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V章
陽光很足，到了中午便顯得炎熱起來。前兩天的狂風暴雨像是一場儀式，徹底迎來了盛夏時節。
屋子裏面擺了兩個冰盆，咝咝冒着白煙。小黑貓圍着榻上的阿木吉拉繞圈子，不時上前咬着将她圍起來的巨大毛巾，往後拉扯一下，“喵嗚”幾聲，使勁晃動尾巴找存在感。最後含着委屈被子歆抱了下去，四只爪子在空中徒然地抓幾下，傲嬌地扭過頭，挺直身體裝死。被子歆放在柔軟的窩裏，擺了一碗水在跟前。然後又探出腦袋，發現真的徹底被無視之後，憤怒地“喵嗚”一聲，一腦袋埋進水裏，蹭了一窩的水，似乎得到了宣洩，才滿足地拍拍肚皮，睡了過去。
阿木吉拉坐在榻上，身體被一塊巨大的毛巾圍繞起來，露出雪白細嫩的藕臂。
兩個宮女幫她擦着頭發，一名醫女跪坐在地上，給她胳膊上的傷痕抹藥，奇道：“娘娘的傷好得真快，竟只有這麽一點輕微痕跡，應該不出三天就能好全了。”
阿木吉拉望向坐在梨花木交椅上的太後，小聲道：“妾找到皇上後，皇上幫妾上了藥……”
太後沉着臉“嗯”了一聲，見醫女細致地幫她把傷口處上好藥包紮起來，才用了些力氣把茶盞擱到桌案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這是生氣了。
雖然搞不明白她為毛生氣，阿木吉拉還是老老實實跪下來，低着頭道：“是妾錯了，請太後娘娘責罰。”
她剛剛沐浴完不久，太後派人檢查了她沒有受傷才放心，這會兒身上的水氣還沒完全蒸發，低着頭顯得愈發嬌小惹憐，可是背又挺得直直的，顯出不屈的風骨來。
太後嘆了一聲，道：“起來罷。既然傷口包紮好了，那就把衣裳換上。”
阿木吉拉應了一聲：“是。”
子歆立刻領着她去換衣，拿出一件西施粉鑲邊銀白底子繡貂蟬拜月紋樣交領長裙來，緞面平滑，摸起來有一絲絲清涼，仿佛又有一丁點兒濕意，非常舒服妥帖。
一面幫阿木吉拉換着一面小聲說：“木妃娘娘，您可千萬別覺着太後娘娘是為難你。那天你不顧一切跑出去，太後娘娘心裏其實是很感激你，也非常擔心你的。兩天晚上她都沒好睡，就那樣穿着衣裳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時還走到院子問你和皇上找到沒。您瞧瞧她，都憔悴成什麽樣兒了？現在您是找着了，一切都還好，也被破例晉了妃位。可是您若是有什麽萬一……皇上該多傷心？太後想到這裏，難免責怪您沖動了些，可心是好的，這不，暗地裏囑咐奴才拿這件衣裳給您。這可是當年太後娘娘陪嫁嫁妝裏的料子做的，全天下就這一件，您胳膊上面有傷，穿着它就不會傷到，還很舒服。太後娘娘是真的疼你呢。”
阿木吉拉摸了摸料子，點頭道：“嗯，妾知道的。”
子歆稍稍放松了些，笑道：“娘娘現在應該自稱本宮了。”
阿木吉拉從善如流：“本宮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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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現在幫您梳頭發吧。”子歆引着她走到一邊的梳妝鏡前，手指十分熟練地幫她挽了一個發髻，看起來非常簡單清爽，又用了幾支名貴的純銀簪子固定住，兩邊耳垂各用了一個蝴蝶紋樣的耳垂，再沒有過多修飾。然後拿了一串六個細細的翡翠玉镯子分別戴在她的左右手上，瑩潤的綠光微微散出來，很是別致，“好了。”
再出去參見太後，阿木吉拉還沒跪下就被扶住，太後臉色依然冷淡：“站着說。”
“是。”
“知道你哪裏錯了嗎？”
“妾知道，妾不應該這麽沖動，讓太後娘娘傷心擔心。”
“……誰說哀家為你傷心擔心了！”
“……子歆姐姐說的。”
子歆扶額，忍住迎風落淚的沖動，木妃娘娘您如此坦誠……您的家人知道嗎/(ㄒoㄒ)/~~
太後還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一時真不知說些什麽好，再擡頭看阿木吉拉一臉自然真誠的模樣，又不忍心呵斥什麽，瞥了子歆一眼，子歆立刻縮了縮脖子找個由頭退下。太後繼續沉着臉道：“那是她說的，不能代表哀家的立場。哀家對于你這次的舉動，非常不滿意，不管你服不服氣，先去将這兩本佛經抄一百遍再說。”
抄……書……啊……
認不清楚形似字的外星人心中淚千行。
“是。”不情不願接過兩本書。
太後将板着臉進行到底，道：“現在就去那邊的小佛堂，抄不完不許出來。”
“……是。”
……
這個朝代禮佛的人甚多，所以小佛堂這樣的存在是随處可見的。阿木吉拉被兩名宮女請到佛堂，對着佛經發了一會兒呆，提了毛筆，慢騰騰抄寫起來。
一個時辰過去了，三十遍抄完了……
定興帝也來了。
他昨晚只将夠得着的地方塗了創傷藥，畢竟還有不少地方是夠不着的，所以今天從賀自衡背上下來之後，在太後的安排下，去了自己的住所幹幹淨淨洗了澡，被哭得臉腫起來老高的長齊周到地擦了藥，換了一身新衣服，就有點迫不及待來見新晉封的小妃子了。結果還沒進太後院子，就聽說他家木妃被關在了小佛堂，要抄一百遍佛經，腳步頓了一下，直接繞過了向太後請安這個環節，先來了小佛堂。
“皇上，太後娘娘有令，不許旁人進入……”一名宮女擋着定興帝，有點着急道。
定興帝淡淡瞥她一眼：“朕也不行？”
“皇上，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
定興帝背着手，忽然一哂笑，道：“朕瞧你長得挺漂亮的……”
那名宮女差點哭出來了，夏苗出發前發生的那件事早就傳遍了，現在誰敢被定興帝誇獎貌美啊？她擡起頭看了一眼定興帝，身體顫抖了下，跪下來道：“皇上您進去吧，奴才自去向太後娘娘請罪。”
定興帝滿足地點頭：“很懂事嘛。”
擡起步子就進了佛堂。
老實說，這個地方挺幹淨整潔的，擺放的物件無一不精致名貴，一個小小的博山香爐裏點了檀香，正慢慢地散發着細細的煙霧。阿木吉拉發現了定興帝，但一心想着快點出去，也沒擡頭理會，繼續埋頭奮筆疾書着。定興帝湊上前看了下，捏着毛筆的姿勢略顯僵硬，但是十分正确。寫的字……筆力過大，有些粗，可卻和佛經上的字體一般無二，簡直就是佛經書上字體的加粗放大版本，少了幾分飄逸而已。
“你這字向誰學的？”定興帝冷不丁開口問道。
本還以為對方會被吓一跳，誰知阿木吉拉頭也沒擡指了指佛經，然後繼續埋頭奮筆疾書。
定興帝不甘被冷落，繼續搗亂，把手伸到阿木吉拉眼前晃了幾晃。阿木吉拉終于擡了頭，嘴唇微努：“皇上！”俏生生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頗有幾分嗔怨的意味。定興帝一下子就樂了，走到阿木吉拉旁邊，安慰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行了，不用抄了，朕自會向太後禀明情況。你用過晚膳了嗎？餓不餓？”
阿木吉拉沒回應這幾句，另選了一只毛筆，蘸了蘸墨汁，遞到定興帝跟前。
定興帝一怔，道：“你這是？”
阿木吉拉道：“一起抄呀，一百遍，快。”
“……朕……為什麽也要抄？”
“不是有句話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嗎？這件事妾犯錯了，要懲罰，皇上也犯錯了，難道不應該懲罰嗎？”
定興帝眉一挑，道：“哦？朕犯了什麽錯兒？”
阿木吉拉一本正經道：“皇上身為子女，卻讓母親勞心勞力，操碎了心。皇上失蹤的這兩夜睡得還好，太後娘娘卻是徹夜未眠，擔心你，記挂你。你回來之後，對太後娘娘十分冷淡，剛才還沒有去向她請安，這是不孝，犯了大錯，難道不應該也抄一百遍，以示懲罰？”
聽前半段的時候，定興帝沉默下來，眼底神色似是頗有動容，直到聽到最後一句，才又挑了下眉：“什麽叫，也抄一百遍？”
……
“……就是這些了。”一名宮女跪在地上，低聲說完這些話，然後鼓起勇氣看了眼上首的人，道，“現在皇上，和木妃娘娘正在一起……抄佛經。”
“皇上真的抄了？”子歆訝異道。
那名宮女點點頭：“奴才哪裏敢說假話？雖奴才在外面沒有親眼看到，可卻親耳聽到皇上說——一起抄便一起抄罷！想來應該是沒錯兒的。”
太後“嗯”了聲，道：“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太後娘娘，依奴才看，這件事應該是真的。”樂嬷嬷開口道，“奴才知道這木妃是個十分難得的人物，倒沒有想到她竟這般明事理，更沒有想到……皇上竟然這麽聽她的話。這樣一來，娘娘您可算是可以放了心了，有這麽個人待在皇上身邊，以後不論怎麽說，皇上定會改掉那些惡習，慢慢變好的。”
太後神色卻并不見好，眉尖依然深深蹙着，嘆口氣道：“哀家知道你說的什麽意思，可是在哀家看來，寧願皇帝跟以前一個樣兒，喜好美色、偏信賀自衡，也不希望有個影響力這麽大的女人待在他身邊！先前蘇貴妃沒有進宮的時候，先帝也是個好的，除了心腸硬了些，治國治後宮，樣樣都好。那時候哀家也希望他心腸稍微軟一點，再柔情一點。可是後來蘇貴妃進了宮，他真的是變得萬般柔情蜜意，可是帶來的……竟是那樣的下場！”
說到這裏，太後渾身都抖了起來，“要不是……！哀家現在早就死了！皇帝也死了！你們也死了！哀家希望有個好的在皇帝身邊，皇帝喜歡，哀家半點不願意都沒有。可是喜歡到了這樣的地步……哀家是，萬萬不願意見到的。”
樂嬷嬷是從太後娘家做小姐的時候，就一直服侍在她身邊的，聽了這個話，心裏特別能夠體諒，嘆道：“太後您真的是吃了苦了……可是那個孩子，真是個好的，不是蘇貴妃那樣不知滿足的。您也喜歡她，怎麽……奴才知道您心裏頭委屈了好多年了，只盼着皇上能夠明事理，但凡體諒一下您的苦心，眼見皇上現在終于慢慢理解您了。您真的不能夠在這個當口兒，對木妃娘娘……”
“哀家知道。”
太後眼底還存有一些濁淚，道，“那個孩子若真是那麽好，哀家是不會怎麽樣她的。哀家只是……”
嘆了口氣，太後擡頭望望窗外，往小佛堂的方向看了看，眉頭緊緊蹙了起來，像是非常難受，在做一個怎樣艱難的決定。
……
阿木吉拉抄得非常快，直到四更，一百遍便全部抄好了，回頭看了看定興帝，還在抄第六遍。
這其實非常正常，因為這兩本佛經一共有五十多個卷宗，又有很多複雜的繁體字，真的不好抄。就算不眠不休，起碼也要抄上四天三夜才能完成。太後擺明是不想讓她在回宮前和定興帝相見，卻沒想到這貨手速如此之快，直到四更就抄完了，可是自己的兒子就受了苦了，他手速也是個快的，因為要裝作不喜歡批折子，将折子都扔到一旁給某些人的耳目看，所以必須暗地裏飛快地把有價值的折子都抄錄一遍，工作量大時間短，也算是個練過了的人，結果沒想到完敗給了不認字的小嫔妃，好……傷自尊心啊……
阿木吉拉抄完之後，就坐到一邊捧着一碗點心吃了起來。
定興帝抄完一遍，看着她氣定神閑的模樣，轉了轉手腕，輕咳一聲。
阿木吉拉扭過身，睜着一雙大眼睛道：“皇上，您也要吃嗎？”
定興帝似是十分勉強道：“哼……來一塊吧。”
阿木吉拉颠颠上前，選了一塊大的，遞給定興帝。
定興帝看看她，阿木吉拉繼續保持動作，定興帝只好開口道：“沒看見朕手上拿着紙筆嗎？”
阿木吉拉試探道：“皇上可以先放下來？”
定興帝道：“那怎麽行，朕還有九十三遍半沒有抄。”
“……哦。”阿木吉拉收回來喂進了自己的嘴裏。
定興帝眉頭跳了跳，看她吃得開心，忽然快速低了身體，湊上前，将阿木吉拉嘴邊多出來的一點點卷進自己嘴裏，一旦碰上那雙唇，便有些不受控制，舌頭探了進去，風卷殘雲一番。末了，意猶未盡舔了舔她的唇，瞥眼已經呆掉了的阿木吉拉一眼，嘴唇上揚，心情很好道：“味道……還不錯。”
“……”
阿木吉拉看了眼定興帝還沒抄錄的部分，心情忽然有點沮喪。
這算是自作孽嗎？
她這兩天能量消耗有點大，要是定興帝不用抄佛經，她就可以那什麽吸收點能量了。可是還有那麽多沒有抄……阿木吉拉默默退到一邊，捧着點心盤子一塊塊啃噬着。
唉。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抱歉由于姨媽痛沒有實施昨天的雙更，請原諒qaq
同時真的特別感謝小緣緣的長評，本來打算在第二更作者有話感謝的，結果qaq
看到長評特別開心，愛你，會繼續更加努力的2333333
然後真的特別特別感謝青辭菇涼23333揉一下萌妹紙~謝謝你昨天的雷子mua~
還有╰似水流年、誰蒼白了等待菇涼，收到安慰了，暖暖的很貼心=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