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玉食

第24章 他的小朋友，真的回來了

記憶之中, 男孩沒有比他大多少，卻看起來像是個小大人，衣服幹淨清爽, 顏值特別高。

他自帶一種傲人的氣質，那些欺負他的小朋友，都乖乖站在了一旁，一句話也不敢說。

男孩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他小聲說：“我叫甘淩霄。”

男孩子說：“你的名字真好聽，是靈霄寶殿的靈霄嗎？”

他膝蓋疼, 委委屈屈地說：“是淩霄花的淩霄。”

男孩溫柔地用手擦去他眼角的眼淚：“別哭啊，我給你吹一吹就不疼了。以後在院子裏，如果誰欺負你, 你就告訴我。”

他乖乖地點着小腦袋，嗯了一聲：“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慕頌之。”男孩拿出一塊手帕把他的傷口包裹住，“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在哪邊？”

他指了指：“就在湖前面的那一個。”

然後男孩拿出來一顆糖，塞給他吃, 又把他背到背上，嘴巴裏的糖漸漸融化了，味道甜絲絲的。

夢裏有很多零碎的片段。

他們一起在院子裏的滑梯上面玩, 後來上了同一所小學。

他記得在慕家的書房裏, 午後的陽光特別溫暖, 慕頌之帶着他在大大的書桌上一起寫作業。

他把一個耳機遞給他，MP4裏放着歌手FLY的歌。

他開玩笑叫他小媳婦, 說會一直對他好。

那時候他說：“哥哥你真好，我以後長大了會做好多好吃的給你吃。”

因為父親告訴他，美味的食物是人類表達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

車子忽然一晃，花荼恍惚着從夢中醒來，眼前慕頌之的側臉和他記憶裏的男孩融為一體, 只是十幾年過去，他們都已經長大了。

他的家道中落，再也不是那個每天跟在慕頌之後面叫着頌之哥哥的小尾巴了。

而慕頌之，也不再是那個在院子裏孩子王般的小男生了。

距離他家發生變故，當初的不辭而別，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

兩個人的變化太大，以至于他們再次見面的時候，他一開始都沒有認出慕頌之。

他覺得，慕頌之也沒有認出他。

第二次見面，慕頌之在飯店裏為了幫他大打出手，他聽着有人叫他慕少爺，忽然記憶就被喚醒。

那天做好了菜，他一時沖動追了出去，話到了嘴邊，卻在最後一刻忍住了。

已經過了這麽久，他不知道慕頌之改變了多少，他甚至都不确認他是不是已經結婚生子。

他早已經不是當初一個院子裏的小少爺，萬貫家財散盡，改名換姓，兩個人不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時候他覺得，貿然相認會讓自己變成一個笑話。

他改了名字，就是為了不讓幸運閣那邊的人再來找麻煩。而且，在弄清楚慕頌之對他的态度以前，他有點遲疑，是否應該告訴他自己是誰。

于是，那聲頌之哥哥，變成了慕少爺。那時他冷靜下來，鼓起勇氣開口問慕頌之：“上次你說想要私廚的事，有沒有考慮好？”

就這樣，他們從新相識。

花荼時時告訴自己，不要有太多的期待，就把慕頌之當做一個一如既往的主顧，可是他又會有時候忍不住想要對他更好。

特別是再次回到了故地，他又想起了那些小時候的事，見到了慕家的人。

花荼越來越覺得，慕頌之還和小時候一樣，很多地方都沒有變。

他感覺自己好像在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走近着他。

慕頌之開着車，感覺到了花荼一直在看着自己：“怎麽了？”

花荼微微一愣，扭轉過頭說：“沒有什麽，在想……明天做什麽……”

慕頌之道：“說起這個，下午的時候，江九寧打來了電話，他家搞到了一批極品的大閘蟹，回頭讓人送過來，順便他明天晚上會過來蹭飯。”

秋末時節，正是河蟹最為肥美的時候。

母蟹滿黃，公蟹滿膏。

花荼低頭道：“好，我回頭蒸螃蟹給你們吃。”

“對了，還有，這個給你……”慕頌之說着，掏出了一個東西遞給花荼。

花荼接了過來，然後他發現，那是一把沉甸甸的車鑰匙，看上面的車标是法拉利。

花荼傻了：“這個是……”然後他反應了過來，“太貴重了……”

慕頌之道：“拿着吧，你應得的，是爺爺讓我送給你的，感謝你讓他看到了奶奶的小禮物。車在我公寓的地下車庫裏，回頭告訴你是哪一輛，希望你還開得慣。”

他記得之前看過花荼的資料，他是有駕照的。

這樣花荼出去也會方便一些。

花荼又遲疑了一下才收了：“謝謝。”

深秋的夜晚，已經有些寒涼。

慕泰然和傅清瑩住得近一些，兩個人先到了家。

傅清瑩讓保姆帶着孩子洗漱，然後她想起來之前花荼給他們帶的食物，拿出來整理了一下。

除了幾盒各種糕點，就是一大盒的粥，粥看起來是白色的，上面點綴了幾片玫瑰花瓣和枸杞子。

傅清瑩還記得，花荼說這粥叫做美齡粥。

保姆在忙着，她把盒子收拾好，放在了冰箱裏。

晚上吃了那麽多的餃子，傅清瑩有一種強烈的罪惡感，去家裏健身房的跑步機上又去跑了個五公裏，然後才洗漱以後上床睡覺。

家裏房間多，她又睡眠不好，經常失眠，早就和丈夫孩子分了房間睡。

晚上睡着睡着，傅清瑩就做了好幾個夢，她半夜忽然醒過來，看了看時間，是淩晨三點。

然後傅清瑩就怎麽翻來覆去也睡不着了，她覺得自己又餓了。

傅清瑩原本節制到了一種變态的地步，可是經過了昨天一晚，她的饞蟲好像都被勾起來了，大半夜躺在床上，滿腦子想着的都是昨晚上吃的那些餃子。

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當時再多吃幾個，那樣就不會餓了。

傅清瑩在床上又躺了半個小時，還是忍不住，她爬起來，自己去冰箱裏拿出那份粥，然後盛了一碗用微波爐熱了。

傅清瑩想，這不就是一碗粥麽，應該不會胖多少，喝了也許還能睡一會。

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嘗了嘗，卻覺得這熱熱溫溫的粥在半夜喝起來尤為好喝。

裏面像是有山藥，還有糯米，吃起來暖暖的，又軟軟糯糯，還有一種豆漿的香味。

傅清瑩上網搜了一下，發現這粥是用梗米，糯米，百合，山藥，用豆漿熬成的，最後加一點冰糖，恬淡的口味，軟軟的百合，吃起來緩解了她焦躁的情緒。

傅清瑩又想起了自己要挑戲的事，她之前在幾個戲裏猶豫不定，主要考慮的有兩個劇。

一個是古裝的大女主，配置不錯，男主也有一定的粉絲，還有很多老戲骨來搭戲，就是拍攝時間有點長，她需要從女主十六歲演到四十五歲，前期扮嫩有點壓力。

另外一部是個都市精英職場劇，女主是律師，一邊接案子一邊和精英男主談戀愛，職場線很輕，是現在流行的都市甜寵劇，就是男主比她年輕不少，是平臺塞過來。

這兩個劇的劇本都還沒完全做好，只給了大綱和人物小傳，班底還有開得價錢都挺好的，她就是有點舉棋不定，不知道選哪個更合适。

現在淩晨坐在餐廳裏，喝着一碗美味的粥，傅清瑩卻忽然猶豫了。

她想到了慕家老太爺說的那些話。

她是變了。

她把自己淹沒在那些奢侈品和名牌包包下，用高檔的化妝品掩飾自己眼角的每一條細紋，她害怕變老。

她和丈夫吵架，逼着孩子學習，尖酸刻薄到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她想着就算自己不成功，也要把孩子們培養出來。

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有點失敗。

連一個年邁的老人，都可以努力做出改變，那她能否找回自己的初心呢？

想到這裏，傅清瑩去房間裏把一疊劇本都拿了出來，一個一個挨個翻看着。

她從裏面挑出來一個劇本，随後就不由自主地往下看去。

一碗粥喝完，傅清瑩又去給自己盛了一碗，過了一會，又去盛了一碗。

這粥不知道有什麽魔力，後勁兒特別大，喝完了還想喝。

到最後，一盒子粥都被她一個人喝完了，傅清瑩有點吃獨食的負罪感。

那些劇本看到最後，她發現天亮了。

慕泰然早上起床，看到妻子坐在餐桌前，微微一愣：“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他又看了一下說，“你哭了？”

慕泰然知道今天妻子是要上綜藝的，可是一向注意形象的她，竟然在這個時候，把眼睛哭腫了。

傅清瑩擦了擦眼淚：“我的下一部戲，定下來了。”

慕泰然驚訝了：“你準備拍哪個？都市的還是那個古裝大女主？”

“都不是。”傅清瑩把一個本子推到了慕泰然的面前，“這一個。”

慕泰然拿起來翻了一下，這個劇是一寸光陰影視制作公司的。

這個故事是真實人物經歷改編，講述的是一個鄉村女教師，怎麽一步一步為了孩子們能夠受到更好的教育，努力拉來了捐款，辦成一所學校，培養出很多人才的故事。

這位女教師需要從二十二歲演到五十五歲，整個拍攝周期六個月，卻只準備拍攝十二集。

慕泰然皺眉：“這個劇拍攝時間很長，條件很艱苦，而且我估計服化道會往土裏做。”

在過去，這樣的劇本根本不會在傅清瑩的考慮範圍之內。

傅清瑩道：“我知道，我今天淩晨就起來，仔仔細細讀了劇本，我覺得這個劇本寫得很好，不是刻意地苦情，有生活，有搞笑，卻特別真實。其中有幾場戲，真的打動了我，也很考驗演技。”

慕泰然道：“這一部的投資還很小，可能片酬不會太高，”

傅清瑩道：“一寸光陰他們拍的劇我看過，雖然沒有什麽大爆的，但是很多都是口碑劇，我看得出來，他們是想要認認真真做戲。”

慕泰然點頭：“這個倒是，雖然是小公司，但是他們做事還是挺用心的。”

傅清瑩：“我好像背離演員的路走了很久了，現在我都三十多歲了，是倆個孩子的媽媽。以前我挑選劇本，總是想着，哪個影響力大，哪個能夠和那些小花拼，我考慮身份，考慮地位，考慮錢，想要大女主，可是我早晨的時候，一直在思考，什麽才是真正的大女主？是所有人都寵愛，是瑪麗蘇，是一路碾壓所有的對手？”

慕泰然看着她，作為一個影視公司的老板，他也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

傅清瑩說到這裏搖了搖頭：“好像這些都不對，我覺得大女主，首先是真實的，有生命力的角色。女教師這個角色，頑強，堅韌，劇本不賣慘，不煽情，講的都是一件一件事情，她把留守的孩子們一個一個說服，從家裏拉到學校來上學，一個人肩負着那麽多人的命運，學生高考成績名列前茅，甚至出了狀元。鄉村脫貧致富，她自己也收獲了愛情，這是另外的一種爽，一種甜，我覺得這才應該是真正的大女主。”

傅清瑩繼續道：“我不能做一輩子少女，我把自己的路走窄了，也把自己逼得太狠了。現在我想單純一些，做一個好的演員，我願意降低片酬拍這一部能夠感動我自己的戲。”

慕泰然猜到，可能是昨天大家一起聚餐以後，傅清瑩的心态發生了一些變化，他也希望自己的妻子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想到這裏，他點頭道：“好，你如果想嘗試一下新的路線，我也支持你的選擇。反正家裏也不缺錢，你想要做什麽，就放心去做吧。”

第二天一早，花荼忙完早飯，送慕頌之去上班。

慕頌之說中午不回來吃飯，直接等着晚上的大閘蟹。

不多時，花荼就收到了江九寧讓人專門送過來的大螃蟹。

江九寧這次是出了血本，送來了好幾個盒子。

螃蟹分大的還有小的，大的有十只大閘蟹，每只都有六到八兩，小的有二十來只，都是二兩左右。

螃蟹之中，有一對蟹皇蟹後，足足有一斤多重，拎着就沉甸甸的。

這麽大的螃蟹，很多一個池塘裏只出一只兩只，基本上就有價無市了。

花荼以前在餐廳裏的時候，也少有見到這麽大的螃蟹。光看着就足夠過瘾了。

大的螃蟹适合蒸來吃，小的适合做腌蟹、醉蟹。

這螃蟹只能吃活的，一旦死了，就會産生毒素。

螃蟹雖然美味好吃，但是性寒，也不能吃太多。

花荼檢查了一下所有的螃蟹，每一只都是活着的，腿足完整，在不停吐着泡泡。

而且這些螃蟹的蟹殼都很有光澤，肚臍突出，一看就知道肚子裏是滿滿的蟹黃。

花荼換了一點鹽水，把蟹養着，這樣可以讓螃蟹吐出肚子裏的髒東西。

随後他開始準備各種的原料，先把醉蟹腌制上，其他的準備下午再做。

大閘蟹最好吃的方法，就是清蒸，蒸出來的螃蟹，能夠保留螃蟹的原味，沾着調制好的蟹醋醬料，配一點黃酒，簡直是絕美。

花荼又配了幾道其他的下酒涼菜，最後準備做一鍋羊肉蘿蔔湯。

羊肉是溫熱的，适合秋冬進補，而且羊肉的這種溫正好可以驅散螃蟹的寒。

等其他的食材準備好，花荼就開始清洗螃蟹，他先把螃蟹的繩子解開，用一根筷子誘惑着螃蟹，讓螃蟹用蟹鉗夾住筷子，然後掀開螃蟹的蟹蓋，擠出螃蟹肚子裏的髒東西，随後開始用清水清洗螃蟹身上的泥沙。

花荼用小刷子把螃蟹的蟹身，蟹爪一一洗過。

那些螃蟹似是覺得癢癢，不停揮動着四肢，想要從他的手中逃走。

花荼卻是十分淡然，挨個把它們洗完了，再把腿熟練收攏起來，綁上繩子，這樣也防止螃蟹上鍋以後掙斷蟹腿。

那兩只蟹皇和蟹後由于個頭太大，蟹鉗也粗壯，花荼沒敢解開綁着鉗子的繩索，就這麽五花大綁着洗了，那蟹鉗粗大有力，稍微不小心，如果被夾上一下，手指頭上就會少一塊肉。

螃蟹必須要現做現吃。

洗完以後，花荼就把螃蟹放入了清水內，讓它們最後浸泡一會，就開始做其他的菜。

等羊肉湯炖上，其他菜品做好，他又來調了吃螃蟹的蟹醋和醬汁。

今天花荼調制了三種醬汁，一種是微辣的辣汁，加入紅辣椒，剁椒，醬汁，胡椒粉。

第二種是傳統醋汁，主要是姜末和蟹醋。

第三種則是海鮮汁，主要是耗油，魚露，米酒，香油和醬油等。

等花荼收到了慕頌之的信息，還有半個小時候到家，他就把所有的螃蟹上鍋，準備開始蒸了。

這蒸螃蟹必須冷水上鍋，在水中加入黃酒。

花荼今天做的這一道雖然是清蒸螃蟹，卻是一道菊花蟹。

他事先采購了小朵的菊花，鋪在了盤子底，又在上面鋪了一些紫蘇葉。放入菊花和紫蘇葉不僅能夠增鮮，還能夠去腥，有驅寒的功效。

花荼把螃蟹翻了個個兒，讓螃蟹的肚子朝上，這樣防止蟹黃流出，最後他在上層撲上蔥姜，特別取了小片的姜壓在了螃蟹的蟹蓋裏面。

全都準備好，花荼開火。

蒸鍋很快上汽，裏面的螃蟹逐漸染上了一層紅色。

今天的螃蟹太大了，至少要蒸上十五到二十分鐘，趁着這段時間，花荼把冷菜和其他菜端上來上桌。

羊肉湯架着小鍋燒着，他又溫了一壺黃酒，在裏面放了蜂蜜和梅子幹。

蜂蜜可以給黃酒增加口感，還讓黃酒入口漸甜，不會那麽辣口。

最後花荼拿出兩個大個的盤子，在上面用菊花和紫蘇葉拼了一幅簡單的擺盤圖案。

時間一到，花荼揭開了蒸鍋，把螃蟹身上的線剪斷，擺在盤子裏。每個大盤子裏三只螃蟹，一只大的，兩只稍微小一些的。

這時候，慕頌之和江九寧到了，兩個人換了鞋子進來。

江九寧一進屋就叫道：“好久不見，我想死小花了。”然後他嗅了一下說，“我聞到螃蟹的味道了！”

兩個人坐在桌前，一旁擺着一盆紫蘇，還有盛開的菊花插花。

花荼把兩盤大螃蟹擺在了餐桌上：“你們挑選一下，看喜歡吃公蟹還是母蟹。”

慕頌之解着領帶，謙讓道：“你先挑吧。”

江九寧：“我要母的！”

慕頌之：“那公的那只花荼你吃吧。”

花荼：“謝謝，不過螃蟹太寒了，我不能吃太多，我吃一只小的就可以了……”

江九寧看着他們兩個：“這麽多螃蟹，你們為什麽要謙讓來謙讓去？大家都有的吃……”

等着花荼進廚房拿東西，江九寧沖着慕頌之擠眉弄眼：“我是來吃螃蟹的，不是來吃狗糧的！”

慕頌之：“或許，你以後還想繼續來蹭飯？”

這話一出，江九寧馬上道：“我吃螃蟹，塞上我的嘴。”

花荼從廚房裏拿出來一些拆螃蟹的工具，又給他們倒上了黃酒。

慕頌之首先喝了一口酒，他品出來酒裏加了東西，比往常的口感都要綿甜。

江九寧看着花荼的那些工具：“真是專業，這麽多工具，很多我都沒見過。”

“這是傳統的蟹八件。”花荼道，“慕總，我給你拆你那只大的公蟹，江公子也要盡快吃，要不螃蟹就涼了。”

江九寧淚下，感覺自己吃狗糧快要吃飽了：“好，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慕頌之笑了：“不用這麽委屈，我也會拆，我先吃一只小的。”

江九寧兩只手托着螃蟹，覺得沉甸甸的。

那只一斤出頭的母蟹太大了，整個一只放在面前，非常壯觀。

蟹殼被蒸到了通紅色，肚臍卻是幹淨雪白。

聞起來就有一股濃郁的螃蟹香。

江九寧先掰下來一條蟹腿，取出腿裏的肉條，幾乎有小指粗細，他嘗了一口：“好吃！蟹肉好甜！”

然後他顧不得吃其他的蟹腿，直接想把螃蟹打開。

那螃蟹剛出鍋還熱着，江九寧被燙了兩次，手指都被燙紅了，在一旁甩着手。

花荼見狀，把他面前的螃蟹轉過來，直接用手掰開。

慕頌之在一旁生怕他燙到：“燙……”

花荼卻毫不在意，面色淡然，他做了很久的廚師，手指上早就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繭子，別人覺得特別燙的，他也能承受。

只聽咔的一聲蟹蓋被穩穩打開。

江九寧道了聲謝，把螃蟹接過來。

那母蟹的蟹黃是完全金黃色的，看起來就讓人食欲滿滿。

大閘蟹的蟹黃完全不腥，像是鹹蛋黃，但是口感比鹹蛋黃還要緊實，味道比鹹蛋黃還要更鮮。

江九寧用勺子挖了滿滿的一大勺子蟹黃，放入口中：“我靠！太滿足了，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吃這麽大的螃蟹……花荼這廚藝太好了。”

花荼在那裏拆着螃蟹，頭也沒擡：“蒸螃蟹不用什麽廚藝，就是加水上鍋就可以了。”

江九寧道：“不，不一樣，我家裏蒸的就沒有花香味！”

花荼說：“你也不用這麽誇張……”

慕頌之也開始吃着螃蟹，蟹肉鮮甜，蟹黃飽滿，再配上一點黃酒，這螃蟹果然是讓人大飽了口福。

他一邊吃，一邊看着花荼忙碌。

此時花荼低垂着頭，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遮出一小片陰影，他的皮膚在燈光下反出一種冷白色，嘴唇微微抿着，整個人顯得又好看，又安靜。

花荼用着那些工具，動作又快又穩。他的手指特別修長，關節處透出一種淡淡的粉紅色，手指靈巧地翻飛。

整個人在燈影下，就像是一幅畫一樣，稱得上秀色可餐。

花荼先把大螃蟹的蟹腿拆下來，每一條蟹腿都是沉甸甸的。

然後他用剪子把兩頭剪斷，再用工具一戳，完整一條蟹腿肉就就從蟹腿裏被取出來了。

那蟹肉外面透着淡紫色，裏面雪白鮮嫩，粗粗的一根肉條，有小螃蟹腿的三根那麽粗，花荼還非常小心，抽出了蟹肉裏面的透明蟹骨。

随後他又用夾子夾開了蟹鉗，取出了蟹鉗裏面的大塊肉。

腿取好，就輪到打開蟹蓋，先去掉蟹臍，随後沿着縫隙打開。

這螃蟹不愧是蟹皇，一打開以後，整個螃蟹都是滿滿的。

裏面還有厚厚的一層白軟蟹膏，冒着熱氣，花荼拆得精細，先把蟹蓋裏面的蟹膏和黃色部分挖出來，去掉蟹嘴和蟹胃，随後取出蟹心，蟹腸，小剪子剪掉蟹肺。

花荼專心致志，一絲不茍。

整個螃蟹被處理得非常幹淨。

滿滿的蟹膏都被舀了出來。

螃蟹一分為二，兩邊身子裏面的黃色部分取出，肉也被取下來。

他的動作熟練，不出十分鐘，一只螃蟹就被拆得幹幹淨淨的，他把蟹肉和蟹膏還原放入了蟹殼裏，遞給了慕頌之。

碩大的一只螃蟹，全部變成了肉和膏，像是小山一樣堆放在蟹殼裏，還是熱着的。

慕頌之剛才自己也吃了半只母螃蟹，這時候拿過了花荼給他弄好的。

吃螃蟹最麻煩的步驟就是要拆去蟹殼，取出蟹肉。

以前吃螃蟹，慕頌之也是邊取肉邊吃。

可現在，所有的殼子和內髒已經被花荼用蟹八件去除幹淨。

這樣的吃法，光是想一想就足夠過瘾了。

有人喜歡吃母蟹，慕頌之卻覺得公蟹其實更好吃，蟹膏為螃蟹提供了不同的口感和風味。

慕頌之往裏面加了一些蟹醋，舀起來一勺就是滿滿的蟹肉，咬下去滿口是螃蟹的鮮甜味，混着點姜醋的辣和酸，那感覺是極度的滿足。

慕頌之一層一層往下吃，口感也是完全不同的。

先是蟹身裏面的肉，再是蟹鉗裏面的肉，然後是蟹腿裏面的肉，吃到下面是滿滿的蟹油和蟹膏。

蟹膏有着螃蟹獨特的味道，特別的黏密，特別是白色的部分，簡直糯到黏牙。

一只螃蟹，腿肉纖長細膩，身肉嫩滑潔白，內髒鮮鹹味美，蟹膏嬌軟綿香。

各種部位有不同的味道，豐富的口感，提供給人別樣的體會。

一時間，慕頌之感覺自己似乎是到了河邊，聞着菊花的香味，看着水天一色。

那感覺簡直是太享受了。

今天主要是吃螃蟹，喝黃酒。

江九寧上輩子一定是個說相聲的，喝酒以後加倍話唠，逗得慕頌之和花荼都笑了。

三個人一邊吃着螃蟹，一邊喝着黃酒。

花荼只給自己倒了一點點。

江九寧和慕頌之則是酒沒停，今天的黃酒是微甜的，喝的時候完全不覺得，等他們吃差不多了，花荼一看，那兩個人竟然把一瓶都喝完了。

他趕緊給兩個人盛了羊肉湯來暖胃。

這黃酒的特性非常獨特，度數不高，後勁卻特別足，回頭可能會上頭。

果然吃到最後，江九寧和慕頌之都有點醉了。

江九寧在那裏念着詩：“春江水暖鴨先知，桃花流水螃蟹肥……”

慕頌之的臉也有些微紅了，還有點理智，糾正他：“季節錯了，那是鳜魚。”

江九寧道：“我不管，螃蟹比鳜魚肥多了……都是肉，還有黃。”

然後江九寧吃着吃着就哭了，慕頌之吓了一跳：“你是咬到舌頭了嗎？”

江九寧搖着頭：“沒有，就是太好吃了……”

慕頌之：“……”

花荼：“……”

然後江九寧大着舌頭講着自己小時候的故事：“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吃螃蟹，我媽媽一直說小孩子不能吃螃蟹，等我到了七歲才給我吃了一只。”

說到這裏，江九寧擦着眼淚：“大螃蟹太好吃了，慕頌之，我要在你家客廳住下了，三月吃河豚，六月小龍蝦，九月吃海參，到了十月底，我就可以再吃螃蟹了……”

慕頌之道：“你喝多了，花荼給他叫個代駕吧。”

等代駕到了，江九寧是被花荼和俞嫂兩個人連拉帶扯送下樓去的。

花荼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位，上樓來看到慕頌之還坐到桌邊。

花荼說：“慕總，你吃好的話，我叫俞嫂收拾了。”

慕頌之聽話起身，走到卧室就要上床。

花荼道：“先洗手！”

剛才吃螃蟹，手上都是油的。

慕頌之這才去洗手間，打開了水龍頭，在水槽中沖水，他的目光都發直了，花荼才知道慕頌之也是醉了。

花荼提醒說：“用點洗手液……”

慕頌之手往一邊劃，按了兩次沒按出來。

花荼走過去幫慕頌之擠了，慕頌之才把手洗了。

他走路的時候，身體也微微打晃，看上去随時要摔倒。

花荼嘆了口氣，過去扶住了他。

慕頌之的個子很高，體重比江九寧還要重一些，可是他很聽話，被花荼拉着就往床邊走。

花荼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黃酒味，他費力把慕頌之放在卧室床上，幫他脫了鞋。

花荼問：“慕總，要給你做點醒酒湯嗎？”

“不用。”慕頌之掙紮着說，“手機……充電……”

花荼：“……”

喝多了還記得給手機充電，花荼不知道該不該說蘋果的電池太過垃圾。

慕頌之自己拿起一旁的充電器，往手機的充電孔插了兩下，都沒有插進去。

花荼無奈了：“給我吧。”

他剛把手機充上電，慕頌之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他，他雖然喝醉了，手勁兒卻不小，花荼沒站穩，也被帶到床上。

花荼說：“慕總你喝多了。”

他支着身子正想從床上坐起來，忽然看到了慕頌之看他的目光，那眼神勾起了記憶，讓他心底微微一動。

“花荼，我在找一個人，找了好久。”慕頌之凝望着他說，“他……在眼角下也有一顆淚痣。”

說到這裏，他伸出手，婆娑着花荼眼下的淚痣：“那個人，是你嗎？”

這像是一句帶着醉意的問詢。

卻像是一支箭射入了花荼的胸口。

花荼猛然愣住了，他低下眼簾，不敢直視慕頌之，心跳停跳了半拍。

花荼瞬間想了很多，那個人會是自己嗎？有沒有可能是別人？

畢竟他和慕頌之都已經十幾年沒見過了。

或者……自己是被慕頌之認出來了嗎？

還是說……那只是慕頌之喝醉了，随口問的？

他還沒有想好應該怎麽面對慕頌之，怎麽解釋當年家裏的事。

最關鍵的是，現如今他們的地位已經天差地別，慕頌之心裏的甘淩霄，并不是一無所有的他……

如果他承認了，慕頌之會不會失望？

他們的關系會不會發生什麽變化？

到時候會不會連默默在他身邊都做不到了？

這麽多年過去，花荼早就習慣于把很多事情壓在心底。

但是這一切似乎總是要面對的。

花荼停頓了好一會兒，做好了心理建設，鼓起勇氣低聲說：“我……”

然後他擡起頭，發現慕頌之已經睡着了，他低低呼吸着，眼睛也完全閉上。

果然不應該相信醉鬼的話。

花荼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內心的思想工作都白做了。

雖然有點遺憾，但是他又覺得自己頓時輕松了不少。

慕頌之應該是不知道的。

他終于不用變成肩負了那麽多的甘淩霄，還是那個私廚花荼。

他也不用想糾結那麽多的問題，只要做好每頓飯就好。

花荼輕手輕腳地幫慕頌之蓋好了被子，關了燈從主卧出來。

在黑暗之中，慕頌之卻睜開了眼。

他狹長雙眸之中醉意全無，卻平添了一絲溫柔。

應該是他。

原來那不是他的錯覺，他的小朋友，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