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昭陽沉着臉出了正堂,按了按頸間的烏金墜,好似做下了什麽決定。
無情忽從陰影處現身,面上仍無多少表情,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少主可是想好了?”
顧昭陽認真點頭,“我要習武。”
無情垂下眼簾,“師尊說過,少主有進入一線天挑選秘籍的權利,之後自有人教導,還請少主放心。”
“無情,你說這世上最好的武功是什麽?”顧昭陽有些困惑道,“我藥王谷藏卷千萬,絕世武功積成一線天,天材地寶無一不缺,隐居高手不知凡幾,可為何除了長兄師尊,再無人登峰絕頂?”
莫非真是資質問題?非先天武體不可成就絕世武功?那他要折騰個什麽勁?
無情擡頭看了顧昭陽一眼,淡淡道:“少主可知師尊練的是什麽武功?”
顧昭陽狐疑道:“長兄師尊的內勁天下至寒,莫非不是千重雪罡?”
冰屬的武學裏,唯這千重雪罡可稱絕世罷?
無情道:“是寒冰掌,且師尊當年習的還是殘卷。”
“不可能!”顧昭陽驚道,那種二流掌法放到如今的江湖都嫌劣質。
“師尊傳奇伊始,便是一本殘卷練入魔……”無情微嘆,“師尊說過,武學一道,與自身相契的便是最好的,若無相契,便創相契,所謂絕世武功便是從此而來。”
顧昭陽聽得有些癡羨,卻也有自知之明,他生來體弱,資質不高,便是得了絕世武功,至多也就能練到童百熊那種地步,二等有餘一流不足。
不過他也想得開,至少他比楊蓮亭多了份自保之力,不至于連累東方。
聽着無情悠長近乎全無的呼吸聲,顧昭陽心頭微微苦澀,前世他可真是蠢死的,以為全天下都繞着他走,竟就那樣氣勢洶洶地去尋仇,誰想任我行早就起了魔性,半分不顧忌他身後勢力。
若他當時冷靜些,雖有鐵規矩壓着,不消擡擡手,借刀殺人有何難?谷中多少前輩疼他如子,又有多少隐世高手欠着藥王谷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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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如今一切都沒發生,人生來不是為了情愛而活的,為東方死,他無悔無怨,但也會有牽挂。
長兄師尊還無嗣,尚封長老的女兒還鬧着非他不嫁,無情無憂還沒成婚,趙堂主給他收集了五色靈芝,說好年後疾風镖局會送到,李大娘家的小黑貓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無糖甜糕……
太多的人和事讓他放不下,而東方的身邊又挂滿了荊棘,他必須有能自保的實力。
“與自身相契……”顧昭陽輕笑一聲,“那我還選什麽?長兄師尊早就交待過你罷!”
“是。”無情低頭,從懷中取出一本封面無字,頁腳略略泛黃的書,“師尊曾言少主經脈細弱,五內孱孱,習此功既可速成,又能溫養身子,佐以少主醫術,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顧昭陽接過那書,書脊上有清隽的一行字:“天字十二號,九陰真經。”
曾經的一代傳奇,成了如今輕飄飄的十二號秘籍,顧昭陽翻着,總覺得有種莫名的諷刺感。
他無奈扯了扯唇,低嘆一聲,當你有了這樣的兄長,只會覺得妒嫉都無力。
“天字一號是什麽?”顧昭陽合上書,有些好奇道。
似乎猜到了他要問什麽,無情不假思索道:“是九陽真經。”
葵花寶典屬性至陽,那九陽真經會不會同東方……
無情忽道:“欲取我藥王谷功法者,必經三關十六陣方能入一線天,給少主的已是破例。”
顧昭陽抿唇不語。
明月上重樓,風過,遠遠地傳來畫舫琴聲,多情而凄怨。
☆☆☆☆☆☆
東方不敗做了個夢,說實話,這些年他很少做夢,甚至連睡覺也不踏實,也只有在用了顧呆子的藥後才安眠過一陣。
這夢同顧呆子倒也有幾分關聯,夢裏頭他成了一株蘭草,長在玉盆裏,那玉盆極精致,他醒着時都能記起上頭的雕紋。
顧呆子變成了個七八歲的小童,一雙鹿兒眼閃亮亮的,每日倒也不做旁的,只在他身邊伺侯着,松土施肥抓蟲,樣樣有條不紊。閑了便屈腿坐着,同他說話,天上總是亮堂着,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他總覺得過了很久很久,可小號的顧呆子卻連頭發也沒長一截。
然後,他就醒了。
夜闌人靜,隔着紗窗吹進來的風淡淡,床下點着無煙的安神香,一室安寧。
顧呆子喜歡他,他知道,他不屑玩弄感情,已有了楊蓮亭,便從未回應過。何況他也不知道,這人喜歡的是許姑娘,還是他東方不敗。
聽上去矯情了,卻是他真實的想法,顧呆子面前的許姑娘高傲直率,快意恩仇,是他最向往的一面。可他東方不敗注定了是個矛盾體,磨難讓他用驕傲掩蓋自卑,用堅韌隐藏脆弱。當他坐在教主之位上生殺予奪之際,誰又會想到他曾于泥沼中掙紮求生,卑微瑟縮過?
顧昭陽這人同他可謂極端相反,不是至深的寵溺,絕養不出這般天真不知事的性子,沒有絕對的實力,也護不住那雙澄澈的眼睛。若他東方不敗是血雨腥風中成活的松柏,那顧昭陽便是九重高闕裏的嬌花軟玉。向往,卻不可及,至少在他實力不足前不可及。
前世也有很多人勸過他,人生一世,不止有情愛,何苦這般執着,失了身份。那時他是怎麽想的?這世上再無一人同他流着一樣的血,所謂知己兄弟也不是只他一個,只有抱進懷裏,握在掌中的才是自己的,所以怎麽寵着楊蓮亭也不為過。他不是天性卑賤,只不過是将楊蓮亭當做了另一個自己寵着護着。
他對顧昭陽也是動過心的,若顧昭陽只是顧昭陽,他未嘗不會将人攏到手裏,像待楊蓮亭那般待他,甚至更好,只可惜未知便是危險,他對他的好感也未越過一個日月神教。
東方不敗擡眼,看着牡丹金繡的床簾,想起顧昭陽羞澀的笑容,有些失神地想着,這重來的一世,若他實力足夠……
一夜無眠。
次日天晴,東方不敗剛起身,顧昭陽已到了。
“事情就是這樣。”顧昭陽将向問天之事說了,又低頭不安道,“如今東方大哥身手不比以往,不好同任我行對上,我便自做主張了,東方大哥莫要怪我。”
東方不敗也知他用意,算算日子任我行走火入魔是在兩年後,而這兩年裏東方不敗可謂受盡折辱,也是因此,後來才有的篡位之事,他不惱,微微勾唇道:“正該這樣,這等虧心事他們也不敢到處去說,待日後……也不會有人知道。”
顧昭陽沒有半分不忍,在他看來,四大高手圍攻東方,連帶着任盈盈也算上,個個都該死才對。
江湖哪來的黑白對錯,不殺任我行,留下任盈盈已是東方的慈悲,口口聲聲要複仇,倒不知他們自己手上纏了多少慘案冤魂?
那名震一時的令狐大俠,手下不也有人命麽?裏頭就沒無辜之人?
見他神情,東方不敗低笑一聲,沒有接着話頭說下去。
顧昭陽猶豫再三,還是将九陽真經的事說了,複又認真道:“按說東方大哥是先天武體,百脈通暢,無論習什麽武功俱是事半功倍,可那九陽真經确是難得,又是明教鎮教功法,日後東方大哥成了教主,不就更名正言順了麽?”
東方不敗雙目明光湛湛,看着顧昭陽一言不發。
顧昭陽面頰緋紅,低頭絞着袖子道:“這,這不是為了旁的,我們藥王谷有規矩定着,能闖過三關十六陣,必是英傑俊才,一本秘籍換一條人脈,誰也不虧。”
東方不敗忽道:“你的情,我記着。”
顧昭陽只覺一股熱氣沖上腦海,整個人都要着火似的。情……你指的是人情,還是我待你的情?記着又是什麽意思?
然而東方不敗只微微一笑,沒有半點解釋的意思。
……
“無情,你相信嗎?我剛才見到了一只黃鼠狼,他想吃掉我們家小昭陽!”無憂捂着臉幹嚎道。
無情面無表情道:“黃鼠狼吃雞。”
無憂怪叫道:“也吃兔子!小昭陽屬兔子!”
無情閉上眼打坐,淡淡道:“沒有人屬黃鼠狼的。”
“小昭陽是我的……”無憂趴在無情身邊,把頭埋進枕頭裏拼命幹嚎,兩只腳一蹬一蹬的。
比兔子還像兔子,無情不着痕跡地在面前的身體上掃了一圈,暗暗想道。
“啊啊啊啊!我也要去闖陣,去拿天字第一號秘籍!”無憂從床上一躍而起,鄭重宣布道。
“然後交給少主。”無情道。
“對,然後交給……”話沒說完,無憂又是一頓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