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那段時光是幸福的,我們有很多時間膩在一起。我特別滿足。每天睜開眼睛,即使外面風雨交加,我心裏也是晴空萬裏。我貪婪地希望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那該有多好!
可是,上天沒有那麽善良。
正所謂好景不長在,我們的美好時光随着秋風的到來,也變得蕭瑟起來。他又開始頻頻離開不歸,五天,七天,十天,甚至更長。
有一次他整整離開一個月。終于回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的要走。我追了出去,拉住他,不讓他走。
他耐着性子說:“錦兒,我有急事,必須得走。我保證下次回來多陪你幾天。好嗎?”
“不好!除非你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去做什麽!”我開始無理取鬧。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我總是很煩躁,沒事就想鬧情緒,一天到晚喜怒無常。
“有機會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放手,錦兒!”
“不行,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讓你走。”我使出渾身力氣往後拉他。
“錦兒,我真的有急事!現在必須走!”說完用力地往回抽手。
我沒抓住,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坐到臺階上。坐得太實了,感覺五髒六腑都翻了個個。
“錦兒!”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跑過來扶我。
我卻一口氣憋在嗓子裏,半天出不來。肚子好疼,疼得奇怪,絞着勁兒疼,有種剝離的感覺。緊接着一股熱流從下身湧出,灰白色的石階被浸成暗紅色,紅色在一點點散開,越來越大。
“錦兒!你……”他皺着眉頭,盯着那片紅色。
“秦哥……我怎麽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抓住他的衣袖,茫然地看着他,渾身發抖。
“別怕,錦兒。你不會有事的。”
他把我抱進卧室,放到床上。“錦兒,躺着別動,醫生馬上就會來,你別害怕!” 說完朝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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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哥!秦哥!秦哥……”
我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出來。
他走了。
把我一個人丢在這兒。
幾分鐘後,進來幾個人,衣服上印有‘中國急救’四個字。
我們的孩子,沒了。
在醫院住了四天。第一天晚些時候,護士進來,很客氣地說:“方小姐,VIP病房有床位了,現在可以轉床嗎?”
“什麽意思?我沒要求轉床啊!”
“是您的家屬要求的。“
“麻煩你轉告我的家屬,我哪兒也不去!”
護士感到莫名其妙,見我态度堅決,便沒再說什麽。轉身離去。
第二天一早,又一護士進來告訴我可以轉入普通單間了。我同法處理。然後再沒有人來告訴我轉床。
第四天,醫生查房,說我明天可以出院。又說,如果感覺可以,今天下午也可以出院。
我哪兒也不想去。
我的病房是四人間,情緒低落,我沒有跟任何人聊一句話。下午,我和臨床的一病人對臉躺着。我是看着窗外出神,她是看着門口解悶。
突然她輕‘啊’了一聲,我把目光移回來,發現她一臉的驚愕。還沒等我多琢磨,眼前一道白影,我便什麽都看不見了。真的什麽都看不見了,我被一條白色的軟毯嚴嚴實實地裹起來。掙紮了一下,我剛要叫,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是我!”然後便被抱起來,走了。
到了車裏我才明白,臨床的那個人為什麽驚訝。他那身裝束哪裏是接病人的,怎麽看都像是去滅口的。
他在家陪了我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他寸步不離。而我,兩個星期裏,沒有跟他說一句話。是因為那個可憐的小生命,還是因為危難時刻他無情地離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或許兩者皆有,也或許還有其他說不出的原因!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倆的關系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急轉直下的。
冬天的陽光再溫暖也暖不過春,暖不過夏,無奈眼下就是冬天,不僅我的生活,就連我的花店都進入了一個寒冷而蕭索的季節。
本該是旺季,花店的生意卻大不如從前。
這大約也是時運使然,百無聊賴地坐在店裏,我給出這樣一個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已經記不清秦哥有多久沒回來了。
是不是所有東西都要在這個冬天死去?
從家裏帶來了一個百看不厭的英文劇本,我随手翻起來,剛看一句話,門口就來了一輛車,是小茜。
“去吧,方錦,你的時間自由。”小茜一遍遍地磨着。
“今天是周六,雅兒,寶慶她們都休息。小茜,我真的不太習慣那種場合,你是知道的。”
“什麽叫不習慣那種場合?出入那種場合的不是人嗎?方錦,你快照鏡子看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一天失戀三次的也沒你頹廢!人家雅兒,寶慶都已經有歸屬了,你呢?明說了吧,我就是要給你物色個如意郎君。”
小茜要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個生态項目的啓動會,她說這個項目很大,各界名流都會光顧。她好不容弄到兩張票,不為別的,就為裏面的冷餐,據說主廚都是禦廚級的,餐單裏有一道龍蝦刺身,屬極品。至于給我物色如意郎君,基本屬于輔助項目。
出席那樣的活動必須着正裝,所謂正裝就是平日裏打死也不會穿的禮服了。我沒有正裝,現買的話,時間來不及。小茜抓狂一秒鐘,之後把我帶到了一個高檔的公寓。
“這是前男友送我的,分手後就一直沒人住,我也懶得來。不錯吧!當時可是奔着比翼雙飛來的,結果卻是勞燕分飛。”小茜數落着房間裏的一切,對我說,語氣不免失落。
早就知道小茜有個身世甚好的男朋友,父親當朝重臣,位高權重,至于官拜幾品不詳,因為小茜很少提。不提總有不願提的原因,雖然是朋友,但也不好追問。
小茜雖然嘴上說懶得來,可是這個無人問津的豪華居所卻是滿室留香,一塵不染。
“這件禮服也是他買,你試試吧,應該能穿。”
禮服是香槟色的,很讨巧,不難想象當時穿在小茜身上一定是清新脫俗的。只是,我的個子比較小,原本膝上的裙擺到我身上變成了膝下,好在收腰處從裏面可稍作調整,看起來就不再那麽別扭了。
“鞋跟不要太高,太高顯得妖冶,和衣服不稱。就這雙吧!”她又拿出一雙同色系的複古版型的中跟鞋。
其實,我穿她的鞋有些大,早在上學的時候就比較過,可今天,我沒的選擇。
“這種季節還要穿成這樣,上流生活的人都不怕冷嗎?”我忍不住嘀咕。
“放心,凍不到你的。”武裝完畢,小茜把我推到鏡子前面,“一會兒樓下做個頭發,上個淡妝,就ok了。欸?好像少點什麽……項鏈,對,項鏈,你等等。”
說完,風風火火地又翻出一條造型很簡單的項鏈,給我帶上,然後對着鏡子左看右看,最後滿意地點點頭。
“方錦,知道你這些年最大的變化是什麽嗎?”
“老了。”
“no.no.no.胸大了!哦,文雅一點,得到了良好的發育。”
“你真讨厭,死丫頭!”我惱羞地捶了她一把。
不過,好像有人也提及過……我當時還把功勞歸在他身上。
小茜的禮服是精心準備的,深海藍色的桑蠶絲綢禮服,長得及地,剪裁合體,線條流暢,造價一定不菲。這種事,愛美的她怎麽會含糊!
“你的裙子那麽長,我的這麽短?”
“放心,我的大小姐,你肯定是萬衆矚目的那個,到了你就知道了。就憑我們這可人的小模樣,今天要找不到個如意的就不回來了。”小茜一邊彎腰穿鞋,一邊大言不慚。
小茜說,參加這種活動,如果你不是主角,那麽就要來得恰到好處。來早了,要聽那些冠冕堂皇毫無實際意義的講話;來晚了,好吃的就沒了。別看這些人,男的謙謙君子相,女的名門淑媛貌,個個雅的不行,若真俗起來,能把俗人吓死!
那個什麽啓動會果然排場夠大,從那停放整齊的一排排豪車就能知曉一二。我們的車子剛停穩,有門童過來恭敬地打開車門。小茜下來,把鑰匙扔給了門童,拉着我往大廳裏走。
霧港水生态項目啓動儀式歡迎各界朋友。
眼前巨大的LED屏上一行大字在滾動,背景則令人神往,碧波泛漣漪,水上起小築,寧靜而幽遠,一副綠色的,生态的,宜人的畫面。
在禮儀小姐的指引下,我們上了二樓,有侍應生過來,小茜脫下大衣給他,轉臉示意我照做。然後,我們正裝步入會場。
穿過一扇大大的雕花黃檀木門,歐式風格濃郁的宴會廳裏,處處金碧輝煌,時時彰顯着它的尊貴和奢華,和剛剛在樓下看到的綠色、寧靜、閑适的畫面截然不同。精美的大理石拼花地面,盡管踩在腳下,但你實在無法忽略它,流光的人群熙來攘往,晶亮的地面明暗影動。四壁用的是厚重典雅、金底暗紋壁布。壁上鑲着幾塊玫瑰金花瓶浮雕壁飾,每一塊浮雕壁飾的兩側都有一盞絕美的花瓣形壁燈,無言地凸顯了那雕飾的不同凡響。花紋細致繁瑣的希臘科斯林式羅馬柱,雖處大室之隅,卻是華麗至極。細細碎碎的頗具現代氣息的簾式水晶燈沿着沿着線條端莊又不失唯美的吊頂,瀑布一般垂下,将整個宴會廳照亮,同時也将中央那盞巨大的花式吊燈完美地烘托出來,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璀璨地放着光華。
小茜說得沒錯,在這裏睜眼閉眼都是紳士名媛。男的西裝筆挺,舉手投足,禮貌大方;女的長裙曳地,一颦一笑,華貴端莊。與上流社會近在咫尺,我卻有些莫名的緊張。
“走,去餐臺看看。”小茜拉着我毫不謙虛地直奔主題。
“方錦,記住了,在離開這裏之前,請把你的下巴向上擡三公分!”一邊走她一邊培訓。
“那怎麽吃東西?”
“死妮子!還有腰,挺直!向上提!這關乎你的步态,別忘了,你穿的是短裙。”
貴族真不是那麽好當的。這也太累人了。
“嗯。”小茜滿意地點頭,“這還差不多,有點名門閨秀的範兒。上流社會的人不見得就上流,這偌大的宴會廳裏,你不知道哪件華服下正藏着一個肮髒下流的靈魂。所以,任何時候都要在自己的心裏豎起一道不倒的标語,形象第一。內涵與人品都是後話。”
我啞然失笑。
形象第一,絕對是小茜的人生信條,從認識她那天起,就知道完美形象是她生命中的頭等大事。好在這個人的人品并不像她自己形容的那樣滞後。
雖然我們到來的時間恰到好處,冷餐會剛剛開始,但取餐的人可真不少,餐臺被圍的水洩不通。莫不是大家都有備而來?我不禁對小茜的洞察力和判斷力佩服有加。
沒什麽胃口,所以也沒有像小茜那樣端着盤子擠來擠去。可空着手傻站着也不是那麽回事,便從服務生手裏拿過一杯香槟酒。瑩瑩泛着粉色的香槟酒冒着可愛的泡泡,尚未入口,便有混合着花果味兒的酒香撲入鼻中。酒杯的手柄處還系着一個金色的緞帶蝴蝶結,真是細致入微。找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一邊靜靜地欣賞着這瑰寶一般的華美空間,一邊慢慢地品着香槟酒。
大廳裏人聲喁喁,言笑晏晏。低頭是生輝的步履,漾動的裙擺,擡頭是嫣然巧笑,儀态萬千,還有,還有……男人,一種于人群中一眼便能發現的男人……
一身黑色的西裝,筆挺得令人不舍得眨眼,左手拿着一只經典的勃艮第紅酒杯,杯中紅酒微蕩,潔白的襯衣袖口自然地露出一塊,使得那只握杯的手看起來都性感許多。他正在和一個同樣手持酒杯的官員模樣的男人說着話,不時地點點頭,淡然優雅。
不知是不是心靈感應,就在我無法轉睛的時候,他忽然扭頭朝我這裏看了一眼,卻也只是一眼便又轉回臉去。只這一個動作,就把我的心靈感應說打擊得七零八碎。
可幾乎是同時,他又猛地将臉轉回來,像我剛剛看他一樣,他也那樣地看着我,目光裏有一抹難以察覺的驚訝。被他這麽遠遠地看着,我不禁拘謹起來,費力地朝他笑了一下,然後便不知所措,兩只手拼命地捏着手裏的酒杯。
其實,我好想走過去……
大約是失神時間過長,那個和他說話的男人也朝着這邊看來。估計什麽還都沒看明白,秦哥就及時地把他的視線拉了回去。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害我到處找你!”耳邊小茜發起牢騷,“看什麽呢?這麽投入?”
說着,她也順我的視線看過去。
“方錦,你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我的大小姐,你也太有眼光了!一上眼就是鑽石級的。”
“方錦,不是我打擊你,你倆不合适。”
聽此話,我轉頭看她。
“你知道他是誰嗎?”小茜語氣頗為誇張。
“你認識他?”我反問。
“認識。僅限于我認識他。”
“然後呢?”
“然後……錢不錢的先放一邊,站在這裏的沒有窮人……”
我嗤笑了一聲。
“方錦,你這個開着大奔,住在依藍小鎮裏的人,拜托,不要用這種方式來告訴我你很窮!”小茜那只握叉子的手恨不得在我臉上擰一把。
我淡笑,沒說話。
難道我這不窮嗎?
“這麽說吧。你看,剛剛那個和他說話的人, K市水利局局長,我爸爸的戰友,這次的票就是他給我的,那可是龍王爺,連龍王爺跟他說話都很客氣……再看現在他身邊的那幾個人,右邊的是市政園林局局長,左邊的那個銀灰色西裝的年輕瘦男人,市長辦公室秘書,素有K市第一秘書之稱。秘書旁邊的那位,腕上帶着Breguet的,是K市地産大亨,這次宴會的主辦方,也就是霧港項目的投資方。”
“這麽遠你都能看出來是什麽表?”我忍不住驚嘆。
小茜伸出自己白皙的胳膊,在我面前晃了晃:“情侶款!”
我張口結舌……
“不是他!!同款而已。”小茜忙解釋。
“那你的眼神也夠好的!”
“觀察一下他們之間的談話特點,注意一下他們的關系的親密度。怎麽樣?有點概念沒?”
概念?什麽概念?除了秦哥的身體,我對他一無所知。這算是概念嗎?
我甚至連一個正兒八經的手機號都沒拿到。他給過我一個號,打十次有八次是語音秘書,剩下兩次不是關機,就是正在通話中。索性我也不打電話給他,有事發信息,無事不聯絡,以年計的話,全年信息量不超過十條,通常都處于無事狀态。
“唉,這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領悟的!”小茜終于發現她苦口婆心的點化沒起任何作用。嘆了口氣,她繼續給我洗腦:“這種男人愛不得,說起來,姐姐我當年對他也是好一番愛慕,幸好我能及時覺醒。”
我再次看她。
“我們,我是指你和我,都是良家婦女……”
“噗……”
“別笑!關于找男人這件事,還是要以一輩子為最高目标的。這樣的男人,好,看一眼就能舒服半個月,這誰都知道,所以,你喜歡,別人也會喜歡。最重要的是這種花間行走的男人,很難專情,難不成你想每天清晨一睜眼,就要預測一下,今天要招架有多少個橫刀多愛的美女,滅掉幾個撬行的豔婦?看看靠窗邊意淫的那幾位,已經垂涎欲滴了,尤其是那個穿紫色月光綢的,她的項鏈是chanel新款……”
我循望過去,小茜的話雖然有點誇張,但也不算言過其實,幾個化着濃妝的女人站在一處,邊交頭接耳,邊笑,整齊的目光在不遠處的男人身上流連忘返。
“唉,如此波瀾壯闊的愛情咱們消受不起啊!姐是過來人……”小茜忽然嘆了口氣說。
“姐可不想你往火坑裏跳。聽姐的話,退而求其次吧!來看看這邊,有個不錯的……”
我很無語地跟在她後面。
秦哥也似乎沒有過來跟我打招呼的意思。
小茜認識的人很多,走幾步就有熟人,和我這種自幼孤閉,人際關系先天不足,後天失養的人形成了絕對鮮明的對比。對待她的熟人,我一概以颔首微笑,點頭問好的方式過招,男女通用。
“怎麽樣?我說你今天會被萬衆矚目,沒錯吧?”小茜得意的要死。
“什麽?有人矚目我嗎?”
“我的小姐,你的洞察力和理解力怎麽和年齡成反比啊?愁死我了。剛才那幾個人不就是沖你來的嗎?”
“他們不是你的朋友嗎?我又不認識。”
“我的朋友?方錦啊,場面上的話你也信?他們在大街上見到我,都恨不得繞道走,鬼才和他們做朋友呢!算了,這幾個我替你否決了。”
“我的終身大事……就這麽草率?!要不要三思一下?”
“鬼丫頭,你現在着急了?早幹嘛去了?還故弄玄虛,說什麽對男人不感興趣。”
“就是不感興趣……”
“不感興趣還半夜三更穿男人衣服帶避孕藥回來!”
“……都說了那是表嫂的!”
“好吧!既然對男人沒興趣,那我們找女人吧!”
“……”
很快,相親的事就被龍蝦刺身高調地取代,美食過後的小茜,興奮異常,轉眼便不知所蹤,肯定是一頭紮進哪個人堆裏,舌戰群儒去了。
我一下子成了這個豪華場所裏最無聊的人,信步走着,目光卻不停地在人群裏搜索,秦哥好像不在,不然我一定會看到他的。
不知道是因為剛剛看見了他,還是因為剛剛小茜的話,總之,心情有些低落。一步推着一步,心不在焉地沿着牆邊走,經過一道漂亮的拱形門,竟然走到了一個偏廳,一個很安靜的地方。比起宴會廳的燈光,這裏惬意的冬日陽光更令人向往,我忍不住舉步進去。下一步我便僵住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道黑影對着窗外孑然而立,融融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卻有幾分孤寂清冷的感覺,驚喜之餘,我的心悄悄地抽動了一下。
我輕輕地走過去,安靜的空間裏,鞋子在沙比利木地板上叩叩作響,顯得格外清晰,他卻沒有回頭。
“秦哥……”我輕聲喚道。
他轉身,眼裏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
大約同時,我的身後又響起另一種鞋子的聲音,細高跟鞋,嗒嗒嗒嗒,還是碎步……
還沒等我回頭,碎步已經越過我,停到了秦哥的身邊。一個穿紅色魚尾裙的婀娜女人。其實,最婀娜的還是她的上半身。
“秦先生,你怎麽躲到這麽一個清靜的地方,人家找了你好久。”婀娜女人毫不遮掩地暧昧起來。
我被眼前突發的情況搞的不知所措,站在那兒動也不動,像個傻子。
“你找我有事嗎?”秦哥雙臂交叉抱于胸前,身體向後一傾,靠在窗前的橫欄上。
他忽然冷冷地丢出這麽一句,我都沒有反應過來,辨別了半天,才知道那話是對我說的。
心頭一涼,舌頭也跟着打結,“我”了好幾聲,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秦哥,你今天回依……”
“滾!”
周折了半天才攢出來的一句話,就這樣被他喝聲斬斷。而且還用了一個我聞所未聞,足以驚天地,泣鬼神的字眼,滾!
……秦哥,是對我說的嗎?
驚,那是我當時唯一的感覺。
驚愕,驚心,驚恐……
太多的吃驚,我下意識後錯一步,卻沒站穩,鞋跟一歪,那雙偏大的鞋子推波助瀾一般就要把我掀翻。
他一把抓住了的手,我感覺到了那股的力道。
可同時,他又松開了。
我則無力回天地摔坐在地上。
這一抓一放之間到底隔了多少東西,我實在不清楚。
如果伸手是本能,那放手呢?
這個快得令人無暇撲捉的動作,是不是看起來更像是推了一把。
“看你,怎麽可以那樣對待女生呢?好歹人家還叫你一聲秦哥呢!”
婀娜女人嬌柔地說着,身體又朝身邊的男人貼近一公分,迷人的胸部不經意地擦過男人的胳膊肘。
“真的假的?不是矽膠吧?”他用胳膊肘碰碰女人的胸。
“你真讨厭,人家這可是與生俱來的。”女人羞答答地嗔道。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指尖被用力攥過的感覺正在一點一點地減弱,消失,剩下的是一手寒涼。
我不知道是怎麽站起來的,也不知道是怎麽走出偏廳,怎麽走出這個盛大的冷餐會的。只記得樓梯口有服務生跑過來遞給我大衣。
我很冷。
大衣緊緊地裹在身上還是很冷。
從指尖到軀幹,從肌膚到五內,沒有溫度的呼吸,似乎下一秒就會凝成霜。
寒冷已經滲透我的全身,無處不在。
我只能顫栗着,艱難地邁着步子,往前走……沒有掉一滴眼淚,是不是太冷,淚腺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功能?
還好,我已經把一生最大部分的眼淚都流給了這個男人。我始終一無所有,如果必須償還他,就把我的眼淚算上吧!
那段時光是幸福的,我們有很多時間膩在一起。我特別滿足。每天睜開眼睛,即使外面風雨交加,我心裏也是晴空萬裏。我貪婪地希望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那該有多好!
可是,上天沒有那麽善良。
正所謂好景不長在,我們的美好時光随着秋風的到來,也變得蕭瑟起來。他又開始頻頻離開不歸,五天,七天,十天,甚至更長。
有一次他整整離開一個月。終于回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的要走。我追了出去,拉住他,不讓他走。
他耐着性子說:“錦兒,我有急事,必須得走。我保證下次回來多陪你幾天。好嗎?”
“不好!除非你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去做什麽!”我開始無理取鬧。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我總是很煩躁,沒事就想鬧情緒,一天到晚喜怒無常。
“有機會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放手,錦兒!”
“不行,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讓你走。”我使出渾身力氣往後拉他。
“錦兒,我真的有急事!現在必須走!”說完用力地往回抽手。
我沒抓住,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坐到臺階上。坐得太實了,感覺五髒六腑都翻了個個。
“錦兒!”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跑過來扶我。
我卻一口氣憋在嗓子裏,半天出不來。肚子好疼,疼得奇怪,絞着勁兒疼,有種剝離的感覺。緊接着一股熱流從下身湧出,灰白色的石階被浸成暗紅色,紅色在一點點散開,越來越大。
“錦兒!你……”他皺着眉頭,盯着那片紅色。
“秦哥……我怎麽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抓住他的衣袖,茫然地看着他,渾身發抖。
“別怕,錦兒。你不會有事的。”
他把我抱進卧室,放到床上。“錦兒,躺着別動,醫生馬上就會來,你別害怕!” 說完朝外面走去。
“秦哥!秦哥!秦哥……”
我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出來。
他走了。
把我一個人丢在這兒。
幾分鐘後,進來幾個人,衣服上印有‘中國急救’四個字。
我們的孩子,沒了。
在醫院住了四天。第一天晚些時候,護士進來,很客氣地說:“方小姐,VIP病房有床位了,現在可以轉床嗎?”
“什麽意思?我沒要求轉床啊!”
“是您的家屬要求的。“
“麻煩你轉告我的家屬,我哪兒也不去!”
護士感到莫名其妙,見我态度堅決,便沒再說什麽。轉身離去。
第二天一早,又一護士進來告訴我可以轉入普通單間了。我同法處理。然後再沒有人來告訴我轉床。
第四天,醫生查房,說我明天可以出院。又說,如果感覺可以,今天下午也可以出院。
我哪兒也不想去。
我的病房是四人間,情緒低落,我沒有跟任何人聊一句話。下午,我和臨床的一病人對臉躺着。我是看着窗外出神,她是看着門口解悶。
突然她輕‘啊’了一聲,我把目光移回來,發現她一臉的驚愕。還沒等我多琢磨,眼前一道白影,我便什麽都看不見了。真的什麽都看不見了,我被一條白色的軟毯嚴嚴實實地裹起來。掙紮了一下,我剛要叫,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是我!”然後便被抱起來,走了。
到了車裏我才明白,臨床的那個人為什麽驚訝。他那身裝束哪裏是接病人的,怎麽看都像是去滅口的。
他在家陪了我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他寸步不離。而我,兩個星期裏,沒有跟他說一句話。是因為那個可憐的小生命,還是因為危難時刻他無情地離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或許兩者皆有,也或許還有其他說不出的原因!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倆的關系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急轉直下的。
冬天的陽光再溫暖也暖不過春,暖不過夏,無奈眼下就是冬天,不僅我的生活,就連我的花店都進入了一個寒冷而蕭索的季節。
本該是旺季,花店的生意卻大不如從前。
這大約也是時運使然,百無聊賴地坐在店裏,我給出這樣一個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已經記不清秦哥有多久沒回來了。
是不是所有東西都要在這個冬天死去?
從家裏帶來了一個百看不厭的英文劇本,我随手翻起來,剛看一句話,門口就來了一輛車,是小茜。
“去吧,方錦,你的時間自由。”小茜一遍遍地磨着。
“今天是周六,雅兒,寶慶她們都休息。小茜,我真的不太習慣那種場合,你是知道的。”
“什麽叫不習慣那種場合?出入那種場合的不是人嗎?方錦,你快照鏡子看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一天失戀三次的也沒你頹廢!人家雅兒,寶慶都已經有歸屬了,你呢?明說了吧,我就是要給你物色個如意郎君。”
小茜要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個生态項目的啓動會,她說這個項目很大,各界名流都會光顧。她好不容弄到兩張票,不為別的,就為裏面的冷餐,據說主廚都是禦廚級的,餐單裏有一道龍蝦刺身,屬極品。至于給我物色如意郎君,基本屬于輔助項目。
出席那樣的活動必須着正裝,所謂正裝就是平日裏打死也不會穿的禮服了。我沒有正裝,現買的話,時間來不及。小茜抓狂一秒鐘,之後把我帶到了一個高檔的公寓。
“這是前男友送我的,分手後就一直沒人住,我也懶得來。不錯吧!當時可是奔着比翼雙飛來的,結果卻是勞燕分飛。”小茜數落着房間裏的一切,對我說,語氣不免失落。
早就知道小茜有個身世甚好的男朋友,父親當朝重臣,位高權重,至于官拜幾品不詳,因為小茜很少提。不提總有不願提的原因,雖然是朋友,但也不好追問。
小茜雖然嘴上說懶得來,可是這個無人問津的豪華居所卻是滿室留香,一塵不染。
“這件禮服也是他買,你試試吧,應該能穿。”
禮服是香槟色的,很讨巧,不難想象當時穿在小茜身上一定是清新脫俗的。只是,我的個子比較小,原本膝上的裙擺到我身上變成了膝下,好在收腰處從裏面可稍作調整,看起來就不再那麽別扭了。
“鞋跟不要太高,太高顯得妖冶,和衣服不稱。就這雙吧!”她又拿出一雙同色系的複古版型的中跟鞋。
其實,我穿她的鞋有些大,早在上學的時候就比較過,可今天,我沒的選擇。
“這種季節還要穿成這樣,上流生活的人都不怕冷嗎?”我忍不住嘀咕。
“放心,凍不到你的。”武裝完畢,小茜把我推到鏡子前面,“一會兒樓下做個頭發,上個淡妝,就ok了。欸?好像少點什麽……項鏈,對,項鏈,你等等。”
說完,風風火火地又翻出一條造型很簡單的項鏈,給我帶上,然後對着鏡子左看右看,最後滿意地點點頭。
“方錦,知道你這些年最大的變化是什麽嗎?”
“老了。”
“no.no.no.胸大了!哦,文雅一點,得到了良好的發育。”
“你真讨厭,死丫頭!”我惱羞地捶了她一把。
不過,好像有人也提及過……我當時還把功勞歸在他身上。
小茜的禮服是精心準備的,深海藍色的桑蠶絲綢禮服,長得及地,剪裁合體,線條流暢,造價一定不菲。這種事,愛美的她怎麽會含糊!
“你的裙子那麽長,我的這麽短?”
“放心,我的大小姐,你肯定是萬衆矚目的那個,到了你就知道了。就憑我們這可人的小模樣,今天要找不到個如意的就不回來了。”小茜一邊彎腰穿鞋,一邊大言不慚。
小茜說,參加這種活動,如果你不是主角,那麽就要來得恰到好處。來早了,要聽那些冠冕堂皇毫無實際意義的講話;來晚了,好吃的就沒了。別看這些人,男的謙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