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悠悠前世諾
陣法撤去,看着一地的屍體,戰以擇神色平淡,本來他只是想讓紫栖淵和水潇拖住幾人,不影響自己取陰陽泉就好,但一路上百裏因表現的太過警惕周全,讓他起了殺機。
狐族的事不可以有絲毫差錯。
戰以擇定了定神,對即墨巫和即墨途道:“推算吧,需要朕做什麽就說。”
即墨巫點頭,可他并沒有去取陰陽泉,而是看向了即墨途,他緩慢的吸了一口氣,眼神也随之變得沉靜,“弟弟,我有事情要問你。”
即墨途睜着一雙黑亮的眼睛看着哥哥,“嗯”
“你願意為了尊上去死嗎?”即墨巫的話很直白。
“哥……”
“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必須死,你願意嗎?”即墨巫追問道。
即墨途不說話了,他看着即墨巫,看了好一會,竟然笑了出來。
“我明白哥哥的意思,族人全滅,祖地盡毀,我便成了唯一的遺留者,也是巫族最後的生機氣數,我若不死,用氣數做祭奠的詛咒便不完整。
而且必須是心甘情願的自絕,才能完成一族換一族的逆天改命。
這些,早在哥哥和我說狐族的狀況時,我就知道了。”
看着弟弟平淡的樣子,即墨巫不為所動,只是再次問道:“那你願意嗎?”
即墨途還是笑,他嘆了一口氣,聳聳肩道:“哥哥真是關心則亂。”
他的眼神不再帶着少年人的活潑狡黠,而是前所未有的通透成熟,“我們是巫族,是雙胞胎,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久……
而且我們之間,是哥哥的靈魂更強大,如果命運共通的話也是以你的命運為主,你的感情、經歷,就如同烙印一般,刻在我的靈魂上,這是從我誕生起就注定好了的事情,我逃不掉,也沒想過逃。
哥,我不會背叛你,就像不會背叛自己。”
即墨途的語氣很輕松,卻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态度,“所以我願意。”
即墨巫陰沉的神色有了一絲的放松,“那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他說罷看向了戰以擇,難得的擡起頭露出眼睛,毫不掩飾的看,既像平靜的告別,又好像還有很多遺憾,這些遺憾催生出崩潰和絕望,卻又在命運的不可抗力下一絲一絲的歸于珍惜。
那雙陰沉沉的眼睛,飽含了太多情緒,到最後卻只剩下珍惜。
戰以擇喉嚨發緊,突然間不知道說點什麽好。
他大概猜到了這一天,卻還是沒想到是這樣的狀況,有那麽一瞬間,他竟然也覺得造化弄人。
但他什麽也沒有說,沒有安撫,沒有催促,只是神色溫和的看着即墨巫,一如前世的平靜歲月。
這已然足夠,那溫和的目光熟悉到讓人眷戀,給了即墨巫莫大的勇氣去承擔自己的選擇,尊上所願,便是歸處。
他走到了陰陽泉前,取出九轉六合旗,插到了泉眼之中。
即墨途見此,蘊起巫力引導陰陽泉,泉水如陰陽魚一般繞着九轉六合旗旋轉,被不斷吸收。
泉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而随着泉水的減少,銀落林也發生着變化,銀落葉的銀色光芒黯淡下來,大片的靈草枯萎,這座森林,一點點的被剝奪着生機。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陰陽泉便空了,露出了底部的平滑石面,即墨途見時機已到,對戰以擇說道:“尊上,以青丘本源靈力為引,将鮮血注入到九轉六合旗上,越多越好,直到推算完成。”
戰以擇神情凝重的點頭,劃破手腕,懸于九轉六合旗上方,鮮血一滴滴落下,很快的變成了一道血流,他調動靈力,勾連青丘與自己的契約,引導着鮮血流到九轉六合旗上。
旗面暗金色的符文閃動,牽引着鮮血與靈力,流轉變換,玄奧無比。
即墨巫也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卻是對着九轉六合旗插入的泉眼中注入鮮血,“本尊為巫族至尊,掌巫族氣數,願祭魂靈,算狐族一線生機;願祭巫族氣數,換狐族氣數長存……”
接下來就是一串繁複的咒語,即墨巫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息越來越弱,他身上的花紋開始變得灼熱,白煙若有若無的升起,飄散,“滋滋”的聲音并不大,卻一聲聲的傳進衆人耳中。
看着盤膝閉目的即墨巫,戰以擇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他總是很從容的處理一切,可此時的情緒卻像裝得太滿而溢出的水,到底顯出了端倪,他的眼底閃過一抹難過,還帶了點不舍,卻快的沒有任何人發覺。
于公,他無法原諒;于私,他無可奈何。
他不願沉溺,不願軟弱,不願停滞,不願慌張,便只有克制,克制。
可越克制,便越懂得,越清醒,感受得也越真切,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灰色的石面上漸漸顯出黑色的紋路,随着紋路的出現,即墨巫的氣息越來越弱,表情也越來越痛苦,“尊上,看石面,是、是推算結果。”
那是一片雲紋,紋路不斷變換,一點點的拼成了一個字。
“禦?”戰以擇疑惑道,雲紋,變換成了“禦”字,這是什麽意思,雲、禦、雲……看着那行雲流水的字,戰以擇的眼中忽然閃過一道精光,“禦雲山。”他的聲音充滿篤定,這一線生機,在禦雲山,傳說中沒人能進入到主峰的禦雲山。
見尊上看懂了推算結果,即墨巫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身子晃了晃,向一旁栽去,被戰以擇一把扶住。
“尊……尊上。”即墨巫小心翼翼的叫出口,聲音虛弱的快聽不清。
戰以擇攬住他,一雙桃花眸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沒有出言否定。
即墨巫的眼中露出了點希冀,“屬下複命……”他只說了這四個字,剩下的話就再沒有力氣講了。
可這四個字,已足夠為他的兩世輾轉收場,他終于還是完成了上輩子的承諾,這一場輪回,不過為了給尊上尋這一線生機,如今得償所願,只可惜接下來的事,他卻是無法再幫上什麽忙了。
感受到即墨巫身上越來越少的生機,戰以擇扶住他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他倏地把人抱緊,桃花眼中水色光芒一閃而逝。
“墨墨,辛苦了。”
他在他耳邊低聲道,語音溫柔親近。
即墨巫的眼眶發酸,眼淚湧出,已經暗下去的眼眸又被染上了一點點光亮,多久了,多久沒聽到尊上說一句“辛苦”,以前他做事情做的好,尊上都會說的,會叫他“墨墨”,會說“辛苦了”,都會說的,他以為再也聽不到了,現在這樣,又聽到,真好……
天空中電閃雷鳴,陰風呼嘯,巫族地界如同陷入了末日一般,陰森可怖。
戰以擇懷中的身體也一點點變冷,他卻一動未動,此刻他的腦中滿是蒼茫厚重的過往,那個得自己賜名的孩童,一天天長大,一天天學習,他看他哭笑,聽他一聲聲的叫自己“尊上”,帶他走南闖北,從孩童到少年,從少年到青年,到自己病魔纏身,到他們轉世輪回,到此刻,到他生命的終結。
他打橫抱起即墨巫的屍體,垂下桃花眼,道:“結束了。”他帶他回家,他的人,死了是要埋在青丘的。
戰以擇安靜的看着即墨巫的臉,看他定格了的平和表情。
半個時辰過去了,他的桃花眼漸漸舒展,臉上的表情也重新變回溫和,他手一揮,即墨巫的屍體便被收進了一個單獨的空間儲物袋中。
“巫族怎麽樣了?”他聲音平淡的問道,就好像剛剛什麽也沒發生。
即墨途還盤膝坐地調整巫力,那張和即墨巫一模一樣的臉上,有和即墨巫一模一樣的淚水,一模一樣的淺笑,聽到戰以擇的話,他睜開了眼睛,空洞的雙眼晃了晃,重新聚焦。而以他的角度,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戰以擇袖口中攥成拳的手,那拳頭青筋畢露,還在不自知的輕輕顫動,可擡頭看去,尊上的神色卻一如既往的平和,即墨途心下一緊,又微微泛酸,只覺得突然間懂得了很多事。
他取出九轉六合旗,起身道:“回尊上,一天之後,除了我這個主祭人,世間再無巫族。”
戰以擇看了看死氣沉沉的銀落林,真切的感受到了“再無巫族”的含義,連往昔痕跡都不複存在,才是徹底的消亡。
戰以擇眨了眨眼睛,掩去了桃花眼中的種種情緒,他深吸了一口氣,嘴角便帶上了一貫的溫和笑意,這笑在此時顯得有點不真實,可世事變幻,這份笑容又因為不曾改變而顯得可靠無比。
他看向紫栖淵道:“現在去西海,天辰賽朕要看。”
“是,尊上想以什麽身份出現?”
“朕易容去,安排成你的近衛。”他說到“成”這個字時頓了頓,最後“你的近衛”這四個字低低吐出,帶着一種沉啞的韻味,讓紫栖淵後背莫名泛起一陣顫意。
“是,尊上。”聲音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飄忽,讓戰以擇的嘴角深深的勾起。
“水潇,你同即墨途留下處理巫族的動蕩餘波,然後在紅木林的客棧等朕。”
“是,尊上。”二人立刻領命,卻都是心存疑惑,尊上應該急着趕往禦雲山才對,怎麽還要去西海?
路上,戰以擇拿出藥膏抹在臉上,讓整張臉的線條變得柔和,又在食指上沾了些透明的草液,從眼頭下方斜斜向上抹至眼角,那雙彎彎的桃花眼便挑了起來,顧盼流轉間銳氣靈動。他接着在臉上脖子上手上撲了些深色粉末,又按了點淺色藥膏在唇上。
這才微微一笑,揚着下巴,對紫栖淵道:“怎麽樣?”
很多人易容都喜歡把臉變的普通,但戰以擇并沒有這樣做,雖是完全不同的模樣,不同的氣質,卻是一樣的有沖擊力,奪人心魄。
小麥色的肌膚與柔和的線條削弱了他身上的貴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親切明朗,那雙鳳眼為他平添了幾分驕傲,薄厚适中的唇勾出恣意的笑,活脫脫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紫栖淵愣住了,“這易容,真是,真是出神入化。”
少年唇角一勾,鳳目中閃過自得,拱手一禮道:“屬下初來乍到,多謝尊上誇獎。”
紫栖淵心尖一顫,猶豫了一下,跪身低頭,“屬下不敢。”
“你不該這麽回應。”戰以擇歪着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紫栖淵并沒有起身,“尊上,帝王之威不可折,以下犯上是死罪。”
戰以擇挑了挑眉,“扮做近衛就一定要你以下犯上?還是你有什麽苛待近衛的名聲?”
苛待近衛的名聲?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龍族尊主的形象一向高貴神秘,更何況是本就不喜歡露面的自己,紫栖淵暗自想到,等等,形象神秘,就意味着根本沒有人了解自己對近衛如何,那……
“屬下明白了。”紫栖淵起身,露出一抹溫潤的笑,鄭重的扶住戰以擇的手,聲音柔和道:“你叫什麽?”
見紫栖淵入戲配合,戰以擇也笑了起來,“我叫玄天,還請尊上多多關照。”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