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據說某些大牌演員接戲時, 會授意經紀人去詢問劇中合作的小演員都有誰,若是有不滿意的、有矛盾的,小演員只能慘遭更換。
姜樂忱沒有想到, 他第一次拍電影, 居然也有了大牌演員的待遇,他可以随他的心意挑選合作演員了!
他實在太感動了, 他恨不得現在就拿出林巋然的照片,再對着照片恭恭敬敬三鞠躬, 以表達內心最誠摯的謝意。
副導演說:“本來農貿市場是不賣活豬的, 運來的都是宰殺好的。我們提前和這裏的負責人打了招呼,人家才想盡辦法去鄉裏幫我們收了這些活豬,一共七頭,小姜老師您可以進去和它們聊聊天,哪個合您眼緣, 您就選哪個。”
姜樂忱苦着一張臉:“小姜老師可不敢當, 您還是叫我小姜同學吧。”
他又不是迪士尼公主, 實在沒有掌握和小動物對話的天賦。而且退一萬步說, 公主只和小鳥小鹿小青蛙對話, 從沒見過公主和豬對話的。
人家那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他這成了《小姜同學和七只大白豬》。
“大白豬”是這種豬的品種名, 顧名思義,它又大又白, 無毛, 無獠牙,産肉率高, 半年就可以出欄。農大的動物飼養基地就養了幾只大白豬, 當時大白豬生産的時候, 全院的學生都去看了呢。
姜樂忱換上膠鞋,和副導演一起走進了豬圈裏。
大白豬在生豬廠科學飼養的情況下,半年能長到200斤左右,就可以出欄了。農民家養豬飼養時間長,一般是年頭抱只小豬仔回家,養到年尾或賣或宰,現在已經是年尾,姜樂忱目測這些豬估計在250斤到300斤上下。
農家豬或多或少會有點小毛病,小姜扒拉着豬豬的耳朵和眼睛仔細看看,确認它們沒有急性傳染病,又蹲下來看了一下它們的肚皮檢查了它們的皮膚,最終他選了一大一小兩只母豬。
副導演一愣,問:“為什麽選兩只啊?”
小姜同學說:“豬長得太快了,一個月保守能長三十斤,如果不準備兩只的話,拍到後面豬就長太大了。”
要不是姜樂忱提醒,全劇組上下還真沒人能想到這點。
他已經替劇組計劃好了:他們可以最開始先用大豬拍,拍到一半再換成那只苗條的。
副導演:“懂了,就是給這豬找只文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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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樂忱:“……呃,差不多吧。”
因為暫時還沒到拍攝他戲份的時候,他們住的賓館也不能養豬,所以副導演決定把這兩頭豬寄養在這裏,寄養費和飼料費單算。等十天後轉場小山村,再把兩只豬運過去。
副導演說:“小姜老師,您給這兩只豬取個名字吧。這樣到時候排通告單的時候,能标注得更清楚一些。”
這年頭,豬演戲都要有通告單了!
不過也對,豬都有自己的替身了,自然也要有自己的通告單。
姜樂忱趕忙婉拒:“我最不擅長給動物取名了。”
他沒在推辭,他确實特別不擅長給動物取名字,只能取出“小鼠1號”“種牛2號”“大白鵝3號”這類的名字。
副導演:“那不如我來吧——您看叫佩奇和喬治怎麽樣?”
姜樂忱:“可它們都是母的。”
副導演:“那就叫佩奇和母喬治。”
姜樂忱:“……要不還是再想想吧。”
他現在覺得,這位副導演給動物取名的能力,和自己差不多。
後來副導演冥思苦想了半天,鑒于這兩只豬是演員與替身的關系,所以小的那只叫“菀菀”,大一點的那只叫“卿”。
姜樂忱心想,這替身文學,算是給副導演玩明白了。
離開豬圈前,姜樂忱又特地去和剩下的五只豬告別。
他在它們面前單膝跪下,摸了摸豬豬的大耳朵,安慰它們 :“我知道,每只豬都會有明星夢。在角色海選中落選,你們一定很難過。但我相信,你們會在別的地方發光發熱,你們是無法被取代的。我會記得你們的!……再見,紅燒肉;再見,鍋包肉;再見,梅菜扣肉;再見,粉蒸肉;再見,回鍋肉。”
副導演納悶:“您這不是挺擅長給豬取名字的嗎?”
姜樂忱謙虛地說:“哪裏,哪裏。”
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希望下次再見面時,他和豬豬們都成為了更好的樣子:)
……
挑完動物演員,小姜同學又跳上了那輛破破爛爛的五菱宏光,一路咣當咣當地重新向賓館駛去。
冬天黑得早,小縣城也沒什麽夜生活,他們回到賓館時,街上已經沒什麽行人了。姜樂忱今天颠簸了一天,又是坐飛機,又是坐長途車,下午定妝晚上挑豬,早就累到渾身都散架了。他連衣服都懶得脫,直接一頭栽到在床上,恨不得就這麽睡到明天早上。
可惜,他的上下眼皮剛黏上,助理就提醒他:“小姜哥,剛才林導過來找你,讓你去他房間。”
“啊?現在啊?”姜樂忱看了看牆上的表,這麽晚了,林巋然讓他去他房間幹什麽?
……總不會是要看夜光劇本吧。
導演的指令那就是必須服從的命令,雖然小姜同學已經累的快散架了,他還是堅強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裹好羽絨服,一臉委屈地走向了旁邊林巋然的房間。
咚咚咚。
他敲響了林巋然的房門。
幾秒之後,房門打開,一個有些面熟的中年胖男人出現在了大門後。
姜樂忱:“……?”
“巋然,小姜來了!”那胖胖的男人轉身讓開走廊,姜樂忱順着走廊向房間內看了過去。
林巋然的房間和姜樂忱的房間的布局是一模一樣的,這是一間簡單的小套間,分內外兩間屋子,裏面卧室的門虛掩着,外間是客廳,矮矮的茶幾周圍是樣式陳舊的沙發,現在堆滿了劇組的零碎東西;沙發對面是兩面活動磁黑板,上面用吸鐵石吸了幾張飛頁,還用黑色的油性筆畫了一些人物關系圖。
看起來,在姜樂忱來之前,他們正在讨論事情。
林巋然與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包括打印機、某種道具、打板器、備用麥克風)一起擠在其中一張沙發上。
見姜樂忱來了,林巋然語氣自然地開口:“小姜,你找地方坐吧。”
姜樂忱看看堆滿雜物的沙發:“……呃,請問我坐哪兒?”
林巋然随意在旁邊那張沙發(aka雜物堆)裏刨出了一個坑,指着那個坑說:“坐這裏吧。”
姜樂忱:“……”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像林巋然這麽一個光風霁月的人,居然會有這麽一間淩亂到無處下腳的屋子。
剛開始給姜樂忱開門的中年男人這時也回來了,他随手從角落裏拖過一個紙箱,也不管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那紙箱瞬間搖晃起來,裏面的東西眼看就要被中年男人坐塌了!
姜樂忱立刻從沙發坑裏跳起來,趕忙說:“這位……老師,您坐沙發吧,我坐紙箱。”
“也行。”中年男人沒有假客氣,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說,“我這噸位太重了,坐紙箱有危險,還是你來吧。”
于是兩人交換了座位。
姜樂忱輕飄飄地坐在了紙箱上……唔,紙箱紋絲未動。
中年男人有些豔羨地問:“小姜,你們當愛豆的是不是都像你這麽瘦啊?你有多重啊?”
姜樂忱:“我現在不到60公斤。”
“太瘦了,真是太瘦了!”中年男人啧啧道,“我之前兩百多斤,老婆讓我減肥,我一鼓作氣減了三十斤,結果進入平臺期,怎麽也瘦不下來了。”
姜樂忱說:“平臺期就是這樣的,一停就停很久。您平臺期多久了啊?現在體重是多少?”
中年男人:“讓我想想……我現在190斤,平臺期大概有一年了吧。”
“啊這,”小姜同學委婉地說,“您這不叫平臺期,您這叫體重保持得還不錯。”
體重保持得還不錯的胖男人氣的口音都跑出來了:“你知道老子是啷個嗎?老子是這部劇的編劇,你個瓜娃子,你信不信我把你的戲份寫沒得啊?”
姜樂忱終于想起來他是誰了!
之前在農大領養日時,林巋然帶着兩個人去看他,這個中年胖男人就是那個叫“老詹”的!
老詹是這部劇的編劇,當然,他剛才說得話是故意吓唬姜樂忱,他還沒那麽小氣,不會因為姜樂忱說了句實話,就刻意在戲份上欺負他。
——而且,就算他真想欺負這位“小朋友”,也得看看身旁的“老朋友”肯不肯讓他欺負啊。
林巋然給兩人做了一次正式的介紹,男三號和編劇老師握手言和。
林巋然問小姜:“如何,剛才有沒有挑到合心意的搭檔演員?”
小姜同學雙手放在膝蓋上,老老實實地回答:“挑到了。我的搭檔很敬業,演技很生動,非常像豬。”
林巋然輕聲笑了起來。
小姜一臉嚴肅:“這是我的第一部 電影,我很重視的!演技生動又敬業的搭檔可不好找。雖然我拍戲經驗不多,但我知道很多演員又不敬業、演技又差,還不如豬。”
林巋然又好笑又無奈:“小朋友,你就不怕這種話傳出去,被人封殺,以後再也拍不了戲?”
“只有大咖拍不了戲,才叫‘封殺’。”姜樂忱嘆口氣,“像我這樣的糊比,沒戲拍是常态。”
這次就連旁邊的老詹都大笑起來,老詹很胖,邊笑邊倒吸氣,活像一只巴哥犬:“我早就聽巋然說,你這個娃兒很有意思。我現在可算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喜歡你了!”
後半句話一出,林巋然警告的視線立刻投向了老友。
可惜小姜同學絲毫沒從這話裏聽出什麽不對勁,反而很自信地點點頭,回答:“謝謝林導的賞識,我也很喜歡我自己呢。”
林巋然:“……”
林巋然叫姜樂忱來他的房間,還特地約上編劇老詹,目的是幫姜樂忱梳理一下他的戲份,并且給他講講劇組現在的進度。
劇組拍戲并不是按照劇本順序來拍,而是按照外景順序拍攝。這幾天集中拍攝的是縣城裏兩位男主演你追我逃的戲份,接下來就要轉戰山區了。
山裏前不久剛下過一場小雪,雪地路滑,車輛難以通行,給他們的拍攝帶來不少困難。而且這段時間連續陰天,即使是白天的鏡頭也灰沉沉的,非常影響取景。
“其實你提前入組,對我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林巋然說,“天氣預報說,一周後可能還會有一場大雪。你随時做好準備,如果雪提前下了,那我們立刻開大夜,拍攝你和鮑爺在豬圈裏搶u盤的那一幕。”
沒錯,這部《金蘋果1號》裏的“金蘋果”,正是一枚裝有商業機密的u盤。
故事設定是某種子公司經過數代科研,研發出了超級新種,把蘋果和金桔嫁接在一起,研發出了果肉是金黃色的“金蘋果”,另一家公司眼饞這種專利,便以高昂酬勞做誘餌,讓“商業神偷”潛入對方公司盜取機密,再運送出來。
但是,神偷在運送機密的過程中,被一位老警察發現了端倪。兩人一追一逃來到深山,神偷的u盤遺失到了豬圈裏。也就是從這裏開始,姜樂忱的角色正式上線了。
劇本姜樂忱早就背的滾瓜爛熟,而且他不僅背自己的臺詞,他還背另外兩位男主演的臺詞。他拿出高中時做閱讀理解的态度,逐字逐句、逐行逐頁的看,他甚至可以拍胸脯說,他比編劇老師本人還熟悉劇本的每個标點符號!
“乖乖。”編劇老詹感嘆,“真沒看出來,你原來是個事業批。”
“不。”姜樂忱謙遜地說,“我只是喜歡當卷王。”
小姜同學的目标只有一個:卷死這個行業內所有不敬業、演技又不行的豬!
看着姜樂忱這樣一副朝氣蓬勃、充滿幹勁的模樣,林巋然有那麽一瞬間升起了某種古怪的想法——即使天繼續陰下去也沒關系,因為姜樂忱已經足夠明亮了。
……
姜樂忱在林巋然的房間一直待到很晚,他們和編劇一起梳理他的戲份;若不是明天一早還要拍攝,恐怕他們能聊通宵呢。
林巋然讓副導演給了姜樂忱一份其他演員的通告單。明早第一幕戲安排在上午九點,七點半就要從賓館出發去外景地,演員六點就要出妝。
姜樂忱不需要出妝,只需要在旁邊學習,但也不能遲到。
林巋然一直把他送到他的房間門口,即使兩人的房間相隔不到五米,他還是堅持要看到姜樂忱進屋,才肯離開。
小姜早就困的不行了,他打了個大哈欠,一邊揉眼睛一邊去刷房卡。進門前,他迷迷瞪瞪說了句:“林導,明天見……對了,粵語的明天見怎麽說?”
林巋然溫柔回應:“‘廳日見’。”
“那好,廳日見。”
“嗯。”林巋然望着他的眼睛,又輕聲重複了一遍,“小朋友,廳日見。”
大門在面前咔噠一聲合攏,合攏時的風吹起林巋然頰邊的碎發,他斂眸看向房門下方透出的燈光,默默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直到聽到屋內踢踢踏踏的拖鞋聲一路向卧室走去,逐漸消失不見,他才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屋內,姜樂忱當然不知道林巋然一直在門口等他睡覺,他現在困的要死,上下兩只眼皮都要粘上了。
他強撐着換上睡衣,洗了臉,塗上睡眠面膜,然後才重新栽進床鋪的懷抱。
然而——“叮叮叮!”
他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小姜低聲碎碎念:“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沒聽見……”
“叮叮叮!”
“沒聽見,沒聽見,沒聽見……”
“叮叮叮!”
“啊——!!是哪個傻杯,這麽晚打電話啊??!”姜樂忱氣到爆炸,從床頭櫃上摸過手機,在黑暗中眯眼看了過去。
手機屏幕上閃動着三個大字:【顧地主】。
——哦,原來不是傻杯,是大傻杯啊。
老板的電話不能不接,姜樂忱清了清嗓子,憋住所有罵人的話,按下了接聽鍵。
“姜樂忱,你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男人讨厭的聲音從電話那端響起,第一句就在興師問罪。
姜樂忱有氣無力地說:“老爺,長工也是要睡覺的啊……有什麽田地,我明天再耕不行嗎?”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陣,顧禹哲終于開口,“我今天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
“我工作忙,沒辦法陪你入組。我在等你的電話,想聽你聊、咳,想聽你彙報一下第一天入組的情況。”顧禹哲的話聽上去像是在解釋,但小姜同學認為這一定是因為自己太困了才産生的幻覺。
顧禹哲又說:“我聽你的助理說,林巋然親自去機場接你,晚上還讓你去他的房間談事?”
小姜困得大腦混沌,說話也颠三倒四的:“嗯……林導人很好……就是我屁股好痛。”
顧禹哲:“???”
小姜:“我坐了三個小時的飛機,四個小時的汽車,下午化妝又在鏡子前坐了好久,屁股都要變成八瓣了……呼,好困……”
顧禹哲:“……你下次不要說這麽有歧義的話。”
姜樂忱恹恹的,實在搞不清楚自己的話裏有什麽歧義的內容。
顧禹哲:“我下午給你打電話時,系統一直提示說你不在服務區,我知道這次的拍攝環境很艱苦,如果你缺什麽,及時和助理說。助理解決不了的就告訴我,我會替你解決。”
“……”
顧禹哲:“還有,不要半夜去導演的房間。林巋然的性向成謎,即使被很多人猜測他也沒有公開回應過。你作為演員,你和他只要有公事上的交流就夠了,私下不要走太近,以免被劇組裏其他人說閑話。”
“……”
顧禹哲:“提早入組,對你是很有利的。這雖然是小成本電影,但劇本紮實,兩位男主都是實力派老演員,而且林巋然的父親是這片子的監制,質量基本可以保證,有很大可能性會去電影節。只要能上電影節,我就能幫你運作一番,拿個新人獎提名。”
“……”
顧禹哲:“姜樂忱,你在聽嗎?”
“……”
“姜樂忱,你睡着了?”
“……”
“……小姜?”
回應顧禹哲的,只有聽筒裏傳來的沉沉的呼吸聲。
男孩睡着了也乖乖的,呼吸平穩,不知在做着什麽樣的夢。顧禹哲幾乎可以想象到,男孩在被子裏是怎樣團成小小的一團,胸口慢慢起伏着,呼吸聲輕柔地吹拂在聽筒上。
是啊,夜已經深了。
遠在京城的頂層公寓裏,顧禹哲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不眠的京城夜景。他一側耳朵裏戴着藍牙耳機,細密的呼吸聲從耳機裏灌入他的耳道,恍惚中讓他産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姜樂忱就躺在他身邊。
手機通話時間一秒一秒延長,聽筒裏的呼吸聲逐漸變得柔和綿長。
過了不知多久,顧禹哲終于舍得挂斷這個電話。
在挂斷之前,他輕輕念出飽含深意的兩個字——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