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懸案未懸·叁
熒惑離去後,空中壓抑之感瞬時便消逝了,兩旁隐隐也見小鬼等人,露出了小臉。晏初瞧着古木屏風之上鬼火又重新燃起,她暗自松了口氣。
幸謝必安和範無咎二人亡靈之光護體,若是連靈軀都消散了,便再無可救的可能了。因陰差本身體質便是上陰之屬,而那業火純陽真火,亦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陰陽相克,若是尋常小仙,早便化為灰燼了。可惜,即便是系統給自己開啓了金手指,亦未能開啓是何人所為。
然而,她內心深知此與那熒惑定是脫離不了幹系。
“不知神君還有何吩咐?”秦廣王因這差事有了她應承下來,臉色都變得紅潤起來,眸光都閃着一點星輝。
晏初因事情并非是不可挽救,遂心下也是大松一口氣,“不知閻君可否相送一程,我不大記得來時路。”
秦廣王:“……”
瞧着對方的神色,似乎久久不能消化,傳聞中的自己與現實中的自己,原是如此。她便正色道,“閻君可知,火德星君身旁有何冥界之人?我意思是親近之人?”
“冥界之人?倒是沒有。他……小官實話說來,便也是無人敢近,性情這幾千年來幾盡大變。只說來也怪,似與那五雷部社雷星君的弟子頗為投緣。”
社雷星君?此名字似乎在何處聽過……她抿唇深思後,拱手而道,“我此去收服大地陰氣,定不是一時半刻之事,此節骨眼上,還望閻君多多珍重,冥界,怕是正值多事之秋。”
“不瞞神君,此事我亦未曾向何人相告過,日前我曾有一夢,地藏菩薩曾向我警示,若日後冥界預警,勢必需請來潤澤神君,便能事倍功半,遂今日便多有叨擾了。”
這地藏老叟……
“閻君不必多禮,我此行亦權當修個道行,于我百利無一害,可謂是利己利人之事。”
“兩位陰差的魂器,待禀報過後,得中岳帝君允可,定親自奉上。”
待行盡那逶迤雲層之路時,她遠遠便瞧出了小徑來,欲飛至下界。豈料,路的盡頭,顯出了一人身姿來。
灼灼其華,翩翩公子,神采飛揚,不是那容凡,還有何人。她一路駕着祥雲便欲過去,腳下這朵祥雲還是秦廣王用迷毂藤條所化,便是蒙着眼飛行,亦不可能會有所迷途。
待近了,方才發覺他身旁還有一人。此人貌若清蓮,翩若驚鴻,螓首蛾眉,淺笑之容竟是比秦姑射美上三分。若能與飛狐族相提并論,那當是人間絕色了。
只見她微微垂首,露出的脖頸,領如蝤蛴。連身為女子的她都不禁嘆了一句,“真她娘的好看。”
容凡站在她身旁,十分的般配,他微微側身,竟是露了一個淺笑。
不知為何,本前行的身子,漸漸伫步。還是不去的為好,于是一個調頭,便從雲層墜了下去。仗着有迷毂騰雲,便是胡亂飛着,最終也是回到了東洲府邸。
因得知謝必安與那範無咎仍有一線生機,遂歸途她的心情亦算不錯。方回到,便發覺秦姑射早已離去,僅留下一個雲霧水鏡。
其上還有隐隐發光的信箋尚未閱之,她拂袖一覽,便聽見她清脆的聲音婉轉流出,“我先走了,這個鏡子還給你罷,你還真該好好看看,裏頭究竟存了些甚信箋。
對了,不要去飛狐族找我,你打得我吐了那麽多的血,我得回去好好補補,若見到青提君,替我轉告他,我已幫向老君請了一藥,好生洗洗他那雙鳳目。”
晏初聽罷便放下了水鏡,而後又将其拿起,容凡在裏頭存了些什麽?她撚指将五指攏成花印,結成一個環狀之術法,而後将手腕伸進了水鏡之內。
水鏡鏡面便如一圈乳白色瓊液,她手腕伸進之時,清清涼涼的圍繞在指尖。她似乎摸到一大摞信箋,正想緩緩抽出之時。
“師父”
容凡的聲音忽而在自己身後響起,她似是做了甚虧心事一般,吓得手一抖,水鏡便掉在了地上,發出了好大一陣聲響。
“你何時到的?你不是……”與那美人在雲上歡樂融融嘛
“我如何?是師父太過入神,看來天女也是有些眼力之人。”不屬于她的物什,占之無趣。說完,容凡便彎下腰,将雲霧水鏡拾取了起來。
他起身的位置,離她極近,二人眼神對視,她卻見他神色倏然變得有絲不大愉悅。
“你去了冥界?”
應是秦姑射告知,遂她亦并無半點吃驚的神色,“嗯,那日東海之鏡內,可曾記得那無端的業火?那日我被拽入祭祀臺,曾遇過範無咎和謝必安二人,不曾想,竟是最後一面。”
“你為何不等我回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晏初忽而就大笑了幾聲,他微微挑了挑雙眉,抿了抿嘴唇,然而她卻像止不住笑意一般,笑得彎下了腰身,臉上更是粉嫩粉嫩的。
“我又不是那三歲小兒,去哪皆需人陪着。”曾經漫長的歲月,她都是一個人,一個人走過那雪漫金山的年月,諸多之事,僅僅只是一個習慣罷了。
容凡不知想說些什麽,開了開口,耳根卻微微發紅了,口吻倒是輕和,緩緩吐出一話。
“我也只是想多陪陪你,一如我年少時,師父陪我那般。”
晏初一時語噎,似想到什麽一般,話鋒一轉,“你先前不知我去了冥界?不是秦姑射告知?”
眼瞧着容凡微微搖首,她又接着道,“那你是如何得知我方才去了冥界?”
她話音方落,便見他唇角微掀,向她再走進半步,唇間吐納出幾字,“便似這般得知。”話畢,他湊到她耳畔輕輕嗅了嗅,他的氣息萦繞在她的鼻間,淡淡的沉水之香仿若撲面而來一般,霎時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急急往後一退,察覺到耳根發熱,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內心卻強裝鎮定,“難不成,我身上還有冥界的死氣?”
“是師父身上多了些腐朽之氣,應是見過火德星君了?”容凡說到此話之時,十分的篤定,語氣淡淡,一時讓人分不清他話裏的情緒。
多了些腐朽之氣?難不成,她以往身上有別的氣味?
“你說的沒錯,我确實碰上了熒惑。黑白無常一事,總覺得與他相關,只是我所見所聞,并無确鑿的證據。”于是晏初将她在冥界所發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容凡。
容凡負手細細聽着,指尖不時摩擦一下,神情微微有些沉思,須臾過後,他便道,“若黑白無常體內煞氣被取,那牛頭馬面定也将難逃一劫。”
“徒兒與我所見略同,只為何要取那陰差煞氣?”
容凡避而不答,倒是另起了一話題,“師父可是要去俗世戾氣最重之地,替二人重塑陰氣?”
“正是,陰氣重塑,五髒六腑皆可化之,只此去頗為良久,我亦需向天君禀報一番才是。”她察覺到鼻間沉水香飄蕩,一片衣袂竟是拂過她的臉頰,他伸過衣袖,自她發髻裏,用手指撚下了一頭扭曲的巨大蠅蟲。
手指一撚,一股黑煙自他手間飄散,顯得他蔥白的指尖甚至白皙。然而卻驚詫了晏初,“這是?”
“不過是冥界小兒一些下三濫的手作,此為吸食蟲,可鑽入神體之中,吸食你的記憶。在冥界,可有人近身于你?”
晏初不禁一愣,想了想,猶疑未定,“熒惑”
果然,容凡的臉色大大的不順起來,他鼻間哼了一氣,從腰間解下一道令牌,遞予晏初,“這個你拿着,切記,不可離身,便是焚香沐浴亦不可摘離。”
怕是擔憂晏初會不聽他指令,便當着她的面從他發絲斷出一截,将令牌穿上,欲往她頭上套。
晏初:“?”她可以拒絕嗎?
似是看出了她有些鄙夷的神情,他嘆了一口氣,“乖,戴上,若是哪天我不在身邊,亦可護你一時。”不知為何,聽他如此一說,她便主動将脖子套了進去……
她垂眸觑了一眼牌子,方方正正,不知是何木所制,許是常年累月戴于他身上,剛貼合在衣襟之時,竟覺帶着一絲暖意以及他身上的沉水香。
牌子上頭還有一些繁複的镂空符文,乍一看,更像是鎮壓何物的銘文。
“這是什麽?”
“若有機會用到,你便可知,但我寧願你并無那日。”聽着容凡娓娓道來此話,不知怎地,她便想起那日地藏老叟的話語。
(以鬼修道,積鬼功德,而大成鬼仙)
而此番,她下凡以鬼煉那陰氣,真真應了這句話。她不欲修鬼道,卻偏生踏上了此路。似乎一切皆在按着那未明的軌跡,慢慢地滾動着,朝着未可知的方向前行。
我欲歸去,卻成了神。我欲修仙,卻走了鬼道。這個世道何為正,何為邪,而天道是否也有正邪之分?許是思量過度,額際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容凡看出她臉色不善,便拎開她的柔夷,親自替她揉捏起額際,語氣頗有耐心,“以後遇事莫要逞強,見時機不對,走為上策”
晏初昏昏沉沉的聽着,卻未發一言,她心間想的卻并非是那冥界之事,亦或是自己之私。而是為何他絕口不提,天君诏令一事?不過便是賜昏,他也是該讓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