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結局 (1)
隆和十八年三月,開春。
帝凱旋歸京。
當日連頒出數道聖旨,朝野一陣大換血,在此次戰争中有過卓越功績的人紛紛得到了提升,頑固的舊黨派徹底倒下。因為戰争損耗過大財力,帝連夜頒布新政,擴大推廣力,只用了區區兩個月的時間,便使得整個大晁欣欣向榮,百姓為了歌頌帝宏偉功績,編了歌謠處處傳唱,一掃帝年輕時候的荒唐名聲。
隆和十八年七月,帝頒布聖旨,特賜封木妃陸氏為後。
八月行冊封禮,新後缺席。帝堅持完成。
很快,宮中傳出消息,稱新後生病良久,遲遲不愈,無法行動,是故衆人難以見面。這則消息掀起軒然大波,震驚整個朝野,衆位臣子立刻分成兩個派別,一派強烈要求廢掉新後,改立良人,為首的正是德妃的父親,于大人。另一派大都是參加過此次戰役的人,他們歌頌新後美德,稱新後是為了大晁才染上重病,希望皇上能夠選擇良家女子進宮繁衍子嗣,但是務必保持後位,因為沒有人比新後更加令人信服。為首的,正是前朝冤屈而滅門的寇家獨獨剩下的兩個人,寇颙和寇琥。當然,還有一個人堅持皇上三年之內不選妃,這個人便是如今的戶部侍郎,沈珏。只不過他勢單力薄,很快就被湮沒在了茫茫讨論之中。
帝不耐争論,從此缺席早朝,只批改奏折,傳出口谕,若有誰敢妄議新後之事,一律貶谪為布衣,從此不得入朝為官。
如此一來,朝野剛剛平靜一些,民間沸騰起來,傳出帝與新後伉俪情深的故事,編排成了各種話本雜記,大量進行說書出版活動。其中一本雜記将新後比喻成了到人間歷劫的神仙,與帝深愛無悔,在戰争中為了帝付出一切,觸犯天條,所以神力被封,陷入沉睡。但是只要等三年過後就會蘇醒,成為一個普通的民間女子,和帝相依到白首。
這本雜記無意間被帝翻閱,欽點了說書人到宣室殿進行演繹,故事說到濃處,帝情不自禁淌下熱淚,宣室殿外的已經凋謝的百花因此熱淚重新綻放,一時姹紫嫣紅伴着濃濃綠葉在風中搖曳,朵朵花瓣、片片葉子上面沾滿露珠,像是因此感動淚流。說書人觀此奇異景象,大為動容,出宮之後,立刻投入到了新的話本創作,将帝後情深似海演繹得淋漓盡致,堪稱絕世神話。這個話本子甫一得到發行,立刻就搶售一空,連連再版,成為百姓幾乎人手一本的必讀物。一時之間京城紙貴,自是不在話下。
長樂宮中,太後看着一邊食不知味的定興帝,心尖發酸,夾了好幾筷子的菜放進他的碗裏,沉聲道:“多吃點。”
定興帝慢慢吃了,起身略行了禮,目光裏面像是一潭死水,靜然無波:“兒臣告退。”
太後覺得眼眶又要濕潤了,低了低頭,努力控制腔調:“好,皇帝要注意休息。如今你身邊沒個貼心人,哀家讓子歆跟着你,凡是你都聽着點。朝堂政事固然重要,可是再怎麽樣也敵不過你的身子骨。當皇帝的人,如果自己先垮掉了,如何率領這個國家走得更強更好?”
定興帝點頭:“是,兒臣知道。”
說完,轉了身,走了出去。
太後看着他分明是年輕、卻像是飽經風霜過後的背影,眼底蘊藏着的熱淚終于忍不住,按了按心口,疼得難受:“皇帝這個樣子,可如何是好?”
樂嬷嬷也拿帕子擦了擦眼淚,順着太後的視線往裏間看去,柔軟的床榻上面躺着一個人,正是如今的新後,原來的木妃。也不知是何緣由,聽說那次北茂坡一戰之後,木妃忽然厥了過去,摔下馬來。定興帝臉色大變,拍馬沖到阿木吉拉身邊,探過去,發現竟然已經沒了呼吸,半絲脈搏都不見。他瘋一般把她抱了回來,傳了所有大夫問診,答案皆是一致,阿木吉拉已然逝去,他們無力回天。可是,阿木吉拉身上并沒有半點受傷的痕跡,去時的面容寧靜,怎麽瞧,都像是剛剛進入夢鄉的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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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勸定興帝,讓死者入土為安,可定興帝固執地相信她沒有死,只是暫時不在了,一定會回來的。所以回京的路上,不論走到哪裏,不論是名醫還是小大夫,定興帝全都會費盡心思找到,然後傳到阿木吉拉跟前,為她診脈。所有答案無一例外,她死了,沒有呼吸和脈搏了,再也不可能醒過來。所有人都相信這個說法,只有定興帝不信。
回到京城,已經是三月份,距離她的死去也有三個月了。可是她的屍體依然完好無損,面色上甚至帶着淡淡的一絲血色,身體裏依然可以散出淡淡的幽香,一切一如她活着的時候一模一樣。這才陸陸續續有人相信,木妃可能真的還活着,只是脈搏太淺太淺,所以沒有大夫可以探出來,盡管,這個說法連他們自己都難以說服。只不過勸自己的時日變得長久了,他們也慢慢地真的相信了。
定興帝每天都會讓太醫院所有大夫給阿木吉拉診脈,一直到七月初,忽然有一天,有一個禦醫感受到了她手腕間十分微弱地一次脈搏。非常非常微弱,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禦醫大吃一驚,又探了一會兒,快要放棄的時候,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個脈搏,好像稍微強了一點點,保持着那個頻率,不緊不慢地跳動着。禦醫幾乎喜極而泣,沖過去告訴了定興帝,定興帝那般狂喜的模樣,是太後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像是發了瘋一樣沖出來,跪倒在阿木吉拉的床頭,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下面,哽咽淚流。
次日,他就頒布了立後的诏書,堅持一個人完成了本該兩個人完成的儀式,回來之後,坐在阿木吉拉的床頭,喃喃說了很久很久的話。直到低沉漆黑的夜幕重新被白光彌漫覆蓋,天色大亮,太後起床之後,走到這個房間,還能看到定興帝嘴邊帶着微微笑意,嘀咕着一些她也聽不甚清楚的話語。那樣情深的目光,狠狠地震驚了太後。
“不可能廢後。這樣的事情,莫說皇上不願意,哀家也于心不忍。”太後道,心口鈍鈍地疼着,“可是這樣的場景如何持久下去?若是那個孩子一輩子就這樣了,永遠醒不來了呢?澹臺家,豈不是永遠後繼無人了?可是選妃……”
太後嘆了口氣,“這樣的事情,怕是也是不可能的了。”看着阿木吉拉的睡顏,太後茫然道,“難道澹臺家的帝王們,個個都是情種,都要敗在情之一字上?”
樂嬷嬷找不到安慰的話語,只能一遍一遍重複道:“皇上是個好的,聽子歆回禀說,皇上每天都會琢磨新政的事情,所有政策一經頒布,都能得到大量有力的推廣,不少百姓都在編歌謠贊頌皇上呢,說什麽絕世明君若非定興,普天之下安有勝哉?除了這些,皇上還堅持練武,身子骨也十分紮實。所以這些都會好起來的。感情上的傷害,只要交給時間,都能解決的。”
太後點點頭:“是的,只要交給時間,都能解決。”
說着,愈發覺得心裏頭悶悶地難受,放下手裏的茶盞,幾片茶葉忽地浮起,悠悠沉了下去。
“哀家有點乏了,先去睡了。”
樂嬷嬷看了眼天色,不過剛剛進入黑夜,甚至還有燦爛晚霞紛飛,心裏也是一沉,太後娘娘眼見着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現在困得愈發早了。可這些話她是決計不會說出口的,勉力笑了笑,“是,奴才服侍您更衣。”
※※※
定興帝走出長樂宮,有些漫無目的閑散着。此次一回來,他就給寇家平了反,如今長齊有着二品的職位,不再留在後宮之中陪着自己,寇琥也官複原職,加授了爵位,可以更好的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上個月西夏公主顧青辭跟西夏國主鬧了矛盾,半夜剪了西夏國主的頭發偷跑出來找寇颙,氣得西夏國主吹胡子瞪眼睛,無奈之下同意了她的要求,雙方過了交換庚帖提親等手續,下個月就是婚期了。
第一份請柬今日送到了自己手上,上面綻放着西夏的國花玉嬰草,非常漂亮大氣。和這份請柬幾乎同時送過來的,是他的另一名得意手下孟序和青梅竹馬小師妹終于互訴衷腸從而大婚的請柬,婚期定在了寇颙婚禮後三天,上面的花紋很簡單,可怎麽瞧都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去年,這兩個人還曾經和自己一起在山洞裏面共患難,如今,他們也都實現了理想,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伴侶,幸福快樂。可是自己的那個她,怎麽還是不願意清醒過來呢?
定興帝走到了一株玫瑰旁,下意識伸出手觸碰,卻被尖尖的刺傷了手指,溢出兩顆血珠來。
“皇上,您沒事吧?”子歆連忙拿了一塊備用的手帕遞過去,“快止止血。”
定興帝擺擺手:“無礙。”
子歆遲疑了下,終于住了嘴,她深知,不論自己怎麽勸,他都不會聽。或許這個時候身體上就是要有點痛楚才行,否則如何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呢?愛情啊,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竟然會讓一個人如此的刻骨銘心?
※※※
轉眼間就到了寇颙,也便是原先長齊大婚的日子了。
定興帝喬裝一番,進了爵府,張燈結彩的,非常美好。但是賓客并不算多,寇家蒙冤多年,真正願意共患難的,一個都沒有。寇琥早就看淡了這些,如今那些想要巴結讨好的人找上門來,寇琥派了人全都擋在了外面,衆人得了個沒趣,又不甘心,守在門外,被西夏公主派人往他們身上丢了幾串鞭炮,成功地趕走了他們。
顧青辭洋洋得意,寇颙看在眼裏,唇邊帶了一絲無奈笑意,終于還是把她抱在懷裏。西夏人不講究大晁蒙蓋頭那一套,大婚之日新郎新娘都可以一道載歌載舞,為了美好的未來放聲歌唱,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寇颙私心裏覺得這樣的婚禮也挺有意思的,和寇琥一商量,後者是經歷過大起大伏的人,也不真正在意那些虛禮,點了頭,兩個人這會兒正玩得開心,見定興帝進來了,寇颙習慣性地要行禮,被顧青辭一拉,揚了揚下巴道:“那可不行,今天你是最大的,要行禮也是皇上對你行禮,你不許行禮。”
寇颙哭笑不得,低聲斥了句:“別鬧。”
又面向定興帝,“皇上,她畢竟是異族,不懂得這裏的禮儀……”
定興帝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
這個“我”字一出來,寇颙先是一怔,繼而無限感慨,頗為動容道:“皇上……”
“你我兄弟多年,如何這般客套?”定興帝道,“若不是你,我哪裏還有什麽當皇帝的日子?怕是早就凍死、餓死在了什麽角落處。這麽多年了,你跟着我在宮裏,名義上是個太監總管,過得似乎很好,其實受的委屈太多了。這些方面,都是我對不起你的,現在你大婚了,娶到了西夏公主這般的人物,我誠心為你高興。”拿了一塊青銅打制的小牌子出來,塞到了寇颙的手中,“祝你們白首不離。”
寇颙定睛一看,竟然是最靠近西夏的布蘭城的兵符。有了這個,差不多算是整個布蘭城都送給了自己。心裏猛地一跳,連忙推開,肅道:“這份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哎呀,不要白不要。”顧青辭接了過去,對着光打量了一下,笑嘻嘻道,“是真貨啊。”
“青辭。”寇颙低聲喊了句。
顧青辭瞥他一眼:“真不知道我怎麽喜歡上你的?實在是笨。皇帝陛下既然送出來這樣的禮物,必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下的決定。這個代表着你這麽多年的努力,不是天色白白掉下來的餡餅。你不拿着,反而會讓皇帝陛下不得安心。”
定興帝聞言挑眉笑出聲,點點頭,頗為贊同道:“的确如此。”
寇颙尴尬了下,畢竟當着原先主子的面被表白什麽的……實在是有那麽點兒不太好意思。其實定興帝的心思他如何不懂?可是這麽多年了,服侍他、陪着他一起奮鬥,好像已經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接過了這道牌子,就意味着從此要天各一方,西夏到這裏并不近,更何況成家立業了,也難以如往常一般自由地脫身,可能以後,真的很難很難,再見一面了。
他跪在定興帝跟前:“皇上,這是我最後一次以奴才的身份跪您。謝謝您。”
人與人之間最難得的是什麽?真情、信任。
他因為是貼身總管,自然無數次被陷害栽贓,雖然彼此早已熟知,可若是沒有那一份持久堅定的信任支撐着,兩人之間的關系也難以維持到現在的樣子。他誠心誠意感謝定興帝,并不後悔這麽多年的犧牲。如果不是這些付出,也換不回家族的雪恥,以及現在心尖上的妻子。
顧青辭怔了一下,也随之嘭地一下跪了,毫無拘泥地表達自己的感情:“皇帝陛下,要說我這輩子佩服哪些人,您算是前三甲!夫君跪您感謝您,我也謝謝您。要不是你派他出任務,我也見不着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還有上次那個事,總之謝謝您啦!願西夏和大晁關系永遠友好和平。”
定興帝一哂,也遞給了顧青辭一個信封,道:“送給你的禮物,回去再看吧。美麗的公主,能夠和你成為朋友,我也不勝榮幸。”
起身之後,寇颙小聲問顧青辭:“上次什麽事?”
顧青辭笑意閃爍:“不告訴你。”
樂曲響起,是節奏明朗的西夏舞曲,顧青辭歡呼一聲“我最喜歡跳這個舞!”拉着寇颙一起跳了起來,寇颙起先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到妻子明麗歡快的神情,更說不出去拒絕的話語,漸漸地投入進去。顧青辭帶來的西夏女子個個都熱情大膽,圍觀完一曲後,全都加入其中跳了起來,漸漸形成一個圓圈,将寇颙和顧青辭包裹在其中。玉樹臨風的新郎、明妍美麗的新娘,歡樂的舞曲,幸福的笑臉……
定興帝看着,眉眼間也帶了淡淡的笑意。
擡起頭,星空無邊無際,繁星滿天,點點清輝落了下來,鋪灑在這樣一群幸福的人臉上身上,仿佛可以镌刻成一個永恒的畫面。
“皇帝陛下也一起來呀!”忽然有個大膽的女子拉住定興帝的胳膊,就要往舞池裏面扯。定興帝回頭瞥了她一眼,眸色淡淡,寫滿了拒絕。那個女子也不介意,吐了吐舌頭,大概是覺得這個人忒兇,不容易接近,轉個頭就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繼續融了進去,銀鈴般的笑聲一波接着一波。
定興帝走到一邊,寇琥經過了這麽多年的折騰,早就白發斑斑,雖然獲得了爵位,舉手投足都是一種超然,也是站在一邊,靜靜地注視着圍成一圈的年輕人,忽然開口對定興帝道:“皇上,微臣年限不久矣,要財富什麽的,都沒什麽意思。微臣多年之前就告訴過你,愛妻留下的一子尚未找尋到,否則,微臣早就和愛妻見面去了。現在硬撐着一口氣,就是覺得無顏面對她。可惜啊,現在她不知道在哪裏,連親哥哥的婚禮都不能來參加。”
悠悠的嘆了一口氣,眼底裏全是飽經風塵過後的疲倦。
定興帝從未将阿木吉拉的事情告訴他,因為沒辦法,如何告訴恩師,他的女兒其實就在宮裏,只是早就死了。而他,連死因都不知道為什麽。這樣一想,心裏全是愧疚,實在是說不出口。可是看到恩師寇琥帶了那樣深深褶皺的一張臉,想起他這些年來身心受挫,能夠撐到今天着實不易,若是讓他就此飽含遺憾而去,自己恐怕也難以忍心。于是斂了眉眼,輕聲道:“我已經找到了她,可是……義父必須要答應我,不得過度傷心,不然……”
“我早就不知道傷心為何物了。”寇琥接了一句,忽然笑道,“其實,我已經從颙兒那裏知道她的事情了。昏迷不醒,倒也沒有大礙,我就是想見見,我的女兒,究竟長什麽樣子。”
定興帝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
等到一圈人玩得盡興,喝的東倒西歪之後,寇琥将他們各自送回房,喬裝一番,跟着定興帝入了宮。好像感情真的是在時間長河中一點一點被打磨得幹幹淨淨,他此刻情緒沒有半分變化,就是跟在定興帝的後面,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多年不見的孩子,僅此而已。
阿木吉拉,準确的說,是陸凝霜,還閉着雙眼,睫毛微微翹着,面容寧靜祥和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寇琥看着看着,忽然掉了眼淚,太像了,和他已經亡故了的妻子,簡直太相像了。這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多年之前,第一次見到妻子的時候,她局促地低了頭,赧然而羞澀地一抹笑容,匆匆離去的慌張背影。那是他第一次嘗到愛情的滋味,從此入骨入髓,再也不能遺忘。
一轉眼,就這麽多年過去了啊。
他的女兒也這麽大了,經歷過種種變故,安詳地躺在這裏,也許是一個月,一年,又或者是一輩子。好在,她遇到了個懂得珍惜她,愛惜她,捧她在手心的好丈夫。如此,他便也安心了。
深深吸了口氣,寇琥俯身蹲下,兩根手指搭上了阿木吉拉的脈搏。這些年來,為了自保,他竟然也漸漸練出了些許醫術,便想探一探,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哪知他手才搭上去,面色忽然大變,猛地一下擡起頭來,看向一邊靜默地盯着阿木吉拉的定興帝,不可置信道:“她的脈象……是滑脈!”
定興帝一怔:“滑脈是什麽?”
他初登基那些年,的确是風花雪月,但是從未孕育過任何子女,自然不懂得這個的含義。看寇琥臉色古怪,定興帝還以為阿木吉拉脈象失常,頓時臉色也是一白:“義父,可什麽辦法救她?!”
寇琥知道他的确不懂,沒有繼續說什麽,重新探了上去,發現的确是滑脈。沉聲道:“你每天派人給她把脈,沒有一個探出來?如此明顯的脈象,怎麽可能探不出來?”
定興帝眉頭猛地一皺,忽然擡步走了出去,怒喝道:“把太醫院那群廢物給朕找來!”
※※※
大晚上的,值班的太醫并不算多,其中院正也在,正苦着一張臉思考新後的脈象為何如此奇怪。聽到定興帝傳的話,心猛地一跳,難道皇後娘娘的脈搏又次消失了?吓得連忙拿着醫藥箱跳起來,将所有人都帶領着幾乎是沖到了長樂宮。
太後也被驚醒了,正沉着臉坐在外面。
院正連忙給衆人請了個安,小步緊促快速地上前蹲下,一根手指搭到陸凝霜的手腕上,眉頭猛地一跳,猛地回頭看向另一個副院正:“你來探!”
副院正知道肯定是哪裏不對了,連忙上前把脈,比院正的表現更加誇張,吓得腿一軟就坐到了地上,看向定興帝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怪怪的,但是不敢說出實情,又對後面的人說:“你來!”
所有人都給陸凝霜把完一遍脈搏,最後互相看了看,一起跪在了定興帝跟前。
他們心裏已經認定皇上肯定在這期間做了什麽,真沒想到啊,後宮原先的嫔妃雖然散得差不多了,但是好歹還有兩三個大活人,至于這麽對待……可憐的……皇後娘娘麽?已經昏睡了這麽多天了還下得去手……唉……
定興帝額頭抽了幾抽,沉不住氣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個個都啞巴了嗎!”
“皇上恕罪!”衆人不敢分辨,只好道,“微臣下午診脈的時候還是好好兒的,可是現在、現在、不是微臣做的啊……”說得滿心委屈,幾乎要哭出來了好嗎。
寇琥疑惑道:“皇後娘娘是滑脈,你們沒有一個人診出來?”
“微臣哪裏敢說半個虛言?”院正抹着額前源源不斷的汗,“每天都診脈三次,每次都有記錄。今兒個黃昏的時候還把脈過一次,那個時候還是好好兒的,誰知晚上突然、突然就……依照這個胎像,好像只有一個月……微臣……”額前的汗更加洶湧,院正埋着頭,不敢再說一個字。
寇琥點點頭,的确如此。但是這個現象,未免有些太奇怪了吧?
難道真的是……
他有些不善地看向定興帝。
定興帝一頭霧水,心急如焚:“到底什麽脈象?什麽意思?”
一直坐在旁邊的太後這回終于聽明白了,眼睛一跳,迸出光彩來:“皇後有喜了?”這算是一個巨大的喜訊,她高興了一會兒,連連問道,“她這個樣子,可以生出來麽?要不要喂她吃點東西?之前喂過幾次水,根本喂不進去,可是看她不用吃什麽還好好兒的,後來就沒有做過什麽措施了。現在需要做些什麽?要開點藥嗎?”
一旁的定興帝……驚呆了……
有、有喜了?
一個月?
……這一定是在做夢吧……
定興帝傻呵呵地笑了起來,走到阿木吉拉跟前,眼裏的甜蜜幾乎要濃的溢了出來,嘴巴咧得開開的,根本合攏不上,除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之外,再也說不出什麽其他的話了。
旁邊的衆人心裏難免會有吐槽,居然好意思笑?!
那廂太後已經先行平靜下來,看着衆人的目光,心裏也能猜測是為了什麽。可是發生在這位皇後身上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離奇的事情更是比比皆是,她心裏接受能力非常強,現在已經見怪不怪,淡淡地掃了一圈,壓低聲音道:“皇後自從送回宮後,就一直在哀家的宮裏面。皇上除了用膳的時間會過來,其餘都在宣室殿批折子,時間晚了就在東殿睡了,從未來過。”
言外之意,你們腦子裏想的那些,都是不可能發生的。
衆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原來皇上不是個變态……
吾國之幸……
但是,脈象很不對勁啊!
院正擰眉想了想,還是看不透,大着膽子過去,要求再一次請脈。定興帝允了,他把脈了之後,臉色更加驚奇:“就這麽一小會……已經快兩個月了……”
寇琥驚了一下,上前一探,果然!
難道皇後娘娘才是個變态……
衆人默默地想着。
定興帝卻似乎悟出了什麽,眼底裏還帶着淡淡的寵溺,道:“行了,你們都可以退下去了。朕的皇後,朕知道是怎麽回事。”
“是……”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一面糾結一面往後退。
“今日的事情,誰若是說了出去,朕一定會讓他死得很難看。”定興帝聲音忽然冷冰冰這樣道了一句,重新低了頭,又恢複了暖意,好像威脅別人的人壓根不是他似的……
衆位太醫半是惶恐半是不解地走了出去,直到經過禦花園,一支不符合時節的花朵仍舊綻放着,想到了民間盛傳的那個故事,頓時就悟了!是了,皇後娘娘是九天玄女下凡!出現這樣的情況,簡直是太正常不過了!他們此生居然可以給神仙診脈,想不到啊想不到,真榮幸啊真榮幸。
這樣一番思想建設之後,衆位欣喜若狂奔回了太醫院,通宵開會探讨如何才能夠讓皇後娘娘順利生産。還有人提到,可能皇後娘娘體質特殊,根本不是平常之物所能安胎,必須要開點格外有靈氣的東西,譬如說什麽千年人參什麽的……
這邊讨論着,那邊定興帝已經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麽多天了,他每天活得不像個人,簡直算得上是行屍走肉,只知道按照旁人的安排去吃飯,去睡覺。每天用大量的奏折将自己沉溺其中,盡量不得一絲空閑。因為只要一停下來,腦子裏面不想政事,他就會想起她,就會痛苦萬分。她走了,終于還是抛棄了他,回到了原本屬于她自己的世界裏面。可是直到她離開了,他還是不知道她究竟是誰,從何而來,更不知道應該去哪裏找尋她。
每天在長樂宮用膳,更是成為了他的一場接連一場的煎熬。她在那裏,她卻不在那裏。這樣的話,只有他一個人能夠懂得。
直到她有了脈搏,他才恍惚地覺得,可能這就代表着她回來了。只要她回來了,他就覺得自己空缺了的人生,被填的滿滿的,滿滿的。可是她根本沒有醒來,那就不是她了。定興帝每每這樣想着,眼底都忍不住發酸,想要淚流,想要退縮。可是他是皇上啊,是一國之君,有那麽多雙眼睛看着。他還是一個兒子啊,是一個母親含辛茹苦養育大的人,是一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母親,一定要找機會彌補的人。所以他只能假裝正常,假裝過得很好,假裝每天都很充實,假裝已經不在乎她,越來越少在用膳的時候去她床前探望。
可是那種痛苦已經無處不侵,無時不刻不萦繞着自己。巨大的壓力,澎湃的內心煎熬,幾乎要把他壓垮了。他的眼睛在迅速地老化,他的心越來越敏感,他才正當年輕,卻仿佛已經滄桑。
直到剛才,他知道原來這個世間,竟然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就在這具身體的肚子裏面,孕育着,茁壯着。
定興帝終于減輕了些許壓力,伏在床頭,睡了這麽多天以來的一次安眠覺。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陸凝霜的肚子已經輕微隆了起來,院正親自診脈後道:“一切都很正常,胎兒已經四個月了。”
簡直神奇。
一連十天過去,陸凝霜的肚子越來越大,幾乎要撐破了一般,院正每天都在認真診脈,每天都在驚嘆着這個時間的飛速增長。一直到第十天,院正才松了口氣:“和昨天一樣,還是九個月。”
往後,便是正常嬰兒成長的速度,可是一直到了十個月,過了十個月,外面秋去冬又來,春來夏又至,來來回回三年有餘,她的肚子只是在緩慢地增長着,擴大着,絲毫不見要生産的跡象。
“胎兒會不會在腹中出了什麽情況?”太後皺眉問道。
院正搖頭抹汗:“不可能啊,這怎麽可能呢,胎兒生長的情況非常好,雖然慢了點兒,但是一切正常。而且,已經可以感受到是三胞胎,兩男一女,完全正常啊。”
那是怎麽回事?
西夏公主顧青辭生的第一個孩子都可以在地上颠颠兒地跑步了,寇颙還抱着可愛的小奶娃進宮來探望定興帝,說到顧青辭關系最好的哥哥接任了國主之位,他的妻子如今也壞了孩子,分外想念顧青辭,希望能夠常聚一起,所以他就過來辭行。
在此期間那個可愛的孩子咿咿呀呀,笑聲猶如天籁,實在是太美妙了。隔了一會兒,抱着寇颙的脖子,忽然回過頭來一笑,露出剛冒出第一顆白點的牙齒,含糊不清叫了一聲“爹!”然後又笑嘻嘻地埋頭在了寇颙懷中。
這種天真可愛的模樣,刺激得定興帝眼睛都紅了。
寇颙往後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定興帝:“皇上,這可是我兒子,你別來搶啊!”
定興帝有點兒洩氣,心情煩躁,不想待在宮中:“出去走走。”
兩人信步走到了街上。
定興帝雙手背在後面,心情郁郁不順,快要四年過去了,她還沒有回來,屬于他們的孩子還沒有生下來,這其中意味着什麽?他的孩子,會永遠在陸凝霜的肚子裏面成長麽?她再也不可能回來了麽?如此一想,心尖更是刺痛一般難忍。
是的,四年了,他還愛着她,比以往還要深刻。
“爹!”寇颙的孩子忽然又喊了一聲,嘻嘻哈哈對着一個攤位流口水,可惜他詞彙量太小,實在是說不出什麽長篇大論,只好用肢體語言表達他對于那個攤位的喜愛之情,在寇颙懷裏蹭來蹭去,磨得寇颙完全沒了脾氣,只好叫住定興帝,先走到那個攤位前,認真看了會兒。
這是一個賣糖人的攤位,攤主胡須微微發白,是個尚為年輕的老頭,看到小朋友,笑得一臉慈祥:“唉喲,這哪兒來的小孩兒,這麽可愛啊!可惜太小啦,吃不了糖人,這是孩子他爹吧?你還是別買了,小孩兒要是一不小心吃了,那可不得了,會鬧肚子,厲害得很吶!”
孩子他爹?
這幾個字忽然激起了定興帝的回憶,定興帝站着審視了攤主一會兒,可不就是幾年前,他帶着她出宮那一次,亂嚷嚷的攤主麽?當時他派了長齊去購買了整個攤位,就是不想再看到他,聽到那荒謬之言,沒想到,多年不見,他還是幹起了老本行。
“這個是什麽人?”定興帝忽然指着一個穿了龍袍的糖人指了指。
攤主頓時笑容滿面:“這你都不知道?小兄弟,你太落伍了,這可不是咱們當今聖上麽?他可是個大人物啊!我看你大概也是個當爹的人,孩子多大?男孩女孩?要是女孩,姿容還不錯的話,趕緊抓緊機會送進宮去!普天下,像咱們當今聖上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