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婚協議草拟中，江檀沉思片刻，和顏悅色地道：“中午我們吃個散夥飯吧，把廖虹和楊明全也叫上，兩位律師也一起？”
散夥飯？
衆人全都呆住，她一個小輩如此思慮周全地安排這頓散夥飯，讓這兩位大人情何以堪？
餘鳳英的律師愣了一愣：“那個，不好意思，我還要回趟律所辦些事，怕是沒空。”
這種尴尬的散夥飯，誰想要吃啊？
江檀：“那麽不勉強你，許律師去吧。”
許弈：“……”
江興傑道：“許弈你就去吧，就當吃個家常便飯。”
“哎好。”
去吃飯時，楊明全上來接了一把餘鳳英，一行人下樓後，廖虹帶着三歲多的兒子也剛到。
楊明全似乎是真的疼愛餘鳳英，至于廖虹，則有些懼怕這種場面，抱着兒子直往江興傑身後靠。
小男孩搞不清楚狀況，只脆生生地叫：“爸爸。”
江興傑一把抱過兒子，說道：“來江柯，這是你姐姐，叫姐姐。”
“姐姐。”小男孩喚了一聲。
江檀心裏抖了一抖，看着乖乖有禮的江柯，無從應答，最後只低低說了聲：“行了，走吧，去吃飯，我都快餓扁了。”
在餐廳包間裏，大家都客客氣氣的，吃飯時還特別謙讓。
江興傑問了問江檀的近況。
江檀說：“已經進入了畢業季。”
“那畢業後有什麽打算？”江興傑又問。
“在面試找工作了。”
“真不打算申請讀研究生？”
江檀意味深長地看了父親一眼：“不讀了，接下來要自己養活自己。”
江興傑尴尬了一下：“你要是繼續讀，我又不是不供。”
楊明全也接話：“你要是想讀，我跟你媽媽，也願意支持你的。”
“不讀了，累了。”
許弈依稀聽過江檀是讀室內建築設計的，倘或讀研究生，對未來發展前途十分有助。不過看江檀現在的狀态，大概是真的累了吧。
“好，不讀就不讀，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江興傑說。
餘鳳英則問江檀：“你晚上住哪裏，要不去我那兒？”
江檀看了一眼媽媽，對去她那裏極為排斥。
“我想回家屬房，住幾天就走。”
“呃……”許弈喉嚨發出一聲古怪的音調，随後趕緊佯裝被嗆到，努力咳了幾下。
江興傑解釋：“那間家屬房這幾年一直是許弈在住，當然，你要是想住過去，也不是不可以，你的房間一直鎖着的。我就是怕你們不方便。”
“那，要不然我住酒店算了？”可是話一出口，江檀便感覺自己要破防。明明父母俱在，自己也有房産，卻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從早上到現在，她一直在努力地忍住情緒，暗示自己父母好聚好散才是最好的結局，不必難過，所以才會大方地組織飯局，讓兩邊人都見見，不必老死不相往來。
而今江檀便徹底明白了，自己不過是個局外人。
江興傑與餘鳳英臉上登時也挂不住。
江興傑輕斥：“你住酒店成何體統？我那裏又不是沒有空房間。”
江檀戳戳筷子，收了收難過的情緒，突地抿唇微笑：“許律師，你會不方便麽？我倒是無所謂，在國外合租慣了，何況這次只住幾天。”
乍然見她繃了很久的臉浮現笑容，許弈一時怔忪，趕緊接話：“不會不方便，我一般早出晚歸。”
“嗯，那許弈你這幾天多擔待江檀一下。”
“沒問題的老師。”
吃完飯，一行人又回律師事務所簽署正式協議，做收尾工作。許弈見江檀有些犯困，說道：“江檀，不然你去我辦公室的沙發上躺會兒？”
4月裏天氣微微涼，許弈正想從櫃子裏翻出小毯子給她蓋上，卻見江檀已經從行李箱中取出一方珊瑚絨小毯子。
許弈見狀，默默關上櫃門。
沙發是兩人座，不夠長，江檀和衣而卧，蜷着身子，睡了過去。
飛了這麽久，又沒睡好，江檀确實很累了。
不光身體勞累，心理更是疲憊不堪。
這場婚姻鬧了快十年，總算了結了。
她都不記得是從哪一年開始的，大概是初一的時候？有次回家，聽到父母在吵架。
在江檀的記憶裏，父母從來沒有發生過争吵，二人向來以恩愛夫妻的形象展示在衆人面前，江檀隐約覺得不對勁，趴在門上聽了許久，好像聽到爸爸出軌了？
她假裝不想翻鑰匙，用力拍了拍門，進家後，父母又跟沒事似的，一個做飯，一個摘菜，有說有笑。
江檀沉着冷靜地想了解原委。終于在某天，在爸爸的QQ裏發現了聊騷記錄。
江檀覺得媽媽挺可憐的，但是慢慢發現媽媽也不簡單，爸爸出軌後，她便時常跟自己的初戀情人聯系，哭訴婚姻的不幸，尋求安慰。
爸爸說媽媽一開始就沒有愛上他，只是覺得他條件最好。
而媽媽也說爸爸當時不過貪圖她的美貌，從未懂過她的內心。
偏生這對戴着面具的夫婦，出奇一致地在人前極盡恩愛之能事，讓所有人都羨慕。
江檀只好同樣戴上面具，扮演一個聰明乖巧又幸福的女兒。
……
面具一戴，便是十年。
現在，一切塵埃落定。
大家都不用這麽累了，可以摘下面具了。
江檀從踏進律所的一刻，就努力保持嚴肅與成熟，強撐着所謂的氣場。而今，不必死撐了……
好累啊！終于可以歇一歇了。
睡得十分沉，夢裏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侵襲而來，江檀掙紮不已，如同墜入冰窖，全身冰冷無比。
許弈在外間辦公桌前整理合同、材料，同事出差的出差，下班的下班，偌大公共區域，獨留他一人。
推開他辦公室的門，見江檀蜷縮在沙發上，仿佛一只可憐小貓咪，小毯子都掉下沙發了……許弈抿抿唇，蹲下身，拾起小毯子蓋在她身上。
半開着的門，照進來不多的光，半明半昧中，她的臉顯得更加精致可人，唇也更加紅潤飽滿，大眼睛緊閉，長長的睫毛，挺挺的鼻子……安靜怡然，宛如一個睡美人。
當年的小姑娘，真的長大了。
許弈彎了彎嘴角，正欲起身離開，讓她再多睡會兒。
卻見睡美人睜開了惺忪朦胧的秋水雙眸。
輕淺相問：“醒了？”
她似醒未醒，忽然迷離地笑了笑，叫了一聲：“許弈哥哥……”
許弈心中一頓，她叫他什麽？這個久遠得如同擱置在深山老林的稱呼，他以為她忘了的。
怔怔看着江檀，發覺江檀眼神中帶着幾分茫然。她到底醒了沒有？還是在說夢話？
“江檀——”許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想叫醒她。
可是下一秒，睡美人卻伸過冰涼的小手，一把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整個身子往下傾，同時她的臉也自然而然地仰上來……
等許弈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松開了他，複又躺了下去，再無動靜。
一切仿佛很快，似飛鳥掠過水面後再迅疾離去。
一切又似乎很慢，許弈感覺當時的時間趨向靜止。
許弈修長的手移至唇邊，食指輕觸着被她親過的地方，溫溫軟軟的感覺，此刻還停留在唇瓣上。
而她，已經再度睡着，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夢游？
許弈呆呆地蹲在沙發前，看着睡過去的江檀，心情許久不能平靜。
當時，江檀原本在做一個冷凍且幽暗的夢，但是慢慢出現了一個火堆，有火照明且取暖，身體也熱乎了起來，緊接着出現了一位輪廓很帥的男子，不斷地添柴，還沖江檀溫暖地笑。
江檀在夢裏看不清對方的樣貌，感覺大概跟許弈差不多？因為後來努力睜了睜眼，确實看清楚了，沖她淺淺而笑的人就是許弈。
爸媽剛離婚，她就做這種夢，雖然奇怪，但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在夢裏面芳心大動，起一下色心應該不要緊吧。江檀想。
于是……
下意識閉眼親吻着對方柔軟輕薄的唇，對方探了探舌，江檀被挑了一挑，這才發覺不對，吓得趕緊睜開了雙眼。
什麽情況？為什麽許弈會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緊閉雙眼，且一副在享受的表情。
暈，不是在做夢啊？
還是夢中夢？第二層夢境？
江檀趕緊勒令自己停止下來，閉眼躺平。拼死裝睡的時候，她反應了過來，不，這絕對不是夢！
身邊的人卻一直蹲身于沙發前，久久不願離去。
“趕緊走哇！要命！”江檀在心中拼命吶喊，又不能有任何表情與動作。
茍得快到極限，許弈才起身離開辦公室，并且把門關上。
江檀小心翼翼地睜開雙眼。
不知道是不是國外罕見這類白淨英俊中國小哥哥的原因，又或者最近是春天，荷爾蒙總是過多，也或者，骨子裏的基因根本是随了親爹江興傑，她也是個貪圖美色的人……
總之，江檀感覺這太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起初她年紀小，在美國又人生地不熟，這股洪荒之力沒有露出端倪。
今年春天，整個人中了邪似的，加之身邊的幾個朋友都跟貓一樣開始呼喚着春天的美好，江檀表面上如同老僧入定，實際上那顆古井之心也在碧波蕩漾。
蕩漾了一段時間，覺得也沒什麽，尚且能把控。
畢竟初中起就深受父母婚姻的影響，她對愛情與婚姻存疑。
可，身體不會騙人。
基因不會騙人。
現在，她趁未清醒時非禮了這個小哥哥……怎麽辦？要不，就裝作夢游得了。
我，啥也不知道！
我，不記得了！
約莫歷經半個小時的內心鬥争，江檀這才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打開了那扇門。
許弈坐在椅子上，全然無心工作，思緒一直在飄蕩。聽到門開的聲音，微笑着轉過身，面目疏朗，聲音清和：“終于醒了？”
江檀看到他這般表情，貌似又帥了幾分，不由自主僵了一僵，摸着門把的手用力握緊了一些。
Be cool 、be cool……
微微一笑：“嗯，許律師。”
作者有話要說：
許律師：我是誰，我在哪，剛才發生了什麽……
江檀：總之先裝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