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雨夜後是個大晴天,烈日高照,清晨就帶着令人煩悶的燥熱氣,開拍前,舒清柳幫裴隽換戲裝,發現他小腿依舊紅腫,急忙找了新藥貼幫他敷上,小聲問:“撐得住嗎?”
“沒事。”裴隽轉着手裏的香煙,說:“別擔心我,多注意一下劇組裏的人,看誰有受傷。”
舒清柳點點頭,槐莊院牆很高,昨晚又下大雨,基本排除了外人進入的可能,那兩個人一定就混在劇組裏,才會不開鎖直接從窗戶翻進去。
拿槍逼問他的那個人聲音很微妙,不陌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是誰,他們不像是一夥的,但從身手可以看出,都受過特訓,身上都帶了武器,也等于說,他跟裴隽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雖然他還弄不清男人口中的“星光”是什麽東西。
戲拍得很順利,沒出現怪異狀況,只是舒清柳偶爾聽到劇組成員小聲聊起昨晚的琴聲,不知道他們是跟裴隽一樣産生幻聽,還是聽到的是他們在閣樓親熱時觸動的琴聲。
想起昨晚他們的大膽舉動,舒清柳有些不自在,一直以來,他都很謹慎,幾乎到了墨守成規的程度,但自從跟裴隽認識後,行為就越來越脫離狀況,不過他很迷戀這種跳脫自在的感覺,甚至沉溺其中。
裴隽的戲拍得很流暢,舒清柳在場外注視他的表演,愈發覺得他年少成名不是偶然,即使在前一晚經歷了那麽多詭異和驚險,他依然可以很鎮定地站在攝影機面前,诠釋他想塑造的形象,反觀和他演對手戲的齊天,就差得多了,臺詞數次說錯,都是裴隽幫忙掩飾了過去,這個狀況舒清柳很快就注意到了。
中間休息,齊天的戲告一段落,他想離開,被裴隽叫住,很熱情地拉他去樹下喝茶,問:“今天你狀況不太好,沒事嗎?”
裴隽問得很溫和,舒清柳在旁邊聽着,心想不了解內情的人,恐怕員會以為他是在關心後輩,就見齊天一臉感激地說:“沒事沒事,都是昨晚雨太大,又有人彈琴,鬧得我一晚上沒睡好,剛才真要謝謝隽哥幫忙。”
“舉手之勞。”
裴隽倒了茶,遞給齊天,齊天接茶時,裴隽順手撫過他的額頭,自然而又稍顯親密的動作,在微笑中增添了幾分魅惑。齊天臉紅了,拘謹着向後退,卻撞到了舒清柳身上,舒清柳伸手拍拍他肩膀,說:“留神。”
拍得很重,像是故意似的,齊天痛得一縮肩,就聽舒清柳沉着臉對裴隽說:“公衆場合,注意點影響。”
“我只是拿樹葉,不需要這麽大驚小怪。”
裴隽随手一彈,把從齊天頭上拿到的小落葉彈到一邊,優雅随意的舉動,齊天正在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了,就聽舒清柳問:“你肩頭有傷,昨晚睡覺掉下床了嗎?”
心一跳,齊天忙點頭說:“是啊,一不小心滾下去了。”
“下次滾的時候小心點,你不是每次都這麽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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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柳表情很冷,整個氣場都帶着濃重煞氣,讓齊天想擠出一點微笑都覺得勉強,以前他都沒發現舒清柳這麽有氣勢,看來他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秘密,齊天索性直言:“那你們也要小心,除了我,還有許多人想得到它。”
“是什麽?”
這是舒清柳最關心的問題,齊天卻不回答,只給了他一個欠打的笑,拿着茶杯轉身離開,裴隽見狀,沖舒清柳冷笑:“你的智商應該再加五十,這麽問,白癡才會告訴你。”
舒清柳是故意那樣問的,他知道對方想找的東西與自己有關,如果他諱莫如深,很容易将危險引上身,他不怕被伏擊,卻不想連累裴隽,可惜這番用心被貶得一錢不值,索性回擊:“那你剛才的動作又怎麽解釋?”
“你不會是真吃醋了吧?”
“我問原因。”
“吃醋你可以直說,我不介意。”看出舒清柳的不悅,裴隽故意逗他,“當然,如果你的智商可以再往上加一加的話,就知道我只是要看他額上的傷痕,昨晚他摔得不輕,如果真是從床上摔下的話,那張床一定有樓梯那麽高。”
明明就有其他很多種辦法來試探,卻故意這樣招惹齊天,這才是舒清柳不快的地方,不過他知道自己說不過裴隽,沒再反駁,讓裴隽坐到躺椅上,幫他把傷腿上的藥貼換了,裴隽笑道:“那種小動作你都介意,那那些親密的床上運動呢?”
舒清柳擡頭看他,裴隽拿過劇本翻了翻,說:“下午就有更激的,拭目以待。”
下午是裴隽和尹夜的對手戲,并沒有像他形容的那樣激,只是暧昧的程度,以迎合現在的流行趨勢,舒清柳趁機把場裏每個人都仔細看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埃文身上。
舒清柳個頭很高,昨晚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交手很久,他可以辨別出對手的身高體格,片場比他高的人有限,魁梧健壯的就更少,埃文就是其中之一,只要他再說一口流利的國語,那就很吻合了。
不過埃文精神很好,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這讓舒清柳不敢确定自己的推斷是否準确,趁他們拍戲,他走到僻靜角落,撥響一通電話,接通後,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
『出了什麽事?』
“你好像知道我會出事?”
『幾天不見,你說話語氣變了不少。』對于舒清柳的不答反問,女子沒在意,依舊用平和語調說:『你離開時我說過,有任何問題,你可以随時來找我。』
“是有個小問題,”舒清柳直接問:“我不是誤傷隊友對不對?”
『你記起了什麽?』
女子聲音凝重起來,盡管她在刻意壓制,但舒清柳可以感覺到她語調後掩藏的激動,他繼續問:“我殺了他,而且是故意殺的,所以你們才勒令我退伍是嗎?”
女子沉默一下,冷靜地問:『你認為自己是好人嗎?』
“大部分情況下,我是。”
『我也這樣認為,我相信你,所以你殺的人就是壞人,我不會為這點小事把你送上軍事法庭,不管你做了什麽,我相信你都是對的。』
原來在他的上司眼裏,殺人只是件小事。
舒清柳冷笑,他已經不是初入軍隊時的熱血青年了,對于上司所謂的信任,他半個字都不信,更不信她會為了維護自己将案子壓下來,這樣做只有一個原因,有其他事情比有人被殺更重要,所以她才會力保自己。
“我殺了誰?”他問。
『我認為過去的事,沒必要去過多糾結。』女子回答得很幹脆,『但如果你能記起那兩天的事,對你有益無害。』
“我只記得自己殺了人。”舒清柳掩飾了一些已經明了的事實,說:“不過最近一直有人在暗中監視我,是軍中派來的,昨晚動手時,他們開了槍。”
『有這樣的事?』
女子尾聲揚起,舒清柳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真實反應,說:“我以為你知道。”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問你什麽?』
“『星光』,是什麽意思?”
話筒那頭有一陣沉默,然後女子說:『你在外地對吧?盡快回來,你有危險,我另派人保護你。』
“我想我有自保的能力。”舒清柳再問:“『星光』,究竟代表了什麽?”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但最終女子選擇了坦言:『行動代號。你們運送一種化學物品去基地,那個物品我們稱作“星光”,但由于情報流出,途中你們被阻截,星光消失無蹤,所有隊員都死了,只有你一個人活下來。』
“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你一直隐瞞不說!?”
盡管舒清柳猜到了一些事實,但上司的話還是讓他很震驚,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不過他馬上就明白了,他們是故意不說的,因為唯一活下來的自己是最有嫌疑的人,但如果查下去,會牽扯到軍中許多人,他們不得已才讓自己退伍,可是又不甘心東西丢失,所以才派人暗中查探他。
感覺到舒清柳的不滿,女子說:『我們并非懷疑你,但身為軍人,你該明白,有時候我們能決定的事情并不多。』
“謝謝。”
舒清柳說完就挂了電話,盡管他知道上司還有許多話要說,可他卻不想聽,在這時候跟他講真相,他看不出一絲誠意。
舒清柳封鎖了那個手機號碼,像沒事人一樣把手機收了起來,晚上收工後,趁裴隽去洗澡,舒清柳用他的電腦連到某個網站,那是以前他在工作中常用到的情報網,密碼是他的職位編號,他試着輸進去,居然可以進入,看來他的軍銜還沒有被取消。
舒清柳将齊天和埃文的照片輸入,将瞳孔放大認證,有關兩人的資料很快就出來了,埃文的身分是演員,所屬某家知名娛樂公司,拿的是短期居留的簽證,齊天的履歷也很普通,讓舒清柳很詫異,不相信自己會判斷錯誤。
手指在鍵盤上逡巡了一會兒,果斷進入另一個軍事網站,以他的資歷是被限制進入的,不過之前他被派遣去保護某國要人時,偶然看到了進入程式,作為軍人恪守本分的想法在腦海裏轉了一圈就被扔開了,最近受裴隽影響太深,他現在只想到如何自衛。
進入後,舒清柳将相關信息輸入,調出了齊天和埃文的資料,不由大吃一驚,齊天的履歷固然出乎他的意料,埃文的更可怕,看到他的經歷背景,舒清柳突然明白了大家産生幻視幻聽的原因,埃文的照片旁有個death的字體,字很小,更像是一個符號,舒清柳感覺頭微微一眩,像是想到了什麽,正要再細看,浴室門打開,裴隽擦着頭發走出來,舒清柳急忙退出網站,清除自己進入的痕跡,将頁面關掉了。
“在看什麽?”
“無聊,随便看一下。”
舒清柳支吾了過去,說了聲去洗澡就匆匆離開,裴隽狐疑地坐下,他看得出舒清柳在撒謊,撒謊是另一種形式的作戲,對整天面對攝影鏡頭的他來說,辨別對方是否在作戲并不難,他打開電腦,發現舒清柳把浏覽過的頁面都清除掉了。
真是欲蓋彌彰的做法。
裴隽不屑地哼了一聲,心裏有些不快,出于被隐瞞的郁悶感。
晚上他故意邀舒清柳同床,舒清柳有些驚訝,相處久了,他知道裴隽在一些地方有潔癖,不過他不讨厭跟裴隽同床,只要不是夜夜笙歌就好,兩人都受了傷,雖然不是太重,但不适合多做劇烈運動。
還好裴隽只是邀他同眠,對兩個成年男子來說,床有點窄,舒清柳卻睡得很香,恍惚中又看到相同的叢林山路,雨下得很大,車輛在急遠行駛中翻倒,然後是密集槍聲,他受了傷,肩頭火辣辣的痛,劇痛刺激了模糊掉的記憶神經,有些畫面越來越清晰,讓他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猛地睜開了眼睛。
“早安,劫匪。”
耳邊傳來戲谑聲,舒清柳看到肩頭受傷的地方被裴隽的手壓住了,難怪會作痛,而且裴隽臉上洋溢着的微笑證明他是故意的。
“你好像在作噩夢,我怎麽叫都叫不醒,只好用這個辦法,看起來很管用。”天已經亮了,裴隽下床換衣服,問:“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想起了一部分,心緒卻因此變得更亂了,舒清柳不想說,道:“沒有,只是作夢。”
“我昨晚睡得很香,沒有幻聽。”
裴隽穿好衣服,拿起手機去外面給小小打電話,舒清柳聽他說拍攝已經接近尾聲,很快就可以回去,心想,希望這件事也能快點結束。
第二天拍攝過程中,舒清柳一直有注意齊天和埃文,他們沒什麽異常舉動,不過舒清柳沒因此而存僥幸心理,戲拍完,他幫工作人員整理道具,趁大家不注意,拿了一柄槍和備用子彈。
晚飯後,舒清柳推說買日用品,離開槐莊,去附近的五金店買了需要的東西,回來時,裴隽已經洗完了澡,靠在床頭打電話,順便給小腿瘀青部位換藥貼,他只穿了條短褲,修長的腿蜷起,構成誘人的弧度,卻因為一只手不方便,導致藥貼撕了半天沒撕下來。
舒清柳忙走過去,幫裴隽把藥貼撕下,貼在傷處,就聽他用不耐煩的口氣說:“我懂了,你的戲已經拍完了,在那邊過得很好,想長住,OK,這些小事需要詢問你前夫的意見嗎?”
舒清柳一怔,知道裴隽是在跟羅葦盈講電話,很久沒有羅葦盈的消息,他幾乎把這個始作俑者的女人忘記了,就聽話筒那邊傳來嬌滴滴的笑聲,舒清柳聽不到她說了什麽,只見裴隽臉色不好看,低聲說了句幹。
舒清柳不想聽他們的私事,去浴室鎖好門,把蓮蓬頭的水流開大,然後走到另一邊,将道具槍和其他器具擺到平臺上,以飛快速度開始拆卸槍枝。
手槍雖然是道具,內部構造卻完全仿制真槍,為了讓拍攝更逼真,制作商在物品籌備上是下了大本錢的,這在某種程度上給舒清柳提供了便利,槍枝改造對他來說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熟練的,雖然當年在學習這些技能時,他并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把知識用在違法的事上。
舒清柳裝卸得很快,但即使這樣,還是花了近一個小時,眼看着工程即将結束,浴室外傳來敲門聲,裴隽問:“是不是白癡連洗澡都這麽遲鈍?”
“呃,馬上就好。”
“你如果不好,我可以幫你叫救護車,順便再讓他們看看你的槍傷。”
這其實是在擔心他吧,可惜內容刻薄得讓人不敢恭維,舒清柳加快了動作,敷衍說:“我這就出去。”
又過了十多分鐘,他終于把所有工序做完,将廢棄的零件收好放進口袋,又匆匆沖了一下才出來,裴隽正靠在床頭看書,沖他揚揚下巴,示意他過去。
舒清柳剛到床邊,就被裴隽拉住,翻身壓在了床上,舒清柳迎合着他的吻,将裝槍的外衣放到一邊。
“洗了這麽久,你到底在裏面幹什麽?”吻着舒清柳的脖頸,裴隽問。
“有點困,就睡着了。”
“站着都能睡着,你屬騾子的?”裴隽的手指在舒清柳胸前劃動着,笑問:“還是你在裏面做什麽壞事,不敢告訴我?”
小腹被頂住,舒清柳有些拘謹,說:“你想多了。”
否認被無視了,裴隽扯掉了他圍在腰間的浴巾,手順着他腹部移到下身,又穿過腿間,到達他的後庭,在緊致的菊口間游移。
“裏面也清洗過了?讓我檢查一下。”
舒清柳還沒适應這種肆無忌憚的調情,又擔心口袋裏的槍枝,但傳來的疼痛很快就把他的心緒拉了回來,似乎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裴隽下手有點重,直接将手指頂進了他的體內,兩腿被壓住,向兩邊岔開,這種體位讓舒清柳很不自在,還好裴隽接下來的動作緩解了短暫的尴尬,脫了衣服,跟他坦誠相見。
熱切的吻加深了彼此的糾纏,如果說一開始兩個人還有些顧慮的話,那麽最近頻繁的性行為則成了一種默許,默許為情人間理所當然的交流,彼此都很熟悉了,沒有多餘的廢話,在一番纏綿後就完整地契合到了一起,而後,釋放。
“這幾天別做了,我有些累。”結束後,和裴隽并肩躺在床上,舒清柳說。
半晌沒有回應,舒清柳感覺到身旁傳來不快的氣息,這的确是個讓人難以開心的話題,尤其是在他們剛做完後。
他已經做好了被罵的準備,誰知裴隽什麽都沒說,過了一會兒,很冷淡地回道:“随便。”
很無所謂的态度,像是根本沒把這種事放在心上,連帶着空氣也冷了下來,氣氛有些僵,舒清柳不喜歡這種壓抑的感覺,像他以前家裏的氛圍,于是主動發問:“羅小姐找你有急事?”
裴隽冷笑,剛親熱完就提這種煞風景的話題,是怕自己追問他的事嗎?不過還是作了回答。
“只是閑聊,說她适應了那邊的生活,問我什麽時候拍完片子,她回來幫我慶祝,順便接小小。”
“接小小?”舒清柳問:“什麽意思?”
“我怎麽知道?我可沒打算跟一個醉鬼刨根問底。”
裴隽翻了個身,語氣已經帶了倦意,舒清柳沒再問,他跟羅葦盈接觸不多,但感覺得出那女人想法做事很跳脫,希望不是他擔心的那個意思。
第二天,舒清柳獨自去找李導,說想借他的車去臨近鎮上辦事,自從鬧鬼事件被揭破後,李導見到裴隽和舒清柳,态度都很恭敬,聽他說是要幫裴隽辦事,二話沒說,就把自己的私家車借出去了。
接下來都是裴隽和尹夜的對手戲,也是整個影片的高潮部分,舒清柳知道裴隽一旦入戲,不會去注意外界發生的事,所以次日一早等他去了片場,就留字條給他,交代說自己要離開一、兩天,讓他不用擔心,然後開車出門。
李導為了做事方便,這次開的是越野車,很适合跑山路,不過天很陰,走到一半就開始飄毛毛雨,有點像那天的天氣,舒清柳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期望問題能順利解決。
他開着車,很快就到達了青山山麓,這座山峰是連接南北的通路,山壁一側環繞着青河的分流,舒清柳在上山時就想到一個問題,麒麟鎮再往前走百裏就有個軍事實驗基地,當初他們運送物品去那個基地的可能性很大,沒想到途經山路時遭到埋伏,當天的大雨又銷毀了很多線索,導致物品的遺失。
為了讓自己記憶可以更清楚一些,進山後舒清柳把車速放慢,但行駛不久,就發覺不對,車後箱有聲響,他故意猛踩剎車,同時手槍拔出,指向後面。
離開是他突然下的決定,他不認為齊天他們會發覺,出發前也有注意後排座,不過後排座椅背很高,讓他忽略了後箱,畢竟如果要伏擊別人,後箱不是個好選擇,更多情況是讓自己先受傷,像齊天那種經過特訓的人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可現在偏偏就有人躲在後面,舒清柳暗自懊悔自己的大意,手下卻沒絲毫停滞,舉着槍,飛快落下擊錘,在這關鍵時刻,他不會有什麽婦人之仁,但接下來的話聲立時消減了他的警覺心。
“幹,你以前沒開過車嗎?想我死也不需要用這種方式!”
清亮張揚的男中音,舒清柳愣住了,急忙收起手槍,就見後排座的椅背放下,搭在後面的一條毛巾被扔到一邊,然後裴隽靠着椅背坐了起來。
李導的越野車頗大,不過以裴隽的個頭,縮在後箱裏還是太擠,原本熨得平整的淺格子襯衫被弄得皺皺巴巴,頭發也亂掉了,讓他看起來很狼狽。
“裴?”沒想到在後箱的會是裴隽,看到他這副模樣,舒清柳既驚訝又有些好笑,問:“你怎麽會在車上?”
“因為你的愚蠢。”
裴隽從平放下的座椅後翻到前面,開門下了車,舒清柳随他一起下來,卻被無視了,裴隽整理了一下衣着,坐到了駕駛座裏,見舒清柳還站在外面,他不悅地一甩頭。
“如果你要一直在外面淋雨的話,我不介意先走。”
舒清柳把駕駛座位旁的車門重新打開,“車應該我來開。”
“我現在很不爽,別惹我。”
裴隽的回應是把排檔挂到了行駛上,一副要随時駛出的狀态,舒清柳不想把時間花在這種無謂的争辯上,三秒鐘內他選擇了妥協,關上車門,轉到助手席上坐好,裴隽嘴角翹起,踩油門把車開了出去。
“你怎麽知道我出來?”還有些不适應裴隽的出現,舒清柳問。
“你的演技是我見過最糟糕的,菜鳥助理。”裴隽握住方向盤随意地說:“如果你的實戰技能跟你的演技一個水準,我們很可能有去無回。”
知道危險還跟來?還不計形象地藏在車後箱裏?
為了不引發争吵危機,舒清柳沒把吐槽說出來,問:“可以解釋一下你從片場出來的原因嗎?裴先生?”
“我怕死。”
“那你更該留在片場。”
“豬!”裴隽斜瞥舒清柳,不屑地道:“片場那些笨蛋能保護我嗎?他們要對付你,想從你那裏拿到東西,最好的缺口就是我,你把我留下,等于放任我自生自滅,所以現在最安全的地方是你身邊,雖然你這人背景複雜,喜歡撒謊,表裏不一,又殺過人,不過總算比那些人可靠一些。”
不說他還不知道自己為人這麽差勁,舒清柳苦笑,不過不可否認裴隽的話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的,只是——
“接下來都是你的戲,你是怎麽跟李導協商的?”
“沒時間協商,我直接出來了。”裴隽很感嘆地說:“要搶在你之前進車裏,我也不容易啊。”
任性到極點的說話,舒清柳氣極反笑:“那片場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怎麽辦?命都快沒了,老子管得了那麽多!”
裴隽的口氣證明他現在很生氣,想到這兩天他态度冷淡,舒清柳猜他可能一早便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對于不告而別他感到抱歉,說:“對不起。”
“不用,不過下次要走,麻煩直接告訴我,我最讨厭別人連面對面道別的勇氣都沒有,孬種!”
裴隽臉色冷峻,舒清柳想起早年他母親棄他離開的往事,顯然自己的隐瞞和獨自離開激怒了他,正要解釋,裴隽先開了口。
“如果你要說這樣做都是為我好,那你可以閉嘴了。”
“我只是想說——我留了便條給你,說我會盡快趕回來。”
“哈,很好,現在片場一定很熱鬧,裴隽的助理留言出走,裴隽也消失無蹤,這個比驚悚片更驚悚。”
舒清柳想象了一下,果然是相當糟糕的狀況,他問:“臨時跷班,會不會影響到你的聲譽?”
“名聲這種事還是等到平安回來再說吧。”裴隽無所謂地聳聳肩。
聊天緩和了最初的緊張氣氛,不過裴隽臉色還是不怎麽好看,真是個任性的人,舒清柳想,作為一部戲的主角,在即将殺青的時候突然離開,這絕不是個好的選擇,他不知道真相是不是真如裴隽所說的,為了活命才跟着自己,但他絕不會在執行任務時為私情擅自撤離崗位。
心緒翻騰不定,不知是因為裴隽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他的計畫,還是緊張于即将到來的危險,裴隽跟他以前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這種跳出恪守成規的任性和張揚,有時候讓他感覺很被動,但同時又喜歡這種突如其來的刺激。
“謝謝。”他衷心說。
裴隽給他的回應是不屑的哼聲,“我脾氣不好,別再有下次。”
“你的脾氣有多不好,在見面第一天我就領教過了。”
“呵,怎麽這時候不結巴了?”
裴隽轉頭瞪舒清柳,卻看到他一臉的笑,于是忍不住也笑了,他不在意舒清柳的隐瞞,卻讨厭因為他的自以為而使自己處于被動的局面,他讨厭被丢下,不管對方抱有任何理由,都不可原諒。
可是,現在同處一個空間,他卻沒有了最初的氣惱,難以言說的情感,于是他放棄去糾結已經過去了的事情,沿着山道向前開,雨不大,但由于山裏樹林很多,讓空間看起來充滿陰郁,裴隽打開車燈,說:“說說吧,你到底想起了多少,想來山裏做什麽?”
“沒有很多,所以我希望來這裏找到丢失的記憶。”
“還有『星光』。”裴隽說:“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鬼東西。”
舒清柳一笑,他發現跟裴隽在一起越久,就越能感覺到他的聰明,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再跟他隐瞞什麽,于是把自己的懷疑講了出來。
裴隽開着車,默默聽舒清柳講述,山路崎岖,加上他平時比較少開車,所以有點生疏,幸好路上沒有車輛,不過舒清柳覺察到了,把事情講完後,忍不住問:“你開車技術好像不是很好。”
“是很不好。”裴隽飛快踩着油門,毫不在意地說:“你應該感到榮幸,能坐我開的車的人不多。”
“可以開慢一些。”他并不想在同一條路上經歷兩次車禍。
“我喜歡開快車,很有爽快感。”裴隽不僅沒放慢車速,反而繼續加大油門,笑道:“你的失憶說不定是車禍時撞傷的,也許再撞一次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不要開這種玩笑。”
舒清柳的家庭很傳統,忌諱的言辭都會避開,所以他不喜歡裴隽亂說話,見他這麽認真,裴隽本想諷刺回去,不過看他臉色鄭重,品出了他潛藏的擔心,只好半路打住話題,真是多愁善感,他聳聳肩,付之一笑。
越往山裏開,天氣越陰沉,為不打擾舒清柳思緒,裴隽沒再說話,把車窗稍微打開一點,看外面景色,又開了一會兒,山澗流水聲傳來,他看到舒清柳臉色微變,便放慢了車速。
車向前開沒多久,繞過山的外圍部分,防護欄外是青河。由于下雨,河水上漲,遠處山澗跟河水彙流,發出零落響聲,像是分針,在跳動中,一點點激起舒清柳沉澱的記憶,他閉着眼,似乎看到相同的車道,相同的風景線,只是那天的雨下得更大,空氣更壓抑,随着車輛的移動,雜亂的毆打争奪不斷在眼前閃過。
有人拔槍,在急遠行駛的車裏開了槍。他要感謝自己當時的幸運,頸上系的墜子斷了,他低頭去撿,逃脫了那瞬間死神的召喚,子彈從他上方射過,打裂了身後的特制玻璃,極度刺耳的聲音,仿佛在此刻再度響起,記憶被猛地震醒,他想起來了,當時他就坐在車的最後,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他不喜歡身後有人,會讓他感覺緊張。
護送的物品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于是他本能地将物品護住,其他同事就沒那麽幸運了,幾個人都中了彈,毫無預兆的變故,血腥氣在瞬間占領了車裏的空間,司機也受了傷,飛快開動的車輛失去了控制,沿着山路滑行,在翻了一圍後撞向防護欄……
“停車!”
越野車在舒清柳的喝聲中猛地停下,裴隽把車停在道邊,拉下手閘,見舒清柳神色茫然,車剛停就沖了下去,他急忙跟着跳下車。
舒清柳下車後,沿着記憶中的感覺快速走到護欄的某個地方,雨水沖掉了那天的經歷,只有護欄略微凹下的部分,可以證明曾經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他擡起手,觸摸着護欄上的凹痕,那一刻的景象更加瘋狂的湧現出來,兩邊太陽穴隐隐作痛,刺激得他發狂。
“我的失憶不是頭腦受撞擊導致的。”
腳步聲傳來,在他對面靜靜站住,他擡起眼簾,注視着裴隽,輕聲說。
翻車的那瞬間,他被慣性帶倒在地,不過沒撞到重要部位,剛好車門就在旁邊,于是他把護送的物品塞進随身背包,踹開車門跳了出去。
車前橫截了一輛廂型車,他剛跳下車,對面就一排子彈射過來,他肩頭中彈,滾翻避到車的後方,舉槍回擊,其他隊員也開槍迎戰,可惜對方火力太密集,他們被打得措手不及,他知道不敵,在同伴的掩護下跑進山林裏。
舒清柳轉過頭,正前方就有一條羊腸小路延伸進林中,仿佛一條航标,告訴他該去的方向。
他急忙去車裏拿了随身物品,向山林跑去,裴隽見他表情陰鸷,知道他想起來了,為不擾亂他的思維,什麽都沒說,默默跟随在後面。
舒清柳現在完全回到了那段沉澱的時光裏,什麽都不想,只是遵循記憶裏的路線向前快奔,奔跑中,現實和記憶慢慢重疊到一起,告訴他那天經歷過的驚險。
山路崎岖,他又肩頭受傷,無法跑快,還好雨霧很大,為他躲避提供了方便,奔跑中他拿出專用手機想跟總部聯絡,但號碼按到一半後又掐斷了。
這次任務屬于絕密等級,知道的人不多,他不知道指揮官是否可以信任,哪怕對方是他的上司。
舒清柳順着山徑飛快走着,附近樹上留下的槍彈痕跡不斷提醒他當天追擊的兇險,血腥撞擊着他的記憶,喚醒那份殘忍——奔跑中他聽到了山下傳來巨響,是車輛爆炸的聲音,他沒回頭,對手追得很急,沒人給他停留的時間,最後他被逼到一個陡坡前,子彈用光了,他用軍用刀解決了一個對手,自己也在搏鬥中翻下山坡,翻滾時背包撞到挂上,發出沉悶聲響。
舒清柳遵循着記憶跑到山坡前,向下看去,細雨中山坡有些泥濘,沿途有不少樹叢,那天正是樹叢擋住了他的翻滾,他試着找了個平緩的地方往下走,裴隽跟在他後面想一起下來,被他喝住。
“在上面等我!”
從未有過的嚴厲口吻,裴隽劍眉愠惱地挑起,不過這個時候他沒跟舒清柳計較,觀察了一下地形,山勢有些陡,再加上下雨,的确有些危險,但他不想在上面乖乖等,于是拿出帶來的手套,沿着舒清柳選的路慢慢往下移動,他運動神經很好,附近又有樹權作扶手,倒不是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