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蘇夫人閉上了眼睛,輕聲嘆道:“可如今,還有別的選擇嗎?”
蘇蔽趴在她的腿邊,哭了起來。
蘇夫人輕撫蘇蔽的頭發,顫聲道:“那蕭貴妃是個勢利的,你爹爹戰死沙場,只得了個“一代忠臣”的追封,你斷然是比不過兵部尚書的嫡女。”
“那女兒一輩子就屈居人下嗎?”
蘇夫人看着女兒那一雙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不由地心裏抽痛,她捧起女兒的臉頰:“我自小就告訴過你,鳳位是在一片血雨腥風中厮殺出來的,不是誰捧到你面前的。”
蘇蔽還欲再言,蘇夫人打斷了她的話,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好好睡睡,八皇子愛你,便是你最大的倚仗。”
蘇蔽渾渾噩噩地回到房裏,全身的疲憊讓她不久便陷入夢魇。
夢境中,太子還是那個白衣飄飄,容貌俊朗,雙腿靈活的男兒。她如願嫁給了八皇子,卻被王妃刁難。後八皇子竟因通敵叛國被納獄中,而三皇子也重新奪回了了太子之位。
“蔽兒,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我沒有一天不想着你,我會賜給蘇皖一封休書,當年她用盡手段頂替你出嫁,忍了十年,我也忍夠了!”
蘇蔽剛想撲倒太子的懷裏,卻怎麽也動彈不得,情急之下竟然從夢中驚醒。
半夜的微風稍稍有些陰冷,蘇蔽全身是汗,她搖着頭:“不可能,怎麽可能呢?陛下有心廢了太子,又怎麽會重新立他為儲君?”
閑來無事,蘇皖借着燭火,縫制着荷包。
她自己也不知為何,從小舞刀弄槍的自己,從來不愛詩詞歌賦,卻愛極了女紅。
一針一線就是對心中那個人深深的愛意。
蘇皖停下了針線,她望着燭火,思緒飄到了前世。
那時候的自己一得空便為太子繡荷包,在送出荷包的那一刻是最欣喜的時候。
多麽希望太子在腰間系上自己為他縫制的荷包,可殿下最愛的是阿姐,他早就系上了阿姐送給他的荷包。
“沒關系,可以等。”
當年,她是這麽安慰着自己。
奈何她等啊等,等到太子腰間的荷包已經洗得泛白,縫了又補,等到為他而死,也沒見他戴上自己為他繡的荷包。
“王妃,崔媽媽求見。”碧塵福身道。
蘇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連忙抹去了淚水:“讓她進來。”
崔媽媽端着藥湯,面怒難色:“王妃,殿下在書房裏忙了幾個時辰的公務,可誰也不敢打擾,老奴想着誤了吃藥的時辰,殿下的身子恐怕撐不住。還請王妃前去送藥。”
蘇皖冷冷地看着崔媽媽,她自是曉得殿下最讨厭旁人去他的書房。
上輩子,剛嫁入王府時,給他送夜宵,剛踏入書房時,便被他訓斥了一頓。
所以,有時候她覺得雖然自己根本就是個外人,一個與這府上格格不入的外人。
“太子自從戰場回來,身子便弱了,聽聞他日夜兼程地趕回來,就連肩上的傷潰爛了也不敢停歇。”
崔媽媽邊說,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蘇皖。
蘇皖接過湯藥,笑了:“我知道你厭極了我,看不起我庶女的身份,也沒必要故意說這些刺我。想必若是我阿姐嫁來,你必定愛她、敬她,不過因為她是鎮北侯的嫡女,與殿下般配。”
崔媽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小的庶女竟如此厲害,一針見血地看穿了她,将她的卑鄙與勢利赤-裸-裸地說了出來。
“記着,我幫你送藥,是因為大周需要殿下,殿下不能倒下!”
崔媽媽憤憤地看着蘇皖離去。
她回到自己的院裏,連忙向身旁的丫鬟問道:“那些畫都拿出來,挂上了嗎?”
丫鬟臉色慘白,卻依舊點了點頭。
“哼,鸠占鵲巢的庶女,今晚就讓你明白,殿下心裏的人真正是誰!”崔媽媽臉色忟怒,不過想到即将回府的太子,心裏又樂開了花,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殿下好好教訓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潑婦。
蘇皖端着湯藥,站在書房前。
燈火通明的書房,讓她心間一時輾轉萬千。
上輩子自己最愛給殿下做宵夜,即便他冷冷地放在一邊,自己也是極開心的。
因為,見到了他。
雖然,自己知道,他一點兒也不想見自己。
他總是冷冷地說:“放在那兒。”
頭也不擡,似是連看自己一眼,都讓他憎惡。
蘇皖不願多想,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看到眼前的景象,手中的湯藥,沒端穩,“咣啷”一聲,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夏日的晚風吹起蘇皖的發絲,她卻從腳心涼到了背脊。
四周挂滿了阿姐的畫,有巧笑盼兮,有喜極而泣,有樂不思蜀。
那是怎樣華美的絕色?
蘇皖後退了幾步,一時間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外來的闖入者,闖入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破壞了阿姐與太子的姻緣。
她羞愧難當,連忙轉身,擡頭卻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太子。
她逃似的推開他,奔回自己的屋裏。
六月的夜,最是潮濕悶熱。
蘇皖蜷縮在床上,雙手交叉在身前,抱着自己。
她覺得冷,牙齒不住地打顫。
本以為自己早放下了過去,可真正見到太子對阿姐的深情,還是難受地難以呼吸。
崔媽媽在屋裏磕着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頭也沒擡,問道:“殿下可懲處了那個賤-人?”
小丫鬟氣喘籲籲地禀報道:“蘇皖自己一個人跑回了屋裏,太子獨自留在了書房。”
“什麽?”崔媽媽将手裏的瓜子拍在桌上,憤恨道,“看不出,這個庶女倒是有幾分魅惑殿下的本事。”
太子一個人站在書房裏,他看向四周,心突然痛地抽搐。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半跪在地上,前世蘇蔽那一刀歷歷在目,現在他還想不通她為何捅了自己那一刀。
太子強撐着身子,站了起來,吩咐道:“拿出去,全燒了吧。”
“殿下?”
郭朗有些不解,前陣子,太子将這些畫拿出來看了有看,然後收到櫃子裏,小心珍藏起來,今日怎麽又要吩咐拿去燒了?
“燒了!”
郭朗見太子隐隐動怒,不敢耽擱,取下這些畫卷,抱到院子前的空地上,點燃火折子,剎那間火光沖天。
太子遠遠地看着對面的火焰,仿佛自己和蘇蔽的過去也一并燒了。
他笑了,眼中含淚,為自己的過去,亦是為自己那回不去的懵懂青春。
崔媽媽正在疑惑之時,太子走了進來。
崔媽媽讨好地笑着,起身說是要給太子炖參湯補補身子。
太子叫住了她,給了她銀兩和房契,讓她離府。
崔媽媽哀嚎着,哭泣着,說着她如何将體弱的太子喂養長大,說着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說着離了府也不想茍活于世。
太子之事淡淡說了句:“你不該,讓她看那些。”
崔媽媽頓時止住了哭聲,她沒想到蘇皖竟在太子心中這般重要,于是連忙跪下:“我去求王妃,她一定會原諒我。”
太子拂袖離去,兩個侍衛進來,将崔媽媽拖了出去。
蘇皖躺在床上,頭痛得厲害。
前世的回憶交錯在眼前,揮之不去。
她全身是汗,說着胡話,臉色透着潮紅。
碧塵摸了摸蘇皖的額頭,皺眉道:“不好了,王妃貌似染了風寒。”
她望了望門外,殿下還沒有來,不敢再耽擱,讓紫煙照看着,自己提着燈籠,要出去找大夫。
碧塵剛出院子,便遇到了太子。
太子見她神色匆忙,過問之後,才知道蘇皖病了,連忙讓郭朗帶着令牌去請太醫。
他來到蘇皖的床前,将濕毛巾扭幹,蓋在蘇皖的額頭上。
望着蘇皖的睡容,不由地想起前世自己被廢,為了戴罪立功,重新披上盔甲,上了戰場。
蘇皖不放心,連夜追了過去,她女扮男裝,混在軍營中,只為能遠遠看太子一眼。
後來太子中了埋伏,受了箭傷,與軍隊走散。
是蘇皖找了三天三夜,将一個個屍體掰開,才找到太子。
她使出吃奶的力氣,背着他躲到山洞裏。
她打野兔,摘野果,為他上藥,徹夜守着太子,才将距鬼門關一尺之遙的太子救了回來。
然而,太子睜開眼認出蘇皖的一刻,沒有欣喜,只有淡淡的厭棄與疏離:“你怎麽來了?”
蘇皖當時的笑容凝固了,她依舊彎着嘴角,眼神卻黯淡了下來:“我有些不放心你,便追了過來。”
“大夫,這邊,快,王妃已經燒得厲害。”紫煙急促地催道。
紫煙的聲音将太子從思緒中拉回現實,他連忙起身,讓大夫把脈。
“只是勞累過度,思慮過甚罷了。”
片刻後,大夫如是說。
勞累?
思慮?
這一切竟都是因那個男人而起。
太子諷刺地笑了笑,他緊緊捏起拳頭,走向屋外。
郭朗連忙跟了上去。
“鹹陽埋伏的暗衛準備好了嗎?”太子問道。
“已經備好了。”
鹹陽是通往西津的必經之路,想是那九皇子總有三頭六臂,一個人也插翅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