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失的筆仙(五)
? 第二十九章:迷失的筆仙(五)
六雪的身體裏流着一半中國人的血,一半日本人的血,可是無論自己是哪國人,他都不能忘卻那段沉痛的歷史。
他又鞠了一躬,只是這次鞠躬不是因為日本的寒暄禮儀,而是他另一半的血統,中華兒女對已逝去人民的悼念。
何陽佳冷冷的看着他。
六雪無懼她的冷眼,理了理T恤的衣擺,鄭重的說道:“請允許我再次自我介紹,我叫六雪,父親是中國人。”他雙手緊緊的攥着,出賣了他看似淡定的神情。
因為從小就生活在日本,他已經下意識的介紹自己的母親,介紹自己那一半流着的血。現在他記得,他還有一把中國人的血統,那留着中華的驕傲。
何陽佳并不買他的賬,只是冷笑道:“父親是中國人?既然是中國人為什麽要和日本人結婚,他難道忘記了日本人在我們的國土上燒殺搶掠?!”說着,何陽佳指着腳下。“這裏,就在這裏。你知道在這裏死了多少人嗎?鬼子的飛機在這裏進行了長達五個小時的疲勞轟炸,他們通過漢奸的指引,炸毀了防空洞的洞口和所有的通風口,躲在防空洞的數千人都活活的悶死在這裏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盡管在日本政府有意無意的掩蓋這段歷史,可是這些都是的的确确發生過的,血和淚侵染的歷史,不是修改幾個文字能掩蓋。
“對不起,只是對不起就可以了嗎?”何陽佳眼睛有酸楚。“你知道他們死的有多痛苦嗎?被炸毀了防空洞的所有通風口,在黑暗中絕望,他們想要離開,想要活着,可是在眼前只有無盡的黑暗和越來越少的氧氣。他們絕望的伸出雙手,指尖一點一點挖着被泥土石頭掩蓋的通風口……”
一點一點的挖着……
一點一點……
六雪突然覺得背脊發涼,眼前的景致越來越模糊了,慢慢的,只剩下一片黑暗和耳邊不絕于耳的悲鳴。
“他們都是活活悶死的,在絕望中悶死在防空洞裏的!”何陽佳越說越激動,她朝六雪怒吼道。“他們只是無辜的百姓,他們只想平平常常的活着!我只想平常的活着,只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
只想活着……
我們只想活着……
我只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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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活着……活着……”六雪雙眸渙散,嘴裏不住的念着“我只想活着……我不要死……救命……救命啊……”
“六雪……”釋華一把扶住六雪,這樣的狀況只有一種解釋,他又被附身了。
“救命……救命啊……”六雪用力掙紮開了釋華扶住自己的手,退了幾步,臉上帶着驚恐,渙散的眸子裏的流露出無助與絕望。他伸出雙手,在空氣中抓着什麽,然後,雙手在口氣中刨着。“救命啊……我不想死,救命啊……”
“他怎麽了?”還悲痛中的何陽佳被六雪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到了。
六雪喘着氣,雙手刨着空氣,從指尖流逝着染着血淚的歷史。刨着,不住的刨着,似乎知道自己的雙手挖不開掩埋着洞口的泥土時,眸子裏的絕望也沒了,無神的眸子留着淚水。
他雙手環抱着胸,張着嘴大口大口的拼命呼吸着。他感覺四周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就好像有一層布擋住了自己的口鼻,慢慢的,又多了一層布。
六雪雙手抓着自己的衣襟,身子發着抖,大口的呼吸着,卻好像什麽都沒呼吸到。眼睛留下的淚水慢慢的變成了紅色,鮮紅的血順着臉頰流落下來,一滴一滴的滴在衣襟上。
“文殊師利,導師何故,眉間白毫,大光普照,雨曼陀羅,曼殊沙華,梅檀香風,悅可衆心,以是困緣,地皆嚴淨,而此世界,六種震動……”
低沉的誦經就像是深山裏古寺的鐘聲一樣,每一聲都叩響着靈魂最深處。
每個字與耳邊響起,六雪慢慢平靜了,耳邊的悲鳴聲音消去,代替的則是那令人心靜的誦經聲。随着那那聲音,眼前有了一點星光,漸漸的星光變大,模模糊糊的景致變得清晰。
六雪雙手還環抱着胸,渙散的眸子有了光芒,他動了動眼睛,何陽佳驚吓的站在一旁,釋華盤腿坐在窗前,緊閉雙眸,雙手合十,嘴裏念着佛經。
“時四部衆,鹹皆歡喜,身意快然,得未曾有,眉間光明,照與東方……”
六雪張了張嘴,能發出聲音,也跟着念了最後兩句:“眉間光明,照與東方……”
聽見了六雪的聲音,釋華睜開了眼睛看向他,柔聲問道:“好了嗎?”
六雪點頭,想說話,可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只覺得眼睛酸楚,伸出手摸了摸臉頰,卻發現淚水又流了出來。
他雙手捂着臉,想要止住流出的淚水,可是淚水就像是絕提的洪水一樣,傾瀉而出。最終,他淚水染濕了雙手,從指縫裏流了出來滴在了地上,就像是夏日欲開的白蓮。
一下子,六雪整個人都攤在了地上,靠着牆壁跪坐了下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漆黑的一片,漸漸的氧氣都沒有了,張着嘴拼命的想要呼吸着,可是……根本無法呼吸,就像是有人用薄布一層一層的蒙住你的臉,慢慢的讓你窒息……”六雪流着淚。“也許死亡不是最可怕,可怕是那種等待,等待着死亡來臨,親眼見着身邊的人慢慢的沒了呼吸,于耳邊的只有無助的吶喊和不絕的悲鳴。”
何陽佳看着六雪,表情不似剛才那般冷漠。
六雪慢慢站起身子,朝何陽佳又是一鞠躬,“對不起。”他忘不了剛才他絕望無助的哀鳴,他忘不了那等待着死亡的恐懼。也許死亡只是一瞬,可是在那越來越稀薄的氧氣裏,黑暗籠罩着四周,十指挖出了鮮血,卻渾然不知疼痛。
只因為……想要活着……
可是,等着的,只有死亡。
“你……剛才……怎麽了?”何陽佳想了想,發現能問的話只有一句“怎麽了”。剛才六雪突如其來的不正常舉動的确吓得她了,她能感覺的出來剛才的“六雪”只是軀殼,身體裏的那個“靈魂”并不是他,而是埋葬在這地裏面的人。
六雪半垂眸子,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悲涼的笑容,道:“應該是被附身了吧。”
釋華蹙眉,“這裏并沒有靈魂?”從一進校門他就沒有感覺到徘徊的游靈。
六雪道:“不是靈魂附身。”
釋華試探的問道:“記憶?”
六雪點頭。
他知道六雪是靈媒體質,極其容易被附身,只是沒想到他的體質那麽弱,就算是亡靈留在這裏的記憶也能附于他的身上,将亡靈的那段記憶轉化為他自己的記憶。
他以為采薇那次是偶然,采薇為了讓他躲過雷劫魂飛魄散,她對于自己的執念過深,記憶附在六雪的身上讓他讀出自己的名字。
“這裏很幹淨,并沒有任何降靈術召喚的靈。”六雪說道。“就連這裏留着的記憶都很弱,如果不是何陽佳說的那段話,就連那些記憶都已經忘卻。”
六雪說的有些拗口,釋華卻明白了。那些記憶都是防空洞裏死去人們最後的記憶,他們變成了靈被束縛在地裏,經過學生的降靈術又從新回到了地上。
只是他們來的時候發現死去的靈不見了,但是靈們的記憶還在。那段記憶束縛着它們,随着時間的推移,記憶慢慢的褪去,忘卻……直到何陽佳的話喚起了最後的記憶。
“那些靈到哪裏去了?”釋華問道。他可不相信那些靈都想開了,留下記憶在學校,然後一個一個的跑去轉世投胎了。
六雪抿着唇,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麽?”他發現六雪對于這些特別敏感,有些東西他沒有看見,可是六雪已經感覺到了。
六雪想了想,指着地下說道:“這下面封印着一股力量。”在被那些記憶附身時,他能感覺下面有一個聲音在召喚着自己。
隐約感覺的有一股力量,他能感覺到那股力量的強大,只是那種感覺卻不深。想到這,六雪又說道:“可能是我的錯覺。”
釋華道:“主人,你連記憶都能被附身,怎麽可能感覺錯了。”
被忽視良久的何陽佳突然開口問道:“這裏不會真的有怪力亂神的東西吧?”
六雪:“……”真難為她到現在都不相信。
六雪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有些東西看不見但并不是不存在。”頓了頓,他看向釋華。“我還是想請筆仙。”
釋華了然,“你想請筆仙問地下封印的靈體是什麽?”他知道六雪的性子。其實這個小孩平時也是大大咧咧的,看見美人會流口水,但是見到長輩又懂禮貌,他知道安倍家在日本是享譽盛名的陰陽師家族,對于這些事情,即便是管不了,也不能不管。
這學校的學生出事,而徘徊在學校裏的游魂又消失,最開始他就懷疑兩種可能,第一是游魂自己消失,第二就是這些游魂被更強大的力量吞噬。
通過何陽佳的話和六雪感受到的記憶,這些游魂應該是防空洞裏無辜死去的百姓,他們的魂魄被束縛這裏成為了地靈。怨氣滋生,被召喚出來後變成怨鬼在學校尋找着替身。除非整個學校的學生全部死亡,不然這些怨鬼不會主動離開,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它們被更強大的靈體吞噬。
那強大的靈體應該是六雪感受到的那股力量。
釋華知道勸也沒用,但是他還是勸道:“還是先回去找狐貍他們過來,萬一運氣不好請出來的就是那靈體怎麽辦?”雖然他和那只狐貍是老朋友,但是他們十分不合,不過這個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也許那股力量的本體只有夏璃能抑制住。
因為他到現在都沒有感覺到那靈體的存在,而六雪能感覺的到應該是他體質問題,這只說明那個靈體的力量比自己強太多了。
六雪半垂眸子,嘆了口氣道:“如果回去告訴姐姐,他一定是讓我不要多管閑事。再說,應該不會那麽倒黴吧……”
釋華聳肩,“有時候倒黴的事,說不準。”
“可是……”六雪擡眸。“埋藏在地裏被封印的力量已經蠢蠢欲動,我能隐約的感覺那股力量裏有一絲的黑暗之氣,如果放任不管被其他人請了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釋華道:“萬一你把它請了出來呢?別忘了你是靈能者,你的靈力被一般學生的靈力要強許多。”
六雪微微一笑道:“如果真的請出來了它,那就封印它。這幾天我在父親留下的書籍裏學了封印術。”
“……”釋華道。“既然主人執意如此,貧僧也不多說什麽了。”
六雪沖釋華一笑,誠懇道:“謝謝你。”
釋華笑道:“貧僧是主人的神使,主人何談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