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肆
定興帝遠遠地就看到了阿木吉拉。
她正巧站在一株粉白芍藥邊，芍藥花瓣微微張開，還有一只碩大的藍色蝴蝶停在上面，翅膀一張一合，另一只金色蝴蝶似乎和藍色蝴蝶是一對，好巧不巧停在阿木吉拉的肩膀上，翅膀輕輕顫着，漂亮得緊。而阿木吉拉雙眸黑亮清澈，哪怕是穿着一件簡單素色的衣裳，也比這花這蝶要嬌俏好多倍。
大宮女站在她身側，死死低着頭。
她不知說了些什麽，唇角忽然一揚，燦燦一笑，定興帝頓時覺得正午陽光都黯淡了兩分，松了口氣。
從馬場回宮才兩三天，他就覺得仿佛度過了很長一頓時間。折子太多，要一一閱過，還有許多其他事情要處理，譬如說賢妃那件事，雖然暗暗下令把拔了釘子的馬匹牽回原處的人是他……但是還要假裝不知道、走個過場來處理順便安撫賢妃受傷凋零的一顆心……唔，十分操勞。
雖然賞了她不少東西，也暗暗叮囑了尚食局加餐，畢竟馬場裏兩人度過了好些天親密日子，定興帝發覺對這樣一個獨特嫔妃，愈了解愈有興趣，心裏頭終歸惦記着，是故今兒得了一小段空暇時間，就立刻派了人去請她，結果被告知人被皇後接走了，心裏頭的一分惦記立刻反彈似的翻了個倍，處理掉最後一些事，立刻過來想見見。
……看來，她好端端的，過得不錯。
放了心了。
擡步走過去。
“妾見過皇上，給皇上請安。”
阿木吉拉規規矩矩行了禮，往旁邊挪了挪。
定興帝勾起一笑道：“這是做什麽？”
“皇上不是皇後娘娘請過來的嗎？”
涼亭裏的德妃和皇後矛盾已經激化，兩個人臉上都擺着微笑，一個寬和一個端莊，字裏句裏也都是對彼此的尊重體諒愛護，卻全都鋒利暗存，厮打得激烈得很。皇後上一句才說了要不要請皇上過來瞧瞧，給貼身女官遞了眼色，讓德妃暫居下風，這定興帝就過來了，不是皇後請的還是什麽？
外星人全然忘了地球星人的傳話速度，擡頭一臉茫然問道。
定興帝瞧她這樣一幅呆呆愣愣的模樣，既可愛又無辜，目光瞥到她裙裾上一大灘濕跡，臉色又是一變，沉了聲問道：“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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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吉拉繼續茫然道：“回皇上的話，妾也不清楚，這個……還是皇後娘娘給您解釋吧。”
定興帝忍不住笑了：“朕沒問你這個。”
指了指濕了的裙子，“你這是怎麽弄的？自個兒的事情都全不上心，難道要朕去和皇後讨說法？問問她是怎麽主持的茶會，不請你這個小主喝茶，倒請你的裙子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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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裏面回放了好幾遍這句話，阿木吉拉總算是鬧明白緣由，敢情她和皇上的思維不在同一個次元，她說的是涼亭裏面發生的事情，皇上揪的是她裙子濕了的事情。雖然完全不懂地球星人的幽默，譬如請裙子喝茶之類的，真的存在其科學性和邏輯性嗎？但還是知道了大概意思，有些囧地回道：“……回皇上的話，皇後娘娘請妾喝茶了，是妾不小心潑了，然後……呃，就請妾的裙子喝了個茶……妾知道這于禮不合，十分慚愧自責，特意向皇後娘娘請了罪，現在回宮換身衣裳。”
“嗤……”定興帝心中好笑，卻故意擺出嚴肅模樣道，“什麽于禮不合？你請自己的裙子喝茶？朕覺着挺合規矩的。”
“……”
沒得聊了。
阿木吉拉徹底被饒了進去，實在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遂擡起臉，可憐巴巴望着定興帝。
一雙眼裏似有秋波蕩漾，含了兩分委屈一分不滿，尖尖的下巴一擡，傲嬌之餘又有些撒嬌的意味：“皇上，妾有點冷。”地球星男人似乎都不喜歡和女人正正常常的交談，偏要一方埋汰兩句心裏才舒坦。果然她這話一說，定興帝臉上的笑意減了些，眼裏多了憐愛。
這麽大一攤水跡，又站在風地裏頭，那麽瘦弱的一個人兒如何受得了？定興帝點點頭：“去吧。”
又想了想，沉了聲道，“朕晚上再去找你。”
句尾多了些含義不明的沙啞，瞥見過往宮人忽然染紅的臉色，阿木吉拉怔了下，琢磨着自己似乎應該害羞一下？遂紅了紅臉，偏過頭去道了聲“是”，才轉身離開。
她走路一向都快，落在定興帝眼中，便是她今兒個因為羞赧而刻意的掩飾，低聲笑了笑，轉向涼亭，眸色漸漸冷了下來。
皇後只是随口一提，知道定興帝在德妃心目中的地位，故意和貼身女官做了個戲，看似讓她去找他，實際上還在這涼亭周圍，并沒有走遠。
沒想到定興帝當真過來了。
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在原地待了待才迎上去行禮：“皇上怎麽……來得這麽巧？”
“朕聽說衆位美人兒在這裏品茶，想了下茶香缭繞、百花齊放、而美人立于亭中的樣子，心馳而向往，就立刻過來了。”
定興帝咂了下，背手環顧一圈，很是滿足道，“果真不辜負朕的期待。”
笑着坐到主座上，翹了二郎腿，随手拿起一盞茶就要送進嘴裏。
“皇上！”
衆嫔妃看得膽戰心驚，齊聲喊道，“別喝！”
定興帝動作一頓，拿了茶杯略看了看，挑了挑眉問道：“這是為何？”
“那裏面、那裏面有……”
想到剛才那名宮女子招的話，衆人都覺得惡心得很，蹙了眉，看定興帝好奇詢問的樣子，全都猶猶豫豫不敢說出來。那種髒東西，若是說了，皇上生氣了，那她們可就攤上事了。可若是不說，依照皇上的性子，沒準兒真的會喝……那她們可就攤上大事了！于是一致看向皇後，再沒有比她更合适說出來的人了。
定興帝也笑了，一手拿着杯蓋撥弄着玩，目光直直看着皇後，揚眉道：“她們都是膽小怕事的，沒什麽意思。但是朕知道皇後肯定願意與朕分享，你我的感情，最好了。”
皇後眉頭一跳，強忍住心頭冷笑，臉面上還是一副寬和大度的模樣，溫順地看了眼定興帝，颌首輕聲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自是應該什麽事情都坦誠告知的。”
“那裏面有血。”
“據目前掌控的證據來說，德妃嫌疑最大。有宮女子指認是德妃派人殺害了一名叫做冬瑜的宮女，屍體在尚食局後院停放了一晚，流的血太多，正好滲透到這罐茶水中。”
“不過臣妾以為，德妃既然是舉報茶水不對的人，可見事先不知道此事，也可能是被冤枉的。是故派了人去請皇上，就是為了查一查這件事的真假。”說完，皇後笑笑，又轉向德妃道，“妹妹，僅本宮相信你自然是不管用的，還要繼續查探，不過你可以向皇上陳述你的冤情，本宮相信，有皇上為你做主，這件事情一定會很快解決的。”
德妃低頭斂眉，聽得這話形容懶懶的，并沒做聲。
定興帝撥了撥茶蓋，身體往後靠了靠，舉起杯子在鼻尖聞了聞：“不過是個勞什子茶麽，能品出個什麽味兒。”然後一揚茶杯，竟喝了個幹幹淨淨，嘴裏嚼了嚼茶葉，“呸”地一聲吐了出來，皺了眉道，“恁的難吃！”站了起來，拍了拍皇後的肩，“為了這麽難吃的東西，還是別操心了，不值啊。”又瞥了眼德妃，摸了下她的臉蛋，“啧啧”兩聲，“可憐見兒的，這麽漂亮個人兒，平白受了委屈，哭得一臉淚，朕心都化了。好了，天都要黑了，朕還有事，先走了，你們沒事就回吧！”
然後背了手，竟就這樣自行離去了。
壓根沒哭的德妃：“……”
已被氣炸毛卻還要做出賢德寬容模樣的皇後：“……”
還是大亮的天：“……”
……
大宮女伺候着阿木吉拉換完了衣裳，就默不吭聲回了房間，反鎖着門不願意出來。
阿木吉拉有沒有人伺候都不在意，繼續躺回外出之前的那張靠椅上閉眼休憩，只不過挪了個地方，由樹蔭處變成了涼亭上有太陽可以照到的地方。
好不惬意。
宮裏剩餘的幾個宮人早已習慣這樣安靜的工作環境，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必勾心鬥角，福利待遇也俱不差，尤其是還能好好兒活着，倒也樂在其中。
一直到天黑，才有宮人站到涼亭處喚阿木吉拉：“小主，是否傳膳？”
想她堂堂一名獅子星系的熱血戰士，怎的就淪落到了日日坐等飯吃的生活？
阿木吉拉內心嘆了嘆，“嗯”了聲就慢慢從樓梯上走下來。
天際邊已經隐隐有了星光，阿木吉拉站在涼亭下，默默凝望了一會，目光閃動幾下，回過頭，有風飒飒從庭院刮過，門口空無一人。
宮人見此，小心翼翼開口道：“皇上派了公公來傳話，說是今晚來不了了，希望小主自己用膳，改日得了空，會再來探望小主的。”
阿木吉拉面無表情：“哦。”
感受了下精神力的狀态，阿木吉拉的眼睛閃閃發亮，欣然一笑，很好，快要完全恢複了。
她可以開始行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