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只是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你還有這樣表達感謝的方式。”
桃華不由地白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罵道：“沒想到，董大将軍有一天也是這樣耍賴的登徒子嗎？”
董行成在她的耳邊輕聲地道：“我本來就是如此，你是今日才發現嗎？”
與桃華房裏的溫馨不同的就是，在尹老太太的正廳處，卻是一派劍拔弩張的氣氛。哐當一聲，尹老太太手上的那杯茶，全部都潑到了梁氏的面前。她滿臉怒容地道：“這就是你養出來的好閨女，居然在出嫁後還來這麽一出。她是嫌這日子過得太舒坦，想讓我們尹家淪為天下之笑柄嗎？”
這罪名不是一般的大啊。梁氏雖然委屈，也只能腿一彎就跪了下去，輕聲地勸解道：“老太太，如兒許只是想去尋她的父親，并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那她房裏的丫鬟去了哪裏！別告訴我，那些吃食，也是她一個不小心，送到我這裏來的！”尹老太太将那桌子上的一個食盒往前推了一下，“若不是我攔了下來，這些東西現在就在桃兒的房裏。大姨往妹夫那裏送吃食，這是什麽個理兒。她究竟還要臉不要！”
梁氏的身子一再地顫抖着，聽了這話，她原本想的所有的推辭的辯解的話都已經無法再說出口了。她沒想到，尹如華竟然會做這樣的事情。身為一個姐姐，竟然觊觎自己妹妹的男人，這種事情傳出去，不光是尹如華身敗名裂，這尹家整個都會被她牽連的，誅九族什麽的，恐怕就是眼前的事情了。梁氏只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冷汗，完全懵住了。
尹老太太長嘆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端起了旁邊的茶喝了起來。尹大老爺也默不作聲地在一旁坐着。尹老太太的目光在梁氏的身上掃了一下，然後放下了茶杯：“你這個閨女，你自己說當如何辦吧。”
梁氏本就不太擅言辭，聽了尹老太太這話，眼裏的光都已經灰敗了下去，嘴裏只會喃喃地說兩個字：“媳婦，媳婦……”她再說不出別的話了。
尹老太太的目光又轉向了一旁的尹大老爺：“你說呢？”
尹大老爺這才緩緩地擡起頭來，目光卻是在梁氏的身上轉了一圈：“不論如何，如華是不能夠再出現在二丫頭他們面前的了。這段時日，就把她挪到後院去自己反思一下吧。我會寫封書信托姑奶奶帶回去，就言明，如兒因為身體不适病倒了，需要靜養，擇日再回。至于這日子，就由老太太示下吧。”
梁氏聽了臉都綠了，當聽到沒有說要如華的命的時候，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但是尹大老爺最後的處置方法卻讓她有些不滿。畢竟自己的閨女可是堂堂正正嫁出去的。尹大老爺提議的處置方式，真的是一點也沒體諒着那是自己的女兒。只是這個時候，她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是在心裏盤算着該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女兒脫身才是。
卻說尹老太太見尹大老爺還算識趣，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兒。只是，她的目光又再次落到了梁氏的身上：“似乎，你很不滿意這樣的處置方式？”
梁氏立刻站了起來，滿臉的恭順：“媳婦不敢，一切但憑老太太吩咐。”
“既是此時沒異議，那往後，我可不希望聽見有誰再提出什麽異議。”尹老太太若有所指地再次看了一下梁氏。
梁氏的心一咯噔，想說點什麽，但是轉眼看到尹大老爺已經起身，她也不敢再說話，只得悄悄地站起身來，跟着尹大老爺往外面走去了。
“老太太，這是二小姐剛吩咐人送來的上等血燕，您老先喝了吧？”老嬷嬷端上了一盅燕窩，笑着說道。尹老太太接了過來，拿過勺子過來舀了一小口在自己的嘴裏，點頭道：“正是時候。”
老嬷嬷看見尹老太太仍舊蹙着的眉頭，不由地低聲問道：“老太太，您可是為了二姑爺的事情在生氣？”
尹老太太的眼睛瞬間就睜大了，眼裏露出淩厲的光：“這事情已經傳揚開去了？”
老嬷嬷見尹老太太的反應，便知道她的心裏不痛快了。但是再不痛快，她和尹老太太的情分都在那裏，有些話，她得站在尹老太太的立場來說。她輕聲地道：“老太太，這件事情，如今這府裏的人都知道些蛛絲馬跡。有時候，真相不可怕，怕的，就是胡亂猜測啊。”
尹老太太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的，聽了這話，眉都皺在了一起。她略一沉吟，開口道：“你說，這件事情，我是不應該捂下來的”
“捂下來也有很多種方式。老太太只想想那些嘴雜的婦人們最想聽的是什麽，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老太太是比我清楚的。”老嬷嬷經歷過的事情也不少，尤其是耳聞的更多。她和尹老太太最大的不同，就是她非常了解那些下人們心裏的想法。謠言的可怕，在于傳，而不是真相。
尹老太太因為老嬷嬷的這番話而沉思了片刻，片刻後她開口道：“無論如何，把桃兒夫妻倆從這件事情中給摘出去。若是我再聽見行成的名字和那個不知廉恥的人連在一切，可別怪我不客氣。”雖然皇上親自下了聖旨，但是後面的事情會怎麽發展，可還不确定呢。尹大老爺的名字能寫在自己名下，自然也能從自己的名下給抹去。
老嬷嬷有尹老太太的這句話，心裏自然就有了些底，低聲地道：“老太太，至于二小姐那邊，要不要您出面……”
尹老太太擺擺手：“我自有分寸，你去吧。”老嬷嬷這才退了下去，悄悄地掩了門，自去吩咐去了。
“聽說了嗎？那大小姐不滿老爺當年的安排，這次回來後，她竟然還記着仇，去了書房，跟老爺大吵了一架，還鬧到了老太太那裏呢。”一個小丫鬟正對着另一個小丫鬟說着。
旁邊的矮一點兒的小丫鬟不由地低呼了一聲，用手捂住了嘴：“可是，我怎麽聽說，二姑爺也在書房裏面？”
之前說話的那小丫鬟白了她一眼：“二姑爺是被老爺叫到書房去說話的，誰能想到這個大小姐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都竟然記仇到了這時。這樣的主子，難怪之前紅雲姐姐不願意跟着她一起嫁過去。”
“誰說不是呢。”旁邊的一個穿綠的丫鬟湊近了幾人，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看見這邊，這才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大小姐身邊的丫鬟，陪過去的，竟連大姑爺的面都見不到。從不讓她們近身服侍，這都是在防賊呢。自己家裏帶過去的尚且如此，更別提那府裏過來的了。你們瞧見幾張生面孔沒？”
“我上回過去送東西的時候見過一次，後來啊，聽說惹怒了那位，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呢。”之前說話的小丫鬟面上帶着些高深莫測。
幾個丫鬟的八卦之心頓時熊熊燃燒了起來，紛紛拉着那丫鬟讓她說清楚。那丫鬟被衆人給簇擁着，待到衆人推了自己良久，這才把自己探聽到的八卦給說了出來。
一旁的牆角處，竹香悄悄地探了個頭，見這邊說的熱鬧，便縮回了頭，往歸墨院跑去了。
桃華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就是當天晚上。她一聽便知道是誰的手筆了。只有她才能這樣保護自己。桃華站了起來，在屋子裏踱着步子。半晌，她才吩咐白芷道：“你去讓雲香做些糕點，晚上我和姑爺在老太太那邊吃飯。”
“真是蠢貨！”王姨娘聽到傳言的時候，手上的梳子往妝臺上一擱，滿臉的憤怒，“她不要自己的名聲，我的閨女還要。幸虧老太太精明，不然啊，這尹家的名聲，就敗在她們母女的手上了！”
“姨娘別生氣。”旁邊的丫鬟連忙勸道，“她們越這樣鬧，對姨娘您和小姐少爺不是越好嗎？大老爺那邊，姨娘再籠絡籠絡，這尹家，以後還不是姨娘你的嗎？”
王姨娘聽了這話，心裏覺得挺舒坦的，滿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那丫鬟：“你倒是挺機靈的。只是……”她轉動了一下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摩挲了一下那紅寶石的戒面，眼睛裏流露出了一分淩厲，“若是我在別的地方聽見了你的這番話，呵，可別怪我此刻沒給你說過。”
那丫鬟瞬間就哆嗦了一下，然後還是勉強地笑着：“姨娘你真是愛說笑。若不是姨娘你和氣，我又怎麽敢造次說這樣的話呢？”
王姨娘這才輕哼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一匣子首飾：“自己挑一樣吧。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把你的嘴給我閉緊一點兒。”
那丫鬟看着王姨娘的背影，不由地癟了癟嘴，上來左右瞧了半天，也不知道選什麽。她旁邊的另一個丫鬟見狀，不由地揶揄道：“姐姐有一副好鋼口，卻怎麽沒一副好眼力呢。還以為姐姐跟了好幾個主子，早已練就了一番火眼金睛呢。”
那丫鬟被她的話這麽一諷刺，頓時臉上就挂不住了，上前來随意拿了一支簪子就走。旁邊的那個丫鬟見狀忙伸長脖子往那匣子裏面看，只見她拿的是一支金簪子。可真是不識貨，只知道金銀，那對玉的才是最貴的。她癟癟嘴蓋上了匣子蓋子，落了鎖走了。
卻說王姨娘的心裏也挺舒坦的，自從知道尹如華被關起來後。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哼，以為自己是多麽金貴的小姐嗎？王姨娘這一高興，就喜歡找同謀去了。這不，她甩着手帕子，就往嚴姨娘這邊來了。
嚴姨娘自打上回與王姨娘有了嫌隙之後，便不怎麽與她往來了。所以聽見了王姨娘來找自己，她還有些訝異，但是随後她就恢複了往常的淡然，讓人将她請了進來。
聽了王姨娘略帶得意的訴說以後，嚴姨娘也懂了是什麽事情了。但是她想的顯然和王姨娘想的不同。待王姨娘走後，她手指輕敲桌面，隔了一會兒，她開口喚進了自己身邊服侍的丫鬟，讓人送了花樣子去給桃華。
桃華彼時正從尹老太太處回來，董行成聽了有一位姨娘給桃華送花樣子，連眉挑也沒挑一下，徑直走向了了間。桃華卻想看看這嚴姨娘到底想賣什麽關子，一張一張地仔細瞧了。待看到了最後，她微微一笑，将花樣子遞回給了白芷她們：“既是嚴姨娘的一片好意，這花樣子，你們就拿着吧。”說着，桃華自己起身，往屋子裏面走來。
董行成正在擺弄一件古玩，聽見了門口的響動，擡起頭來，正見到桃華進來，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一點兒。桃華徑直走到了董行成的面前，看着他一點一點地拭着那花瓶，笑道：“沒想到，你居然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難道你以為，我只會上戰場殺敵不成？”董行成直起了腰，将手上的抹布放到了一旁，走到了書桌後面，說道，“聽聞你的字是很好的，我怎麽從來沒有看到過？”說着，他提起了一只筆，開始在紙上龍飛鳳舞起來。
桃華看着他寫出來的字，自有一股蕭瑟肅殺之感，并不是自己所寫的那種小女兒模樣的字，心裏生出了一陣向往之心：“你去過草原或者沙漠打仗嗎？”
“都去過。”董行成的筆放了下來，“這兩者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大，廣袤無垠的一片。好象看不到盡頭，尤其是敵兵來的時候，好象鋪天蓋地都是他們的人，到處是滾滾的黃沙。戰完後，風一吹，沙立刻便覆蓋住了那些倒下的兄弟。那種感覺，還是不打仗的好。”
桃華聽了他的話，尤其是最後的那種語氣，心裏生出了一種薄涼之感。由一個武将嘴裏說出的不打仗最好，這樣的話，是一個男兒見過了生死之後的心底話吧。只是上位者從來就不會管這些事情，他們的眼裏只有權力，只有那把明黃的位置。桃華突然很想去看看那漫漫黃沙，看看他曾經戰鬥過的地方，那裏，是不是千年只有風沙在吟唱着歌謠？
72突然之事
董行成擡起頭來，正看見桃華出神的模樣，不由地擱下了自己手上的筆，走到了她的面前。見桃華還在出神，壓根兒沒瞧見自己的模樣，忍不住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在想什麽呢？”
桃華聽到有人出聲，這才驀地就反應了過來，笑着道：“沒什麽，我想着明天什麽時候回去。不若我們還是早上就回去吧，趕在午飯前。”
董行成看着桃華這樣，伸出手，輕輕地将她耳邊的發別在了耳後：“一切依你吧。回去後去母親那裏，一切都我來說吧。其他人的話，你不必理會的，只當耳旁風便是了。”
桃華沒料到董行成會跟自己說這件事情，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輕輕地點頭道：“好。”但是她的心裏卻在腹诽：你的母親的話，那總不能不聽了吧。
尹家的事情在尹老太太的幹涉下，真相拐了一個彎兒，往着與桃華兩人無關的方向而去了。而桃華他們次日剛回到董家，下了馬車剛走到董大太太的房門口，就瞧見董大太太急急忙忙地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來。董行成和桃華連忙行禮，董行成上前道：“母親，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你三哥又吐血了，昨兒就吐了幾次了。”董大太太瞧見他們兩人，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對了，宋老太醫那邊，老四，你想想法子能不能請來。若是可以的話，就下個帖子去請也是無妨的。”
董行成的目光略沉了一些，連忙點頭道：“我這就去。”說完，他看向了桃華。桃華上前去扶住了董大太太：“母親，媳婦随您過去吧。”董大太太只是匆匆點點頭，便帶着桃華往三房去了。
一路上，桃華都是雙手扶着董大太太的胳膊的，心裏卻在暗暗地驚訝：她往常只是知道董三少爺的身子十分不好，連帶着董三少奶奶平素吃飯也都是十頓只到五頓的，如今竟然到了吐血的地步了嗎？到底是什麽樣的病，怎麽會鬧得如此嚴重？桃華正想着，忽覺得自己胳膊上的手一緊。她下意識地就擡起頭來，卻見已經站在三房的院門口了。身旁的董大太太的目光一凜，深吸了一口氣，擡腳往院子裏面走去。桃華連忙跟上前去。
三房院子裏面已經亂成了一團，丫鬟婆子們來回穿梭，手上端着盆子和藥材，提着熱水壺等。董大太太剛走到房門口，正碰上一個丫鬟手上捧着一盆水出來。那水都是紅的，還飄着一張白色的手巾，這樣的顏色對比，看的人心驚膽戰。董大太太的眸色瞬間了暗了下來：“三少爺怎麽樣了？”
那丫鬟本是轉頭在和旁邊的丫鬟說着什麽，冷不妨聽見董大太太的聲音，心裏一驚，手上的盆子頓時就晃了一下，她慌忙要跪下來。董大太太一揮手，皺了皺眉：“免了，快說，三少爺怎麽樣了？”
“三少爺方才早起，三少奶奶勸了他喝了幾勺粥，他便睡下去了。大約是兩刻鐘前，他突然一下子就咳嗽了起來，就吐血了。如今三少爺昏迷着，嘴角一直有血流出來。”那丫鬟滿臉都是驚慌，看着董大太太，“三少爺一吐血，三少奶奶立刻讓人去請了大夫。”言外之意也就是去告訴了董大太太了。
董大太太聽了這話，心裏着實了緊張了許多，将自己的手從桃華的胳膊上抽了回來，快步往裏走去，那丫鬟讓都讓不及。桃華只覺得自己的胳膊上一輕，心裏卻一沉，跟着走進去了。
屋子裏面都飄蕩着一股血腥味。桃華走進裏間，最觸目驚心的就是那被子上的一大片血跡。董三少奶奶正紅着眼睛在床前守着，聽着身後的聲音，轉過頭來，一見到董大太太，連忙哭着過來，雙手拽住了董大太太的裙擺，眼裏全是淚：“母親。”
“快起來吧。”董大太太難得彎下腰去，扶住董三少奶奶的胳膊，将她扶了起來，“我已經讓你四弟去請宋老太醫了。來人，快去催催，請的大夫走到哪裏了？”一疊聲地催促之後，董大太太柔聲地安慰着董三少奶奶，兩婆媳往床前走去。
董大太太俯下身子，輕輕地喚着董三少爺的名字。董三少爺卻是一點兒也沒有反應，仍舊是昏迷着。董大太太的眼圈兒瞬間也紅了，她用手絹子沾了沾眼角，擡起頭來，對着身邊的人說道：“快去拿了鑰匙，把藥材都取過來。什麽人參燕窩的多拿些過來，還有各樣藥材都取一些過來，等會兒大夫過來開了方子，快點兒熬藥。”
正說着，外面傳來了通報聲，說是大夫來了。董三少奶奶和桃華避之不及，只是避到了屏風的後面。大夫氣喘籲籲地走來，來不及歇一口氣，便被帶到了床前。
桃華只覺得自己的心都提了起來，她用眼角的餘光看向了董三少奶奶。董三少奶奶的手交疊着放在膝蓋上面，桃華看得分明，她的裙子都已經被抓出了好幾條褶皺了。桃華在心裏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想起了之前尹老爺去世的時候的場景，心裏緩緩地騰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但是随即，她又在心裏暗暗地祈禱着：希望不要像尹老爺那樣啊。
大夫診治了一會兒，随後，他開了口：“我只能暫時紮幾針，止住血。但是，別的，恕老朽無能為力。”
董三少奶奶的手瞬間就收緊了，肩膀抖了起來。桃華見狀，在心裏輕嘆一口氣，上前去扶住了董三少奶奶的肩膀，遞過去了一張手絹子，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董三少奶奶低着頭，并沒有啜泣聲傳出來，一聲一聲壓抑着的哭聲，讓桃華的心也變得潮濕了起來。她的手輕輕地握緊了她的肩膀，擡起頭來，目光怔在一個點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董大太太的聲音傳了進來：“大夫，先把血止了再說。若是能開些藥，那就再開些，一時算一時！”董大太太的語氣聽在桃華的耳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壓力。
“老朽盡力吧。”那大夫說着，已經打開了自己的藥箱，拿出了銀針給董三少爺施起了針。
幾針下去，董三少爺嘴角的血漸漸地止住了。董三少奶奶擡起頭來，眼睫毛上還凝結着眼淚。她對着桃華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桃華看着她的笑，只覺得似乎回到了當年尹老爺離開的那天。一切，似乎都是一樣的。
董行成在關鍵時候，還是十分靠得住的，不多一會兒，那宋老太醫就被請了回來。此時桃華她們已經移步到了內間。董行成他們守在屋裏，董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和四小姐都趕了過來，只是董二太太一家人卻是沒有影子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正在找人對賬本，怎麽突然就聽說三弟吐血了？”董大少奶奶第一個開口，全是疑問句，“昨兒個大夫瞧了，不還說他的身子較之前好了許多嗎？怎麽才過了一夜，就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了？下面服侍的人做什麽去了。”
桃華不着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遠離這被董大少奶奶的口水淹沒的現場。這些問題她一個也答不上來，還是避開點好。
董大少奶奶果然看向了桃華：“三弟妹，你是來得最早的一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快給我們說說。”
桃華擡起頭來：“大嫂也知道，我前兩天回了娘家。今兒早上剛回到家，就聽見了這個消息，趕過來，還沒顧得上問呢，大夫就來了。也沒說什麽，就開始施針了。我并不擅岐黃之術，所以，我的确也說不上來。”
董大少奶奶又轉向了董二少奶奶。董二少奶奶壓根兒不理她，也不回答，就坐在那裏。董大少奶奶又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的丫鬟婆子們，見大家都低着頭，沒有說話的意思，心裏就不太痛快了，但是她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什麽，只是閉上了嘴，端起了茶杯，輕呷了一小口。
“大約就是這兩天了。”好不容易董三少爺穩定了下來，董行成和桃華終于得空回自己的院子，兩人走進裏間，桃華正在給董行成解紐扣的時候，董行成突然開口說道。
桃華的手驀地抖了一下，不敢相信地擡起頭來看向了董行成，眼裏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情緒：“宋老太醫親口說的嗎？”
“是，宋老太醫以前小的時候給三哥把過一次脈。”董行成自己拉了拉脖子處的衣領，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三哥小的時候，身子就很不好，經常生病，尤其是咳嗽。比如在飄柳絮或者飛楊花的季節，三哥尤其痛苦。每年的冬天，三哥幾乎都不會出去走，也是聞不得涼氣的。那一年，宋老太醫奉了太後之命來給我祖父把了一次脈，祖父托了宋老太醫給三哥把過一次脈。太醫說，三哥自娘胎裏便帶來了一股熱毒，随年紀的增長，若上不加以治療，那熱毒會越來越多，最後肯定會危及性命的。三哥的心思又重，這樣的病本就不該有這麽重的心思，方才宋老太醫把了脈，也只是搖了搖頭。”
桃華聽到前面的時候，覺得有點像是哮喘，但是她對這些病也不過就是知些皮毛而已，并不知道具體該如何，對中醫，她就更是一竅不通了。聽了董行成的話後，她只是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幫着董行成除去了衣裳：“那你三哥醒過來了嗎？”
董行成搖搖頭：“還沒有，宋老太醫給他開了藥方了。等會兒估計還要過去。你先在家裏待着，把一應的物事什麽都歸置清楚，還有該準備的東西也準備下。先休息休息吧，暫時是不妨的。”
董行成的這句話還真是成了真。說起來，宋老太醫還真是一個有兩把刷子的大夫，一劑藥方下去，連續紮了好幾天的針。到了第三天早上，董三少爺将肺裏凝成黑色的血塊都吐了出來，人也清醒了。宋老太醫又與董大老爺和董大太太說了一回董三少爺的病情，說是大概還有兩三個月的日子，這也是極限了。
果然，到了快三個月上頭，董三少爺再次陷入了昏迷，整個人已經骨瘦如柴了。這麽兩個多月的時間裏，他幾乎沒用過什麽東西，每天丫鬟都要喂好幾次，他才能喝得進一點兒湯。整個人本就瘦了，這樣一來，就如同這有一層皮一樣。
桃華他們接到消息的時候，是半夜睡得正熟的時候。董行成本就是長年保持清醒，一聽到外面喚自己的聲音，人立刻就驚醒了，忙搖醒了身邊的桃華，急急忙忙地穿衣裳：“桃兒，三哥那邊應該出事了。我們過去瞧瞧。”
桃華也一下子就清醒了，也來不及喚人，自己把外裳披上了。幸好是夏末，一點兒也不冷，只不過是穿件外衣就行了。她自己動手挽了個平常的扁髻，什麽首飾都沒戴，也沒裝扮，就随着董行成過去了。
三房裏面還是燈火通明的，外面黑壓壓的長。董行成一瞧見，腳步下意識地停了一下，随後步伐加快，兩三步就沖了進去。桃華緊跟其後，跟着董行成往裏面跑去。
屋子裏面已經有哭聲傳過來。董行成沖進去的時候，正對上董三少爺看向門口的目光。董行成連忙上前去，半跪在床前，握住了董三少爺的手：“三哥，三哥。”
董三少爺張開嘴，想說什麽，卻只說了句三房，那嘴角又有血往外淌出來。他的手顫巍巍地握住了董行成的手，目光看向了董行成，似乎很着急的模樣。
董行成連忙點頭：“三哥你放心，三嫂和侄子們，和你在的時候都是一樣的。有我在，絕對不會被人欺負的。”
董三少爺的眼裏露出了一抹滿意，嘴角勾起了一個淺笑，眼裏的光迅速地灰敗了下去。再然後，他的手軟綿綿地搭了下來。董行成拼命地握住他的手，連喊了好幾次：“三哥，三哥。”回答他的，卻只是一片靜默。
幾乎在那一瞬間，屋裏迸發了一陣哭聲。院子裏面站着的下人們也都跪了下來，開始哭了起來。董大太太直接暈了過去。桃華兩三步搶了上去，連忙扶住了她。
不過次日清晨，董三少爺英年早逝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幾乎相熟的人家均知道董三少爺的身子不大好，之前又有消息傳出，大家心裏都有準備的。董國公府當然更有準備了，次日清晨，一應的幔帳棚子都已經搭好了，府裏都是一片白色。
桃華這幾日也很忙，天天來吊唁的夫人太太也是絡繹不絕的。有是相熟的世交來純粹為了吊唁和安慰的，也有那起沒地位的小官想趁此機會搭上幾條線往上爬的，還有礙不過面子只得來走一趟的。出嫁的董大小姐和董三小姐也先後到了。
“這就是三弟妹吧。沒想到，我們的第一次相見，竟是會在這樣的場合。”董大小姐跟董大太太的面容有幾分像，就連抿嘴角的弧度好似都差不多，只是她比董大太太要溫和許多。
桃華也不好答話，只是讓了兩人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果。董三小姐擡起頭來，說道：“真沒想到，三哥這麽年輕就早早地去了。三嫂還要拉扯兩個孩子，這以後可怎麽樣呢。”說着，董三小姐竟就抹起了淚了。
董大小姐也嘆了一口氣，默默地在那裏坐着。坐了一會兒，有董大太太那邊的丫鬟來請兩位小姐過去。桃華送了兩人一段路，便又折返了回來。
尹老太太是當天下午來的，帶着尹大姑奶奶。她見了桃華，也沒說什麽，只是嘆口氣搖了搖頭。待到憑吊完了，桃華引了兩人往自己的院子處來。
尹老太太一進去就四處打量了起來，見一應的東西都是自己給桃華配的嫁妝，還有許多的擺設都是上等的，心裏也就稍定了些：看來董府在銀錢上不算是個緊的，人好不好不要緊，關鍵是有錢才好過日子。能有點銀錢傍身，這才是萬全之策。
尹老太太問了幾句關于董三少爺去世的情況，就轉到了這院子裏當值的人手安排。當聽聞董行成并沒有貼身丫鬟的時候，尹老太太的臉色稍霁了些，握了握桃華的手：“如今朝裏也不太平，你們兩個可別也牽扯了進去。雖然到了這個地位，董家是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的，但是，也得記清楚了，能不碰盡量不碰。”
桃華一一地應了，還想再說話，董老太太打發人來請尹老太太了。桃華要送她們過去，尹老太太揮了揮手：“我們過去說幾句話就是了，不需要你陪着。前頭人還多，你自去就行了。我們兩人不會丢的。”桃華無法，本要堅持，怎奈尹老太太執意要桃華回來，桃華無法，也就只能回來了。
董三少爺的這一場離世，說起來不大不小。說是不大呢，因為不是正常的壽終正寝，所以并沒有停靈多少日，便出殡下葬了。但是說不小呢，宮裏的皇上太後都接連下了旨，給了封號和憑吊之物，在出殡那日，還派了一個太監出來路祭。一時間，董家大大地出了一下風頭，十分有面子，也給本來就撲朔迷離的朝堂局勢更添了一筆，一時間，更加的錯綜複雜了。
皇上的年事已高，端王和敬王分別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但是皇後的兒子偏偏是還未弱冠的七皇子，且七皇子也是太後的心頭肉，按理來說是最可能登上皇位的。他從小就天資聰穎。但是因為元後沒有留下嫡子，如今的皇後是繼後，生下的皇子已經是七皇子了，在排行上就有點吃虧。如今大臣們暗暗地分了幾派，有同意立嫡的，因為有嫡立嫡。也有贊成立長的，說是端王和敬王都是從小戰功累累的，這可是有工作經驗的，豈是一個還沒畢業的皇子能夠比得上的。但是到底是擁護端王還是敬王呢，于是這也有了分歧。更有甚者，提出既是立長，應該是大皇子也當角逐，生生把一個閉門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大皇子也逼上了前線，處在風口浪尖處。
董老太爺曾經的師傅是端王的母妃淑妃的父親，而董大太太又是敬王的王妃的表姨，但是，董大少爺的原配又是當今太後家族的。故而這董國公府，可是千絲萬縷。有人幾次試探董大老爺和董大少爺的口風，均被他們三言兩語擋了回來。在朝堂上，似乎董家只效忠于皇上。
別的人桃華還可以打哈哈，但是面對洛老太太，這個外祖母的帽子一壓下來，桃華還是覺得腦袋有點大。洛清筠以前從不會這樣為難桃華，這突然一下子似乎變了一個人，想從桃華這裏挖出點兒董家後臺的內幕消息，讓桃華十分不習慣。桃華盡量使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得淡然：“在家的時候，母親曾經教過我，說是女子就當在閨閣之中相夫教子，這些家國大事，是男人們的事情，女子不得插手。”
桃華看見洛清筠擡起頭來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瞄了一下洛老太太，這才解了過來。難怪洛清筠的變化那麽大，原來是落老太太想知道啊。桃華頓時覺得心裏有些寒心，一個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