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類的本質是真香
今天晚上是江家喬遷新居的暖房宴。
慕頌之下了飛機就直接趕到了江家的新房子。
這座宅子位于忻城南邊,是個環境安靜的小區。
小區是新中式,進去以後滿院子的亭臺樓閣,之字回廊,裏面一水兒的獨棟小別墅。
住在這裏的人也是非富即貴,随便哪個報出名字去就能上個社會新聞。
江家這一棟是小區裏面的樓王,不算露臺和中庭就一千來平的面積,院子有個籃球場那麽大,江家老爺子不惜重金,專門找人移植來了一株金桂樹。
金秋時節,樹冠茂盛,就是移過來的時間太短,還吊着營養液,老遠就能看到,非常好辨認。
慕頌之到得有點早,看了看時間,才一點多。
他想着要不要出去逛逛,結果剛停好車,江九寧就熱情地從裏面迎了出來。
“頌之,快進來。中午我家家宴,剛把親戚送走,和那群七大姑八大姨的我沒話說,快憋死我了。”
因為人太多,所以暖房宴分了兩撥人,上午是親戚,下午才是朋友。
慕頌之到的早,夾在了兩撥人之間。他這才和江九寧打了個招呼,鎖車走進去。
江家是個大家族,做木材生意發家,富貴過了三代。慕江兩家是世交,慕頌之和江九寧兩個人更是多年的同學,平時也經常一起出去玩,毫不見外。
賓客還沒到,江家的自家人都聚在中庭裏喝茶。
江九寧的父親江啓程見了慕頌之,問候了他家裏人,又問:“你哥呢?”
慕頌之道:“他公司有項目在恒城開機,趕不過來了。我家我做代表。”說完獻上一份賀禮,“給江爺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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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啓程道:“老爺子吃了飯有點乏了,就午睡去了,等下出來。”
他打開看了看慕家的賀禮,是個雕刻的玉菩薩。
上好的和田,透着瑩潤的光,光澤,質地都是上乘。
江啓程收了:“謝了,老爺子肯定喜歡。”
閑聊了幾句,江九寧借口帶着慕頌之參觀一下,把他領到了後面的茶室。
他沒形象地往沙發上一靠:“唉,我最不喜歡坐中庭裏的紅木椅子,怎麽坐怎麽腰疼,還是這裏的沙發舒服一些。”
然後江九寧又問慕頌之,“喝茶嗎?”
慕頌之有話直說:“來杯咖啡吧,我時差還有點沒倒過來。另外晚上幾點開?”
就算是頭等艙,國航的飛機餐也是難吃到令人發指,餐盤用得挺好看,食物透着一個怪味兒,想着晚上有大餐他就少吃了一些。
江九寧叫了人過來,給他上了咖啡,又擺過來點幹果糕點:“今天你有口福了,我爺爺專門請的國宴菜的季師傅,今年八十七了,中午就做得挺不錯的。”
慕頌之聽了沒拿糕點,取了幾枚開心果墊了墊。
兩個人正聊着,有位穿着廚師服的小廚師慌慌張張地過來找人。
江九寧看到攔下來:“怎麽了?”
小廚師道:“那個,我師傅剛才不小心,被燙了手……”
江九寧聽到這話也吓了一跳,他們這地方離後廚最近:“你先別告訴我爺爺那邊,我跟你去後廚看看。”
慕頌之跟着江九寧走到後面,碩大的廚房之中,站了四五位廚師,都在不知所措。
中間被圍着的就是主廚季師傅。
此時老人的手在冷水下沖着,整個手背紅了一大片。
這傷說嚴重不算太過嚴重,說輕也不能算輕,至少這菜是沒法做了。
“菜做了多少了?”江九寧問。
一旁的幫廚道:“冷菜都做好了,獅子頭也差不多了,其他的菜還算是簡單,龍井蝦仁,大煮幹絲,松鼠桂魚都問題不大,難的是……主菜的三套鴨。”
“那怎麽辦?”江九寧有點慌,聲音都發顫。
幾位幫廚面面相觑,他們學藝時間不長,功夫不夠,也沒把握做好。
今天是江家搬到新宅子的暖房宴,請的人不算多,卻都是親朋好友。
江老爺子專門挑選的黃道吉日,還請大師看過,就為了撥個好彩頭。下午這一場的賓客眼看就要到了,這要是開了天窗,那丢的是江家的顏面。
季師傅在一旁關了水籠頭道:“我的責任,我找人來頂上。”
這說話的時間,手上就起了泡。
江九寧快急瘋了:“晚上這一場尤其重要,很多人都沖着季師傅的手藝來的……國宴大師的招牌,哪是随便找個人就能頂上的?”
慕頌之攔了他一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把菜做出來。”
江九寧皺眉:“這頓飯也不便宜。”
季師傅在一旁說:“江先生,今天對不住,工費,食材都算我的,分文不收你家的。”
江九寧快哭了:“我哪兒是差這十萬塊錢啊?”
慕頌之又攔了他:“才兩點,還來得及,季師傅推薦的人選,肯定不會太差,還是盡快安排好,讓他去醫院吧。”
江九寧沒辦法,也只能先這樣,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們選個好點的師傅接手。然後他去通知家人,讓慕頌之幫他盯着點這邊。
于是慕頌之就看着季師傅讓徒弟心急火燎地打電話找人。
今天是黃道吉日,婚宴,壽宴多。忻城頂級的大廚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生意好得不得了。
聯系了兩三位大廚,都說過不來。
慕頌之肉眼可見,季師傅臉上的汗下來了。
老頭畢竟已經八十多歲了,坐在那裏,扶着手,駝着背,頹得不得了。
正一籌莫展,季師傅擡頭說:“打電話問問花荼。”
小師傅也猛醒了:“對,花荼好像是今天休息。”
一個電話打過去,小師傅哆哆嗦嗦地把事情原委說了,聊了幾句,他挂了電話,長出了一口氣:“花荼接了,十萬一單,賬随後算。如果您覺得沒問題,他馬上打車過來。”
慕頌之心想,這廚師真貴,這哪裏是過來幫忙,簡直是趁火打劫呢。這麽算,這季師傅除了要白出食材,人工,還要倒給別人十萬塊錢。他又有點好奇,今天這個日子,別的廚師都在加班趕場,為什麽這位大廚會空下來沒有生意?
現在救急如救火,管不了太多。季師傅滿口答應下來:“快叫他來,越快越好。”
小徒弟忙發了短信過去,解決了難題,整個後廚都從剛才的沉悶氣氛裏恢複了過來。
這時候江九寧也和家人打過招呼了,又跑過來。
慕頌之問他:“怎麽說?”
江九寧咬着牙道:“我爹說先別告訴我爺爺,趕快讓他們換人做,還說季師傅如果傷得嚴重,快去醫院。”
慕頌之點點頭,認同這個處理方式。
季師傅已經主動補貼了,江家再扣着人就不像話了。
老廚師傷了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事,江家還不如厚道一些,留個美譽。
私廚圈就那麽大,如果吵鬧着不讓人去醫院,以後再請大廚也會困難。
季師傅聯系好了人也松了口氣,叮囑交接好了,跟着一個徒弟去了醫院。
江九寧不敢走了,就在廚房這裏看着那些徒弟繼續忙活備菜。
慕頌之也不好自己離開,陪着他在廚房裏聊天。
江九寧和他說了幾句別的,小聲對慕頌之道:“我還是心裏沒底,你也知道,我爺爺那舌頭,刁鑽得很,味道不對保準嘗得出來。”
他說到這裏嘆了口氣:“老人家心髒不好,又要臉面,今天都開開心心的,萬一出了什麽簍子,就是大事。”
慕頌之腦子轉得飛快,幫着想備用方案:“要不問問附近的私人會所?從星級餐廳,私房菜館叫人過來?或者……訂菜不知道來得及不……”
“算了,聽天由命吧,那麽一折騰就更藏不住了。”江九寧苦笑,“我現在可是明白了,千算萬算不如天算。這出了錢,事情也不一定辦得牢靠。”
正說着,有廚師接了電話,出去把人接過來。
新主廚一進廚房,江九寧就傻眼了,他以為至少是一位四五十歲的資深主廚,沒想到進來了一位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那人帶着口罩,也能看出來長得挺好看的。
冷白皮,眉眼特別幹淨安靜,眼睛下還有顆淚痣。
眼見着這人被幾位幫廚簇擁着,換上廚師服戴上帽子準備開工了。
江九寧還是沒反應過來,作為主顧過問一了下:“師傅呢?”
幫廚一指那年輕人:“這位就是。”
江九寧:“這麽年輕?能行嗎?”他也是急瘋了,當面就質疑出來。
那年輕人擡頭看向他,眼神有點冷:“誰說年輕就一定做不好?”
江九寧一時噎住了。
他沒見過對主人家這麽不客氣的私廚,憋了半天說:“說話硬氣算什麽本事?希望你做得和你話說得一樣好聽。”
慕頌之饒有興趣地看着江九寧被怼。
看着他們劍拔弩張,他把江九寧拉回來小聲說:“你先哄好廚子,回頭做出來我們先嘗嘗,不好吃你別讓菜上桌了。”
那位新主廚沒理他們這邊,撸了袖子上手。
時間不等人,賓客一共三桌,菜要一道一道上,主菜差不多七點上去,時間緊迫。
所謂的三套鴨,慕頌之以前也吃過,這是淮揚古菜,幾百年歷史,一般作為壓軸鎮桌,色香味俱全,湯美肉鮮。也怪不得古時候就有鹽商賽皇帝一說。
菜名為三套,就是鴨子套着野鴨套着鴿子,湯裏再加上火腿香菇冬筍,湯水煮到清亮,連着砂鍋一起端過去。
鴨子講究是肥嫩的雄鴨,鴿子要去當年的子鴿。所有材料都需要取骨,外面看起來還要完完整整。
這道菜很費時間,手慢的要從早做到晚。
季師傅太有信心了,所以想要最後做,可差點就出了事故。
慕頌之也聽人說過這道菜,那去骨的功夫,沒三年練不出來。
此時他看那名為花荼的主廚一邊叮囑幫廚燒水,一邊熟練操作着,如畫的眉目低垂下來,年紀雖然不大,卻是個老手。
他先拿了刀在鴨脖子下開了一個小小的刀口,随後開始拆骨,修長的手指探入鴨身,把鴨子整個翻出,幹淨利索地用刀把骨頭剃下來,小骨頭也沒放過。
整個過程猶如庖丁解牛般,行雲流水,不出幾分鐘就把鴨骨全部剃出來……
家鴨處理好以後野鴨和鴿子如法炮制。
很快食材就備好。
随後就是過水,這過水非常講究,不能完全煮熟,全熟香味會受損,更不能夾生,生了的話腥味和鴨子的騷味無法去除,必須恰到好處。
慕頌之就看着那廚師拎着鴨子,先在水裏過了幾次,逼出血水,随後又用湯勺灌入熱水。
一時之中,廚房裏都是蒸汽。
看到這裏,慕頌之知道他是個行家裏手,拉了江九寧道:“看樣子不錯,我們也幫不上忙,去茶室坐着吧。”
江九寧這才嗯了一聲,千叮咛萬囑咐,等下出了菜一定要先給他吃。
兩人去了隔壁的房間又聊了一會,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六點。
親朋入桌,冷菜上席,要開始上熱菜了。
江九寧帶着慕頌之去和爺爺打過招呼,說明了要晚點過去。
幫工聽話地把熱菜先給他們這邊送來。
第一道是龍井蝦仁,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平日裏經常吃,沒什麽稀奇的。
江九寧看着沒擺盤,就是一個小碟子,配了兩個勺子,皺眉嘗了一勺。
随後他眼睛就亮了。
慕頌之看他表情變了,也舀起來一勺嘗了。
他本來對茶不感冒,但是此時,鮮嫩的蝦仁混了茶葉馨香,融合在一處。
那茶葉沒有泡開,不見苦澀,只有一股清香。蝦仁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處理,白嫩鮮滑,口感又嫩又彈。
他們這些富家子弟,平時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
可還是被這道菜驚豔到了。
說不出來和過去吃過的有什麽不一樣,但就是比過去的好吃。
好像就算都是美人,這一道卻比別的都要清麗曼妙。
慕頌之有瞬間腦子空白,唇齒舌尖都是香的,只讓人想起來四個字,人間美味。
江九寧咽下去才顧得上開口說話,涵養極好的他也忍不住罵了句:“艹,真他媽好吃。”
人類的本質是真香。
慕頌之想,那小廚師果然有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