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悍勇與野心
這是很可能發生的事情。
“拼死一搏,不行就退。”她抿了抿嘴唇。
“退哪裏去?”洛衍之覺得好笑。
作為一個學生,你無路可退了。
“一邊打工掙錢,一邊做自己想做的東西。我比那個抄襲我的人先一步做出來就好了。”
洛衍之想要說她天真,想要告訴她:你永遠贏不了那些比你更有手段的人。
無論是在哪個領域裏,手段比實力更重要。
“喂,你的眼鏡呢?”她歪着腦袋問。
“扔掉了。”
“那是。反正那副眼鏡也沒有度數。”她回答,腳尖踢了一下面前的小石子兒。
她的腳也很小,穿着的似乎是阿迪達斯的童鞋,因為擡腿而露出的腳踝在洛衍之的眼中一閃而過,在陰郁的雨水裏如同綻放的白淨而旖旎的花。
他的視覺神經瞬間緊繃起來,像是将那道纖弱小巧的弧度牢牢刻劃進腦海裏。
“你知道它沒度數?”
“知道啊。我給你擦了眼鏡呢!”
“那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要戴一副沒有度數的眼鏡?”
“你既然戴着它肯定有你自己的需要。也許是裝飾,也許是為了看起來專業。”
Advertisement
沉默了兩秒,洛衍之開口道:“我不懂IT。我是被雇傭來接近莫裏斯教授然後說服他出讓自己的專利,甚至有可能我的雇主還會要求我竊取他的技術。”
後面半句是他編的。
他還是想看她難過,看她對自己露出惡意滿滿的表情。憑什麽她可以無所謂而坦率地看待這一切?只是因為她沒徹底被這個世界冷落和傷害過。
“那你失敗了吧。姜還是老的辣,這麽多年,想要坑莫裏斯教授的人應該很多。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走吧,我請你吃個三明治?這家咖啡店的三明治是附近最便宜的。”
她對他的身份無動于衷,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你不在乎我是個騙子、小偷或者賊?”洛衍之問。
她像是聽到什麽可笑的話:“嘿,你看過《南方女王》嗎?在這個國家如果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底線,有比騙子、小偷和賊更掙錢的生意。假裝IT技術員去接近教授在你的驕傲承受範圍內,但偷竊卻未必。”
“你不了解我。”
“可是給你戴眼鏡的時候,我看見了啊。”女孩兒聳了聳肩膀。
“看見什麽?”
別說你看見了我的心,那樣的臺詞可笑而俗套。
“你的眼睛裏沒有一點心虛。看着你,就像看見我自己。”
可是,我跟你不是同類。
我也想保留自己的驕傲,可是生存永遠比驕傲更重要。
當洛衍之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跟着她走進去了。算了,何必矯情地拒絕。免費吃一頓晚餐能給他省下回去市區的公交費。
她輕車熟路地帶着他坐在了窗邊,點了五份三明治。
“我一份就可以了。”
“對啊,剩下的四份是我的。我今天剛受到打擊,難道不該安慰自己麽?”
然後他們專心地吃三明治,幾乎沒有再說過什麽了。
她吃完了三份,靠着座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将盤子推給了他。
“交給你了,我吃不下了。”
洛衍之沒有拒絕,因為本來一份三明治就無法讓他吃飽。
她的手機響了,原來是她找的24小時超市收銀工作有答複了。她興高采烈地買單,告訴他慢慢吃,她要回去準備了。
雖然洛衍之很想說收銀工作不需要你準備什麽,但他保持沉默。
“喂,你可千萬要一直這麽驕傲。”女孩兒在離開咖啡店之前對他說。
“為什麽?”
難道你不知道驕傲是屬于那些已經站在高處的人嗎?
“我不屑去抄襲別人的論文,你也不屑去偷別人的東西,這樣我們才能是戰友。”
我習慣了一個人了,不需要戰友。
“你知道這個世界很奇怪,你不偷不搶正直守信,反而很多人把你當成傻子。一個人當傻子太寂寞了,兩個傻子才能抱團。”她指了指洛衍之。
“抱團”這兩個字讓洛衍之想笑。
我要抱團也不和你抱。
“臨別贈言,一定會有一個人欣賞你的驕傲,也一定會有一個領域需要你保持驕傲。”她很認真地說。
“謝謝你的雞湯。”
“我的雞湯一向很靈。”她眯着眼睛笑了,好像被控論文抄襲不是大事兒。
他仿佛能看見她端坐在學院的導師前,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驕傲的不得了的樣子。
原來他嫉妒的不是她的天真單純,而是她那站在底線上一步都不邁出去的驕傲。
外面的雨下的沒那麽厲害,她沿着街邊小店的屋檐小跑着,肩頭濕了,緊貼着勾勒出她肩背的線條,那不是能扛起壓力的肩膀,弱小到他用雙臂就能勒碎了一般,但是她的腳下卻奔跑出一整個快樂的季節。
洛衍之坐在窗前,他倏然有了一種渴望,希望她被絆倒,然後他一把将她拽起來,因為巨大的慣性她的後背隔着那件被雨水淋濕的襯衫貼着他的胸膛,帶着熱度和不甘的掙紮。
當服務員來收盤子的時候發出的脆響讓他回過神來,他驟然清醒。
腦海中衰退的熱度以及喉間空氣被蒸發一般的嘶啞讓他覺得好笑。
他只是習慣了所有人的漠然,所以當有人透露出一點點的善意,他就動搖着渴望起來。
這很危險。
“先生,這本字典是你的嗎?”服務員的聲音響起。
洛衍之這才意識到那個女孩兒的英漢字典忘記帶走了。
“它不是我的。”
如果将它留在這裏,她也許會來取走它。
洛衍之走了兩三步之後,卻又轉身從服務生的手中将那本字典拿走了。
他坐上了回市中心的地鐵,在搖晃的燈光下,他翻開了那本字典。
第一頁空白的地方寫着一個中文名字。
——周夏。
洛衍之的手指觸上去,似乎還能感覺到寫着兩個字的人下筆的力度和那正經八百的樣子。
還有一行漂亮的手寫體英文,像是一首詩,和它的主人一樣柔和而小巧,帶着一點“天塌下來把我壓扁了,那我就一直扁着活下去”的味道。
紐約被稱為罪惡之城是有道理的。
洛衍之夾着那本字典走出地鐵站還不到三百米,就在路過一個巷子口的時候,被手握匕首的人給攔住了。
“把你身上所有的現金都拿出來!”
洛衍之看着在微弱路燈下泛着寒光的尖刃,扯起嘴角,一個人再倒黴,應該也不過如此了吧。
他骨子裏可以承受沒有盡頭的失敗,但是無法容忍有人從他那裏奪走屬于他的東西的人。
劫匪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樣子,更加有威脅性地說:“我沒跟你開玩笑!”
除了手中的字典他一無所有,最後一班地鐵之後這條路上很少有行人,他輕笑了一聲,眼底的冷冽讓劫匪産生了動搖,但是這一路上只有洛衍之這一個單獨行走的“待宰羔羊”。
劫匪又上前了一步,晃了一下手中的利器。
洛衍之卻連後退都沒有,他的背脊繃成鋒利的弦,瞳孔中炸裂出星子迸發的冷光,手捏着那本字典,砸下去的速度快到對方根本看不清。
那是一個有點肌肉的漢子,他被洛衍之如同野獸般的視線所碾壓震懾,手腕差一點被那本字典砸昏,匕首跌落了出去。
緊接着洛衍之又掄起字典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他還沒來得及捂住自己的臉,鼻骨斷裂的聲音響起,耳邊都是嗡鳴。
洛衍之撿起了他的匕首,在手指間轉了轉,笑容裏帶着血性。
“還要不要我的現金?”
“不要了!不要了!”
“那你的匕首我留下來做紀念了。”
洛衍之将它折疊好了,收進了口袋裏。
“聽好了,如果你敢帶人來找我麻煩或者埋伏我,下一次我砸斷的就不再是你的鼻子了。”
看着洛衍之那嚣張的樣子,他直覺地以為洛衍之一定有很多兄弟,而且個個比他還兇殘。
“當然!當然!”
洛衍之站起了身,繼續向前走。
在路的盡頭,停着一輛深色的SUV,正好是路燈照不到的位置。洛衍之早就注意到了,從有搶匪攔住他的時候,那輛車就關掉了車燈,停在了陰影裏。
當洛衍之路過的時候,車窗搖了下來,溫和的聲音以及紳士的英倫腔調響起。
“你有工作嗎,年輕人?”
洛衍之夾着那本字典,看向對方。
“我剛失業。”
“那你願意為我工作嗎?”
如果是其他人這麽對他說,洛衍之會覺得對方居心不良或者神經病。
但是這個男人不一樣,洛衍之能感覺到他笑容裏的欣賞。
他的風度和流露出的涵養讓洛衍之能輕易評估出對方擁有的不僅僅是財富。
“我什麽都沒有,沒有錢,沒有常青藤學位,沒有資格證書,沒有風光的履歷。”洛衍之向後,閑适地靠着那個壞掉的路燈燈柱,歪着腦袋看着對方,一無所有者無畏。
“那些東西不是必須的,相反世俗的框架會讓你對自己接觸到的信息産生慣性的理解。這樣的慣性,是致命的。我不需要的,你都沒有,這是好事。”
他的聲音在冰冷的紐約夜色裏很清晰。
“那麽你需要我的什麽?”
“你骨血裏的悍勇,和腦子裏的野心。”
這就是洛衍之成為克利文先生得意門生的序幕。
周夏的預言實現了,克利文先生和他的CAC需要洛衍之的驕傲。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周夏童鞋讓洛大狼念念不忘的,就是留下了一本厚厚的字典。
這本字典發揮了板磚的功效,不僅砸退了劫匪,還給洛大狼砸出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