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信既已寄出,顧昭陽也算了了一番心事,再看看自身處境,就有點不大自在了。
倒不是挑剔,他又不用做活,成天窩在房裏,偶爾聽聽清兒的八卦,只是這也讓他深刻地了解到,東方大哥對那八位妾室的疼愛。
據說風雷堂主曾立誓不娶,八位妾室均以夫人稱之。
據說詩夫人從前不過是個舞姬,被堂主看中後對着大小姐都能下臉色。
據說欣夫人最得堂主愛重,曾為了她斬殺兩名出言不遜的長老。
據說……
顧昭陽遠遠地看着詩夫人走來,舉手投足間盡是溫婉端莊之态,心中難以遏制地泛着酸。
東方大哥說過喜歡他不假,可情深之時,他又可曾對那些女子說過?
他,又算是什麽呢?
迷茫的霧色一點一點地籠上他清亮的瞳仁,手無意識地摸上腰間,觸到精煉刀具冰寒刃尖的一剎那,顧昭陽瞳孔一縮!
又來了,這種蠱惑的聲音,顧昭陽按住胸口,忙不疊地連喘了幾口氣。
他是需要殺人歷練不錯,可絕不會無故殺人,這是原則。
這日午後天氣晴好,笑容安寧的女子朝他緩步而來,踏着一地細碎的陽光,畫面很美,卻入不了顧昭陽的心,他不卑不亢地迎出來,喚了一聲夫人,淺折半禮。
詩夫人并未對他的禮節有什麽異議,這少年同她的夫君有一雙極為相似的眸子,天生帶着驕傲,若非是她救下他,只怕這少年壓根不會對她行禮,她淺笑着斂下眼眸,掩去了那一抹思念和輕愁。
“上次顧郎君言及盡君歡,話中不無惋惜之意,我想聽聽原由。”屏退了左右,二人立在院中,良久,還是詩夫人打破了沉默。
顧昭陽抿了抿唇,看着詩夫人,緩緩擡起眼,“夫人想問的是藥性,還是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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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夫人一怔,玉面微白,“問性命……何解?”
“南疆有情蟲,生而成雙,盡君歡為雙蟲卵,入人體內,若同人……則雙蟲出,能得一日情纏入骨,此後全看緣分。”顧昭陽道。
用蠱之時早知藥性,遲遲沒聽到想聽的,詩夫人有些急道:“那怎麽同性命相幹了?”
顧昭陽垂眸,掠去眼底複雜之色,“夫人的蠱蟲,早就出了,可卻沒能近了對方的身,雙蟲一同積在夫人體內,雖無毒性,可情蟲每日産卵成千上萬,待夏日至,衆蟲出……”
詩夫人臉色慘白。
其實這也是顧昭陽對這些女子有敬有憐卻無愧的原因之一,或多或少的,她們的身上總要有些類似用過盡君歡的暗疾在,詩夫人這種沒得手的還算好的,當初他為東方大哥廢功時,可沒少掃出專情蠱相思散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
——無一不是對人有害的,可以想象,就算沒了死敵,被日複一日這樣折騰下來,東方大哥能活到三十歲那天?只怕死得比前世還快些。
看着女子一臉死氣沉沉的絕望,同來時的端莊模樣大相徑庭,顧昭陽無奈道:“情蟲極弱,耐不得極寒與極熱,夫人只尋些冰來,在冰水中浸上五日,自然無虞。”
一看就是個不怎麽看大夫的,只要大夫肯同你說話,又報得出病因病名症狀,他能告訴你準備後事去?一般真要準備後事的,他看都不看一眼。
很明顯這又是顧昭陽一個誤區,他見慣了神醫就将天下大夫都當成神醫,并且個個醫德高尚,以救人為己任。
詩夫人凄苦的神情就是一僵,咬了咬唇,只以為顧昭陽在耍她。
顧小藥王一無所知,接着報出了幾份藥方,咛囑她與冰浴相配合,詩夫人起初笑容勉強,可聽着聽着,她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起來。
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明白韶華苦短,不若一技傍身,在歌舞坊時就開始自學醫術,後來跟了東方不敗,日子閑了也沒撂下,不說醫術高明與否,眼界越是有的。這少年開的藥方看似尋常,實則每份藥材都有相輔相成之勢,分量拿捏得也極是精準,而他說話尾音拖長,時快時慢,有時還沉吟一下,更說明了這藥方并非前人遺慧,而是他首創的。
“……藥引嘛,還是當用明玉參,方不傷藥性。”顧昭陽很久沒再給人診脈,說完之後臉頰微紅,又戀戀不舍地交待了熬藥細節,興奮勁兒還是沒過。
這邊廂雜役房中一片安寧,風雷堂中卻是炸開了鍋。
一柄長劍直直插在堂前,有鮮血順着劍鋒迤逦而下,劍的四周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具屍體,仔細看去,那曾羞辱算計過顧昭陽的吳長管和瘦小少年李二也在其中,剩下二三十個傷痕累累的教衆卻是一同驚恐地看同一個方向。
九級青石階往上,赫然是張鋪了白虎皮的紫檀木椅,下擺一掀,東方不敗從容落座,唇邊笑意清淺。
他穿了一身極美的紅衣,卻不致使人錯認性別,此刻坐在那裏,就像是睥睨衆生的神魔。
“本座不在的日子裏,你們,還真是不乖啊。”東方不敗微微一笑,瞥向一臉驚慌的李義,目光霎時冷冽,“你說,有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本座當如何處置?”
李義咬牙扛住了東方不敗那一眼的殺意,厲聲叫道:“東方旭你放肆!膽敢自稱本座,你莫非是要謀權篡位!”
東方不敗挑眉,“放肆?呵。”
他的話結束得有些莫名其妙,李義還待再說什麽,卻不妨被一把大刀自後腰砍成兩斷,他色厲俱荏的神情還挂在臉上,顯出一種別樣的諷刺。
“哈哈哈!東方兄弟你可算回來了,這一年多老童可要憋屈死了!小顧兄弟呢?他沒來?”童百熊的身體一如從前壯實,絲毫不像一個快五十的人。
東方不敗緩聲道,“他在詩詩那兒,童大哥可願替我去看看他?”
“這……”童百熊看了看一地的屍體,又朝幸存的人群望了一眼,抓了抓頭,“東方兄弟你要……”
東方不敗掌心吐出一股真氣探向堂中畫影,劍光一閃,照見他眼底一抹深入骨髓的溫柔,“我要去做一件事,只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童百熊心中莫名一寒,随即敲了敲腦袋,笑自己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