟會選擇無父無母的張沁玥,一時之間她五味雜陳,忍不住心頭酸意。

看着呂氏的神情,張沁玥也沒惱,心知肚明這門親事确實是自己高攀。

溫富林不像妻子心中有這麽多彎彎繞繞,只是提出藏在心中的疑惑,“洛哥兒是因為舍身救人而亡,他救的人,是不是就是戰大人?”

張沁玥點點頭,“是。”

“原來如此,”呂氏在一旁露出了然的神情,“戰大人是為了報恩而娶你。”

張沁玥想解釋,但又将話給吞了進去,在外人眼中,她已經是高攀,說得再多也不過是辯解。

呂氏将她的沉默當成是默認,啧了一聲,“還真是多虧了有洛哥兒這麽一個好弟弟,死了還不忘挂念着姊姊,替你圖了門好親事。”

溫富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你是怎麽說話的!誰會願意用自己弟弟的一條命換一場姻緣?”

呂氏被丈夫斥責,也曉得自己說這話是過分了,她的表情略顯僵硬的看着張沁玥,試圖解釋道:“玥姊兒,嬸子就是說個笑,你別往心裏頭去。”

張沁玥早已預料旁人會如何看待她與戰君澤成親一事,她心中別扭,但也不怪她。

大堂上說書人說得精彩,四周一片熱鬧,但是三個人卻各有所思的沉默了。

突然之間,堂上倏地一靜,張沁玥擡起頭就見田仁青、王漢宇一身戎裝,跟在一身黑袍常服的戰君澤身後走了出來,看兩人的打扮,該是要啓程離去。

戰君澤一眼就注意到張沁玥的神情不對,幾個大步走到她身旁,低頭問道:“有事?”

張沁玥搖了搖頭,“沒事。”

她自然不會告訴他,她正因為呂氏說自己的親事是弟弟用命換來的而覺得難受。

戰君澤不信,眸光冷銳的看向溫家夫妻倆,“你們在玥兒面前說了什麽?”

他在外人面前向來少言,一開口就有股逼人的壓迫感。

溫富林和呂氏見他神情不善,臉色同時變了變。

張沁玥見狀,連忙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知道若是她不老實說,他是不會介意在大庭廣衆之下對溫富林夫妻無禮。

“溫叔和嬸子也沒說什麽,”她開口解釋,“只是我們談到洛哥兒,我突然心頭難過。”

戰君澤聞言,臉色稍霁,輕撫了下她的後背,做為無聲的安撫,但目光仍舊須臾不離溫富林夫婦。

溫富林和呂氏微斂着眼,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他們夫妻是害怕得不敢直視戰君澤,但跟在一旁的田仁青和王漢宇卻是清楚的看到戰君澤雖然一臉嚴肅,卻做着安撫張沁玥的動作。

向來冷面的殺神,竟然有這麽柔情的一面,兩人對視的眼都有着驚訝,不過也識趣的裝作視而不見。

“溫當家,我與田大人要啓程返回邊關了,煩請算一下這幾日的花費。”王漢宇開了口。

溫富林連忙道:“大人們保家衛國,小的佩服,這銀兩就不收了。”

王漢宇一笑,搖了搖頭,“溫當家,你開門做生意,我們上門該付多少便得付多少,不能占你便宜。”

說穿了,住個幾日花不了多少銀兩,若真不付,壞了戰君澤向來的作風,王漢宇能想見自己回營後的凄慘。

“大人這麽說就見外了,”呂氏不敢直視戰君澤,但對笑口常開的王漢宇倒是能說上幾句話,“不過就是幾個銀錢,當不得什麽。”

戰君澤聞言,眉頭一皺。

王漢宇跟在戰君澤身邊多年,在殺神發怒前,不再多廢話,直接說道:“別再多說了,我們趕着回營,多少銀兩?”

呂壓還要開口勸,卻被丈夫拉住。

溫富林道:“六兩銀子。”

王漢宇很快的結清,而溫富林恭敬的收下。

田仁青拉住打算要拱手行禮的王漢宇,只對戰君澤幾不可察的一個颔首,便大步的離去。

王漢宇這才記起了自己一身戎裝,而戰君澤一身常服,若是他們倆對戰君澤行禮,這就捅破了身份,所以他也不遲疑,大步流星的跟在田仁青身後走了。

戰君澤也沒多留,拉着張沁玥就要往外走。

他的不耐顯而易見,張沁玥心中一嘆,輕扯了扯他的手,他意會的停下腳步。

“這幾年多虧了溫叔和嬸子照應,”她的語調輕柔,“終是長上,相識一場。”

戰君澤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瞥了溫富林夫妻一眼,臉色稍緩,“多謝溫老爺與夫人對玥兒多年的照拂。”

溫富林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不敢當。”

呂氏見戰君澤開口,臉色也溫和了些許,立刻把握機會,趕緊說道:“我們待玥姊兒就如同一家人似的,看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吃點東西再回去。”

張沁玥還未回應,呂氏已經叫來店小二,迳自交代,清間雅房,再派人送些點心。

“玥姊兒,”呂氏熱絡的拉着張沁玥,“我等會兒讓你湘妹妹出來陪你說些話,吃點東西再走。”

張沁玥看着呂氏,先不提早先明明聽聞溫湘的身子不利索,單就平時她與溫湘話不投機半句多,讓她作陪,這不存心給彼此添堵?呂氏向來是個聰明人,真沒想到也有糊塗的時候。

突地,她想起溫湘不顧禮數也要往大堂來偷瞧戰君澤的事,她的嘴一抿,不想去猜測呂氏的用意,婉拒道:“謝嬸子好意,但時候不早,得趕回張家屯,家裏還有很多活兒等着做。”

被張沁玥拒絕,呂氏有些意外,繼續勸道:“不差這麽些時候,嬸子還打算跟你商量商量你的親事,你家裏沒個長輩,在村子裏的房子又小又破,所以嬸子想,不如從酒樓裏風光出嫁吧。”

呂氏的算盤打得好,自以為讓張沁玥嫁得風光便是賣戰君澤一個人情,卻壓根不知戰君澤根本不看重。

張沁玥實誠的說道:“村子裏的房子确實舊了些,但我們倆都無父無母,親事也就兩人說了算,簡單辦了就完事,重要的是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便好。”

“這可不成,你不放在心上,卻也不能委屈了大人,以大人的身份……”

“時候不早,走了。”戰君澤打斷了呂氏的話,他能留下來多聽了幾句,已經夠給面子了,他拉着張沁玥,這次可不管她如何,他就是要将人給帶走。

張沁玥并未多言,轉身點了下頭示意,便跟着離開了。

可不知怎地,戰君澤突然停下腳步,張沁玥也連忙停住,不解的擡頭看他。

就見他轉身,目光看着神情各異的溫家夫婦,“玥兒敬你們為長上,夫妻一體,我自然與她亦同。只是我不過就一介武夫,不看重繁文褥節,不論親事或是日後他事,我與玥兒的事,無須旁人指手劃腳。這些話,溫當家、溫夫人可要牢記于心才好。”他難得對外人說上一長串話,但一字一句都是明晃晃的警告。

溫富林心中一冷,回過神,連忙點頭稱是,再用眼神示意要妻子別再多言。

張沁玥也沒出聲緩頰,任由戰君澤拉着離去。

待再也看不見兩人身影,呂氏委屈的道:“這是什麽玩意兒?我不過是看玥姊兒可憐想要幫上一把,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你少說兩句,”溫富林想的可比自家娘子通透,戰君澤的态度已經擺明了,以後不要妄想借由張沁玥跟他攀上關系,“總之玥姊兒的親事你多備些禮過去即可,切記別再亂出主意。”

“知道了。”呂氏扯了下嘴角,悶悶的回答。“就算不是看在戰大人的面上,玥姊兒也算是咱倆看着長大,還能虧了她不成?只是可沒料到,原以為是個命苦的最後卻翻了身。玥姊兒出息了,用自己弟弟的一條命換來了個前程似錦的夫君,也不知良心是否安穩?”

溫富林難以置信的雙眼一瞪,“外人也就算了,怎麽連你也這麽說?”

“怎麽,現在連話都不讓人說了嗎?”想到方才戰君澤的警告和張沁玥離去時沒替他們夫妻美言幾句,呂氏有些惱,“這本就是事實,還怕人說。”

“事實如何未必如外人所見,”他忍不住嘆息,“方才你也見到戰大人的态度了,你以為以戰大人的性子,容許旁人左右?”

呂氏這下子有些遲疑了,戰君澤不單生得人高馬大,氣勢更是淩人,尋常人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麽可能任人左右。

溫富林看着妻子神情轉變,進一步說道:“他既不會任人左右,自然就不可能只因為救命之恩就娶了玥姊兒。”

呂氏的嘴撇了撇,咕哝着道:“如果不是因為洛哥兒,戰大人又何苦委屈自己娶玥姊兒?”

“愚昧!”溫富林斥了一聲,自己的娘子這是走入了死胡同,“一般人看戰大人都說他是少年英雄,羨慕他處于高位,可是這一路走來,他肯定經歷了不少苦處,見識也不比常人。阿洛救了他一命是真,但要感恩,自有旁的法子,未必要娶玥姊兒為妻。”

“但如令他确實要娶玥姊兒。”

“是!他娶,所以那是因為他看上了玥姊兒。”

呂氏有些不敢置信,卻驀然想到戰君澤同意在張家屯成親,不知情的都會認為他是上門女婚,這樣失顏面的事,他竟完全不以為意,難不成真如丈夫所言,他是真對張沁玥上了心?

“只是以戰大人的身份,要什麽樣的官家小姐沒有,玥姊兒再好,不過就是個村姑,任誰看了都會說聲身份不配。要我說,玥姊兒的條件還不如咱們湘兒……”

“閉嘴!”溫富林實在不知道平時腦子精明的妻子,怎麽會有這麽犯渾的時候,他的閨女他也疼,但清楚除了父母雙全、家裏有點錢之外,溫湘根本沒一星半點比得上張沁玥,“這話不許再提,也不要生出旁的心思,以免惹禍上身。”

見丈夫真的動怒了,呂氏也只能悻悻然的點頭服軟。

抱着從多寶軒拿來的木盒,張沁玥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思緒有些飄忽。

“外人看來,你像是入贅。”馬車出了城沒多久,她突然開口打破沉默。今日與呂氏一席話,她更加覺得這親事真的結得太匆促。

戰君澤挑了下眉,見她小臉糾結的樣子,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富林樓聽了閑言閑語,心中對溫氏夫婦更不喜幾分。

“我與您無父無母,如今唯一有的也只剩彼此,是你嫁我或是我入贅,你我不放在心上便好,與旁人何幹?”

明白他是真的不上心,顏面之于他如浮雲,他更在意的是心裏痛快,可她真不想讓人誤會了他,她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想起了田忻說過嘉峪關附近有個小城鎮,人口不多,但大多是軍戶,便又道:“不如我們別趕着在張家屯成親,等過些日子,你在嘉峪關找個房,我們再成親。”

他巴不得明日就成親,怎麽可能還由着她胡鬧,他冷着臉道:“不行!”管他張家屯還是嘉峪關,只要能盡早成親,地點他根本不在乎。

看他冷下臉,張沁玥識趣的不再多言。他不以為意,她也只能不放在心上,反正日子是他們在過,實情如何,彼此心知肚明便好,想到這裏,她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自己也是魔怔了,怎麽會被呂氏的幾句話就給繞進了死胡同。

“做什麽?”他一把捉下她的手,“自己打自己,蠢不蠢?”

她甜甜一笑,偎向他。

他先是一愣,随即起大手摟着她,媳婦兒投懷送抱自然得好好享受,讓人厭惡的家夥抛到腦後,不過……

“其實若你真有顧念,我們可以回老宅成親。”

“老宅?”她不解的擡起頭。

他低下頭,見她一臉茫然,好笑的吻了下她的額頭,才又道:“不過老宅敗破,如此時間匆促,也不知是否來得及?”

她壓根也沒指望短短幾天能修整出間屋子,只是好奇,“老宅在何處?為何從未聽你提過?”

他勾了下唇角,“你也熟悉的,就是收留那些乞兒、流民之處。”

她眼底的驚訝藏不住:“你……你說笑吧?”

難得見她被駭住的模樣,他心情大好的笑出聲來,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驚呼着擡起手輕推了推他,眼光慌亂的看着四周,這是甘州城往北的官道,常有人往來的。

“別亂動,小心掉下去。”他用力吻了下她的臉頰。

她的臉一紅,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卻也聽話的不再亂動,不然兩人真跌下去就更丢人了。

“那宅子是我爹為我娘所建,在我娘病亡、我爹戰死後,我便被帶往嘉峪關,老宅也就人去樓空。十年前,我立下大功,曾派人回來打算修葺,但獲悉老宅早有流民入住,我便想這世道人人都不好過,這宅子我本就不放在心上,不如就讓無家可歸的人有個遮風避雨之處,便歇了修葺的念頭,自此沒再過問。”

張沁玥錯愕的消化着他說出口的訊息,喃喃道:“十年前,我帶着阿洛從京城來到西北投靠王大娘時,阿洛發熱,燒得不省人事,我曾在老宅住了幾日。我還曾許諾,只要弟弟平安,我這輩子不嫁。”

戰君澤聽到前半部還一臉頗有興致,但聽到後頭,臉色明顯又沉了下來,“你傻啊!拿自己的終身當誓言。”

弟弟是她唯一的親人,就算為他而死,她都沒有二話,更何況不過是終身不嫁,但看他神情不善,她很識趣的沒有把心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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