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妖宴·壹
是夜,須臾便至,夜色黑得仿若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遮蓋了蒼穹一般。五洲的天,向來都是郁藍色的,受了東海的仙澤育秧,更是水汽彌漫。
然而今夜的天,幹朽得如同時值冬夜。
仙仆是單獨前來請晏初的,晏初擡眸掃視一環後,道,“青提君可是另行?”
果不其然,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仙官,青提君已到漱芳齋候着了。”
來人一副十分順從的模樣,頭顱垂得極低,晏初瞥了一眼他,他似是察覺,但亦沒有擡起頭來。
正當晏初邁出門扉之時,又見此仙仆抖擻了幾下衣袖,一團水汽瞬間從袖間被拉出,就是須臾之間,竟在院前形容了一朵巨大的祥雲。
她是初次見如此凝雲的,一時也是好奇,不禁多看了幾眼。
“小仙這祥雲的施法,倒是有趣得緊。”
晏初生來便能無雲而飛,然此刻也不願暴露身份,遂一同随着仙仆踏上了青雲,就是這一腳,便讓她深覺不妙,竟是大意了。
眼前也開始模糊起來,便似整個人被吸取了精氣神一般。
不過浮雲過隙的片刻,晏初內心一陣作嘔的感覺,天旋地轉之感襲來,幽幽然間,不可抑制的失去了意識。
晏初再次睜開雙眸之際,便是被這有些瘆得慌的曲調給喚醒的。入目幽冥之地,入耳極樂樂曲。
此處早已不是什麽黝黑的山林間,而是在一片渾濁的河水上頭。
不曾想,竟是栽在那厮身上,就在片刻間,河水的兩旁冒出一個個小漩渦來。
一個又一個,連成了一片。
而從漩渦中緩緩長出了,一朵朵紅豔的花簇,晏初一雙好看的杏眼也不禁微微睜圓了。
整條河道上,開滿了鮮豔欲滴的花簇,每一根似乎都在朝着晏初簇擁過來,而所有的花簇都指向了不遠處同樣浮在河水上頭的一個轎子前。
這是黃泉之水,而花便是那曼珠沙華,彼岸花開,通往幽冥之域。
晏初并無意走向那轎子,然而波動的黃泉之水卻一浪接着一浪将她慢慢的送至轎子前。
顯然,轎非空轎。
“我若想要神君的一樣東西,神君可願予我?”
一道十分好聽的男聲,從陰森的紅色轎子內傳出。此言一出,晏初後背倏然一僵。并非因這人一眼就識破了自己的身份,而是這把聲音......
她第一次穿進書中之時,當時身在萬丈高空,她随意一揮,竟射出萬道冰淩。就在那陰差陽錯之下,救了火德星君一命,也正是那一役,自己晉升為神君之列。
自己第一個認識的人,便是熒惑,即便他化了灰,他的聲音,自己斷不會忘的。
一條條琉璃色的珠子串成的簾子,無風而漾,此時,發出了一陣陣清脆的叮當聲。
轎中之人,掀開了厚重的轎簾,一陣好聞的檀香飄出,晏初便像受了蠱惑一般,一眨不眨的盯着。伸出轎簾的那只手修長寬大,指骨有些灰敗。
此時,她心中的思緒,早已翻騰如浪,她早知這洲際主有所不妥,萬分沒料到,竟是與火德星君熒惑有關。
黃泉水略顯腥臭的味道一下竄進她的鼻間,霎時讓她清醒了不少。
此刻的她半個身子已經沒入了黃泉之水,晏初察覺自己的身體愈發的沉重之時,斂眸恍神間,數個猙獰的鬼魂在拉扯着她的衣裳,正欲将她拽往這黃泉的深淵。
幾乎是求生的本能,她伸手抓住那只遞出的手掌。
就在剛握上那手掌的時候,她忽而如煙如霧般消失了。
那只仍遞在轎外的手,此時微微收攏指骨,緩緩掀起轎簾。
随着轎簾的掀開,冠玉之容,鳳目微阖,若細看,左頰眼下還有一顆淡淡的淚痣。
“青提君,末将該死!”男人并不知曉,為何這晏初會無故消失,他們早已部署了經久,卻獨獨沒有算到會出這個纰漏。
容凡攏了攏衣袖,淡漠的神色中偏偏卻挂着一抹笑容,只見他撚了撚自己的指骨後道,灰敗的顏色霎時恢複成蔥白“無妨。時日尚多,不及在一時。”
容凡雖釋然道,但聽在明奕耳中,卻心下不解。
青提君早在百年前就已在部署此事,今日此等變故,等于功虧一篑,為何他卻絲毫沒有半點懊惱之色?
他做的每一次決定都有其深意,每一件事都不會無果。
容凡見自己的部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是淡定開口解釋道,“一切皆在預料中,你莫過于自責。也正因如此,亦算是驗證了我心中的疑慮。”
明奕分明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但是他亦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
【哔~恭喜姻緣值清零,已穿回現實世界】
晏初沒有料到,半分鐘前她人還在冥界,而此時的她正坐在地上,右手貼着一本書。
她竟是又穿了回來,但此番,是她計劃之外的事情。往日的姻緣值皆是由自己去清零,時值一日前,花素淺神女的姻緣值尚未消除幹淨,為何過了一日,她竟達到了清零的成就,繼而回歸現實?
她撓了撓頭,這究竟是惹衆人怨恨,亦或是個人怨恨值爆表了?
“這可如何是好,剛才得知,原來熒惑和洲際府主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可該如何告訴徒兒?”
她匆忙翻起手上這本《蓮香》的小說,翻至一半,發現書頁全是空白,內容就停滞在自己被帶去了冥界那一段。
想起當初自己穿進去,也只是看了一下開頭,接受了星際上司的任務後,她眼見着自己的手指開始慢慢沉進書中,連帶着她整個人也被吸進去了,然而她卻呼救不得。
她生活在一個寄養家庭中,家境富裕,然而當初收養她的養父母,只因十多餘年無法生出小孩,聽信別人的建議——收養一個,便會有後了。收養了她之後,果然第二年便懷了骨血。
她從小在家中的生活,可以說是不曾受到虧待,但是卻也不敢去要求得到愛這件事。
最熟悉的陌生人,便是她與寄養家庭最直白的寫照。然而,她生性仍是樂觀。她想回來現實世界,并不是因為在現實世界中,有多少她難以割舍的人。
而是,她清楚的意識到,即便她成為了書中的一角,然而她終究也只是書中的一個紙片人而已。這本書就像有魔力一般,而她始終與它在鬥智鬥勇着。
“可惡,偏偏這個時候回來了。”
回歸到現實中的晏初,便無法左右書中的世界,她翻看了一下方才遇到熒惑的經過,書中也并未提及那人便是熒惑,只是以神秘男子代稱了。
看來書中的視角也是以她的視角記錄着的,她有些焦躁的站起身來,甚至是有些擔憂容凡的處境。
不知徒兒可知自己已經消失了,又擔憂他給洲際府算計到了。
**
泥濘之地,深深淺淺的埋着一截截殘敗的骨頭。溝壑處還有不知名的臭蟲在啃咬着腐敗的肉質,夜風過隙,帶起一番腥風血雨的味道。
烏雲密布的蒼穹,倏然如裂開了一道口子,一道金光大閃之下,一劈而下。
金光照亮了這處充滿污垢的地方,幾塊錯落有致的烏岩上頭,卻工整的挂着一個牌子:萬骨窟
而這窟窿裏頭,只見一身材颀長之人虛虛漂浮在上空,黑色緞面的靴子上還有一條金龍,偶爾游動一下。
男子膚色白皙,印堂飽滿,堪堪宸寧之貌。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雙鳳目裏卻盛滿了與面容極其不相符的滄桑感來。
方才那道金光竟是直接轟在了他的身上,然而除去翻飛的青絲及那衣袖間外,竟是毫發無損。
只見他身上泛着淡淡的月光,就在他輕輕一擡頭間,數道光芒散去,飄散在這萬骨窟中。
霎時窟中星星無數,氤氲成一片,倒映在他眼中,本是極寒之地,偏生就生了一絲風情來。
未幾,一顆渾圓的小珠子便從那一片星海中浮漂上來,停在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伸出手來,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小珠子。包裹着小珠子的層層星輝,便如那萬瓣梨花般,旋轉着帶起一絲梨香,慢慢褪去了光華。
“呵,終于找到你了。”
男子微微一笑,對着那顆珠子如是道。中指與拇指一撚,便見從珠子中淡出一條淺淺的光輝,随着男子拉出的動作,越拖越長,然後不過一寸長的距離,這條連接珠子的線,便斷了。
他微微蹙緊了眉頭,似乎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看來她生魂被困,無法直接取出。
于是,男子手指用力一撚,從指尖浮出一沫血珠子,血珠淩空飄起,緩緩朝着那顆星海中的珠子而去,粘上珠子後,慢慢融合了。
“師父,這場泥局,便讓我為你清場,你且好好呆在你的世界裏,等事情完結,定會再見。”
微風過處,男子臉頰上的淚痣愈加紅豔起來。
他本意是想讓她安然無恙的避開生殺之局,卻未料,該是在這乾坤中命定的,即便你再如何做,也是徒勞。
許多年後,當他每次回想,只得感慨,幸虧這天道亦非是那無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