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
火熱的吻暖不了沉冷的心髒,溫暖中一片荒蕪的蕭瑟。禪睿有些痛,他以脆弱的姿态扶撐在榻沿,目光卻順着指縫,冰涼的望向虛無。
作孽啊。
他心中哂笑。
早知道你小子這麽霸道,當初何必苦心孤詣争那麽一個名頭。若是知道會有此後這般長年累月的囚禁,倒不如那一日死在殿前,也不至于牽累小睢至今。
案前遮掩的信箋端端正正的露出一角,依稀的筆墨恍惚。
而禪宗擁有他。
卻像是從未擁有過一般。
章十一
自從古剎一行回來後,禪景覺得長兄越來越少見笑顏,禪睿那裏的藥味也越來越濃厚,人已經病到不能見客的地步。請來的大夫各個束手無策,禪宗溫和的模樣愈發少見,已經踹翻數個大夫了。
禪景今日在陪禪睿。
他趴在榻側看着禪睿疲倦的眉間,忍不住伸手輕碰了碰,有些不忍道:“睿哥哥怎愁眉不展起來了,病來憂思,萬萬不行。”
禪睿正服過藥,被一屋子的藥味壓的倦倦,又被愈發酷熱的暑氣惹得虛汗淋漓,就這幾日,整個人好似瘦了一圈。他安撫的摸了摸禪景的發,沒接話。
禪景乖順的趴一旁也不會講話,只看着他。
禪睿被他亮晶晶的貓眼逗笑了,道:“說點什麽罷,不然倒顯得無趣了。”
“好啊。”禪景巴不得他提起些精神來,當下拿出十二萬分的口才準備滔滔不絕講一番,要說了才驚愕忘記問他想聽什麽。
“想聽……”禪睿閉眸思索一二,輕輕吐出那個地名。“鳴杉城的故事。”
“鳴杉城?那好啊,年初我才陪道長去過呢!”禪景興致勃勃。
禪睿倏地睜開眼,笑起來。“那裏如何?”
“都說天下盛景盡歸王都,精景盡數鳴杉,這是很有道理的。”禪景回想,“道長去時正值寒冬,按理除了踏雪尋梅,也沒什麽奇特處,可鳴杉城就是不同別處。冬日他們修剪綠萼,讓嫣梅也開一路,屋檐下垂吊燈籠樣式別致,還帶着銅鈴,起風時聽雪聞風妙不可言。還有墨掩松,和着屋舍樓閣,布局返璞歸真,筆出高人。啊。”禪景興奮的臉頰微紅,伸手比劃道:“哥哥一定不知道,還有滿城的瓊珠,流光溢彩,很是耀眼!”
禪睿陡然咳嗽起來,咳的兇悍,恨不得把心肝肺統統咳出來的架勢,驚得禪景立刻扶住他的身形,手上一熱,竟濺上了血。
“來人!”禪景肅然回首,“來人!”
禪睿只覺得喉嚨裏溢出的顏色像是止不住,止不住。
就像記憶裏的執念,止不住。
女孩子元氣的大喊還在記憶,那個姑娘臨去時對他揮手,大喊着:“禪睿!我等你啊!不管一年二年還是十年!我在鳴杉城挂滿瓊珠以表心意,你一定要來啊!”
他那是還是名冠滿城的貴公子,雅白的色,驚動王都的才。他看着那抹飛揚如火的紅色消失在盡頭,拼命的追,拼命的還想要抓住……
“我不準你暈過去!”俊雅的臉清晰地出現在眼前,禪宗布滿淩厲的神情生硬,緊緊拽着他的手,握在掌心,像是一輩子都不會松開。
“你還要囚禁我多少年……”禪睿忽地笑起來,溫寧親和,堅決漠然的掙出自己的手,躺在混沌紛亂中,低聲道:“我是禪睿啊。”
我是禪睿啊。
什麽時候睿少從才絕驚豔變成了庸庸無碌,什麽時候從清高風骨變成了別人身下玩物,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什麽時候!
白雲蒼狗,時不待人!
血迸濺在衣襟涼透了的是心,禪宗不管不顧的抱他在懷裏,啞聲重複道:“你要走,想也別想。我不準,我不準,我,不能準。”
不能準。
因為我還要活下去。
憑什麽她給的你心心念念諸年不忘,憑什麽我給的你視而不見滿心逃避,憑什麽這些年是我折盡羽翼退守你身旁你卻無言成傷。
“禪睿。”禪宗勒痛他的身體,“你要走,就一刀從這裏穿過去,從此你我陌路再不相見!如果你做不到,那就不許逃!任天塌我來扛!”
禪睿緊閉着眼。
像是聽不見,寂靜的堪稱死寂。
禪宗不松手,一如既往地強硬。
章十二
禪睿這個名字,如今是不怎麽被提起,許是王都才俊年年新湧,早被人遺忘某處封了塵。可是但凡在宮中行走有些日子人,一提起“白衣九訴”必然會滔滔不絕,恨不得将那位禪大公子的風采全數道來。
卻說那一年禪睿不過十八,正是璞玉年華,恰逢聖上首開進士科考,一時間天下英才盡聚王都。所謂是才驚文曲筆攪風雲,天下文采竟要争個你死我活,筆墨過經各派相撕,聖上特召殿前論道,竟一定要屬意個拔尖的文曲星下世出來。不料這一争便是數個時辰,陪旁大小官員聽的目瞪口呆,最後聽的聖上也昏昏欲睡。正入僵局,卻見一襲雅白翩然入混亂,不徐不急,溫言巧駁,含笑間春風拂面,舉手間清貴風雅,竟将亂局拂手而平。
全殿上下莫不嘆服,聖上龍顏大悅當即行賞。可禪睿卻清談鋒轉,狀紙一頁,上呈九訴。
九訴條條直指風頭正盛的陳王殿下,從強征賦稅欺壓百姓到私殺官員不守禮法,竟分毫不留餘面一紙訴盡。全殿嘩然,不想這禪大公子竟有如此膽量敢借聖上殿宴之時狀告陳王!
陳王時為聖上幼弟,甚得聖心,橫行王都無法無天積壓民怨已久。起初還有谏臣當堂斥責,陳王私下竟對此人拳打腳踢以洩憤恨,聖上一直睜只眼閉只眼,時日一久,群臣忌憚聖上寵愛,竟各個裝聾作啞,一聽陳王名頭巴不得聞風而逃。陳王見此,越發嚣張跋扈。
“一介草莽尚知律法嚴存,身為王貴更當謹言慎行!陳王罪大惡極論律當審,陛下坐擁大理寺卿能臣無數,為何不審!民心實為固國之本,國本搖晃朝殿不穩!今日三尺微命跪呈一狀,告先帝幼子聖上幼弟大餘陳王蘇岑綏!”
禪睿一紙九訴,驚起滔天波瀾。
欽佩之餘,群臣捏汗。想聖上寵愛陳王縱容多時才會造就如今局面,安國公縱然權傾朝野也不便手伸皇家內事,這禪大公子初生牛犢不怕虎,可不要惹怒聖上命喪黃泉才好。
聖上将那狀紙拿在手中細細端詳,四下寂靜,他看着竟笑出聲來,問禪睿道:“你當真要狀告陳王?”
“絕非戲言。”
“你這般胡鬧,你父親可知曉?”
禪睿神色泰然,道:“絲毫不知。今跪于此是大餘禪睿,而非安國公子。”
聖上聞言哈哈大笑,在群臣莫名中陡然将狀紙拍置桌上,眉眼生冷,肅厲道:“孤全你,來人,立即将陳王關押收監,孤親自主審!”
誰曾料到,這一審,竟真将陳王收拾入獄,三月後貶為庶人,放逐出都,流去邊疆。
此案一結,禪睿之名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白衣九訴的風采驚豔大餘,那日清談之時的雅白素袍不知讓多少王都名媛閨中傾心,就連一向眼高于頂的瓊桃群主也青睐非常。時日一久,竟真傳出靖國公有意将瓊桃群主許給禪睿的風聲來。
正當禪睿名動大餘之時,安國公嫡長子随軍回府。不日後便傳出兩人為争搶瓊桃群主大打出手,甚至驚動安國公一番教訓。而後靖國公得聖命遷往鳴杉城,瓊桃群主随父同往,臨去時靖國公曾親到安國公府,欲意結親。
後來許久的時間裏,王都閑後雜談都在猜測,這樣一樁姻緣怎麽就沒能訂成。無數的猜測就像他們對白衣九訴的熱議,在幾年之後逐漸平息,再後來,已經鮮有人提及。
而禪睿深居府中,再無出現過。
從此世間再不見禪白衣清貴風韻。
***
禪睿咳了幾聲。
一杯茶遞到了唇邊,他閉着眼,嗅到了那股竹香。
“何必如此。”他喃喃,別開臉,卻被那人扳住臉。禪宗一手捏開他下颔,另将茶水灌進自己口中,俯身盡數渡給他。他被禪宗不分由說的強硬嗆的猛烈咳嗽,蒼白的頰面也染了色。他皺眉道:“我自個會喝。”
禪宗從一旁抽了帕子,給他細細擦淨唇角嗆出的水。見他低着眉眼不看自己,沉默半響,忽地冷笑一聲,身籠罩在他上方,讓他無處可逃,沉聲道:“欺負自己算什麽,有種咬我。”
這人怎這般幼稚。
禪睿自醒來眉頭就未曾松開過,聞言皺的更緊,只道:“不勞操心。”
“休想。”禪宗咬緊這兩個字,目光緊鎖在他臉上,一寸都不舍得移開。“天生命賤,就喜歡操心禪大公子,這是天王老子都管不了的事情,你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