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錢向東騎自行車往家趕的時候,邵遠已經拎着從他那裏買回來的米到家了。他把米扔給邵母,邵母打開來一看,這米竟是這般精細,這種成色的米多少年沒吃過了,喜歡得不行,立刻就做上了。
這米是錢向東在超市裏随便拿的,拿的時候他也沒注意看标簽,不知道自己拿的是鼎鼎有名的香米。
“這是誰家做的米飯,怎麽這麽香?”一進樓門口,就聞到一股濃郁的米飯香氣充斥着整個樓道。
七十年代樓房還不普遍,能住上樓房的人家都是些裕足的,平日裏飲食上也算精細。可在精細也沒吃過蒸出米飯味道這麽香的,頓時有好吃的尋着香味找過去敲開門。
“邵家媳婦,你家這是哪來的米,怎麽這麽香?”說着婦人聳聳鼻子使勁吸口,米香氣沁入五髒六腑更饞人了。
趙清荷也沒想到邵遠帶回來的米煮出來會這麽香,他還以為就是普普通通的精米。沒成想香氣竟然驚動了整棟樓。
“邵家媳婦,這米是你家邵遠弄回來的?”這棟樓裏住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有點能力,有的甚至平房時就是鄰居,搬到樓裏又是鄰裏,所以誰家家裏什麽底細基本都清楚。
邵家以前挺窮的,只有一個舅舅在糧庫當主任有點能力。後來邵遠稍微大些就和這個舅舅走動的頻繁了,再後來就混了黑市,幹着投機倒把的活計,卻也賺了不少錢。他家現在住這個樓,就是他賺來的。
樓裏的人都清楚這事,心照不宣,礙于邵遠舅舅的身份也不會有人舉報,就是舉報也沒用,邵遠他舅手裏有些勢力,還是能擺平的,要是翻過身來報複那個舉報的人可就麻煩了。
邵母楞了下,神情立馬緊張起來。
那夫人趕緊道:“你別誤會,我可沒別的意思,就是好多年沒吃過這麽香的大米了,想買點,你看,能不能勻給我些。價格就按你家邵遠定的來。”
邵母不自然的笑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邵遠從屋裏走出來了。
他早上起得早,從黑市回來把米給她媽後就進屋補眠了,沒想到最後不是被聞香而來的鄰居吵醒的,竟是被他自己從黑市裏帶回來的那些大米饞醒的。
邵遠扒了扒頭發,走上前明朗的笑道:“張嬸,咱們都是多年的老鄰居,我也不和你說假話。這米是我在那裏買回來的,有點貴,一共我沒舍得買幾斤。你想吃,明天起個早,去那裏買就能買到。”
張嬸不信的打量着邵遠,“這米不是你賣的?”
雖然邵遠投機倒把的事大家夥心知肚明,但邵遠本人卻堅決不會承認,不可能讓人捉住這種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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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這是說得哪裏話,我哪有那樣大的本事?”
“你也別和我打太極,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勻我點米。”
邵遠語氣重了些,略微對着面前的婦人施壓,“我是真沒這個本事,米是在那裏買的,張嬸喜歡,明天早上去那裏買就成。”
邵遠不笑,沉着臉還有些滲人,張嬸不敢繼續糾纏走了。張嬸走後沒多久,陸陸續續又有幾戶人家找上門,都被邵母以同樣的理由打發走了。
邵母早上炒了兩個菜,一個雞蛋一個素菜,雞蛋是好夥食,配上邵遠帶回來的稻花香米,簡直了,能撐死人。
這頓飯把整個邵家人吃得都意猶未盡,邵遠道:“媽,中午咱們還吃這個米,我都沒吃夠。”
邵母卻有點舍不得了,她想起家裏的四個老人都沒吃過這麽好的米,“剩下的我打算勻些給你姥家和爺家送去些,這好東西他們也饞。”
盡管舍不得,邵遠還是點頭,“那行,那就送去吧,這幾天早上我盯着點,要是那人還來,我就多買些。”
邵母忙道:“可以買五十斤,你那裏錢不夠,媽這裏有。”
邵遠笑道:“夠了。”
同樣吃驚豔了的還有李興和和那位老教授。老教授的老伴病得很重,好久沒吃上這麽香的米了,在生日這日中午吃到了。
看着近些年極速蒼老的老伴,想到自己強弩之末的身體,忽然淚濕了。
“能喝上這口粥,我知足了,死而無憾了。”
老教授聲音嚴厲的訓斥道:“胡說什麽,不許說這麽不吉利的話。”明明想要嚴厲,可聲音都顫抖了,眼睛裏也閃了淚花。
老太太不惱反而笑呵呵道:“你呀,都這時候了,還跟我擺大教授架子呢。”
老教授看着老伴花白的頭發,滿臉的皺紋,一陣陣心疼。他們今年才六十二歲,他的老伴又不用下地勞作,頭幾年多麽年輕,人家都說像五十出頭的人。可是只是□□這幾年,竟生生老成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一口原本還算硬朗的牙齒也掉光了,現在連肉都不能吃了。
老教授轉過頭,偷偷擠掉幾滴眼淚才轉首道:“事到如今,我也就只能和你這個老太婆擺擺教授的架子了,你可要好好的,不然我還能和誰擺架子呢。”
錢向東暈頭漲腦忍着惡心騎車到家,進了門連自行車也沒給張軍家送,趕緊進屋找藥,吃了一片感冒藥把外頭玩的錢向北叫回來。
“你告訴娘聲,我發燒了,今天上午不能去地裏了。”
錢向北看着他哥,小小年紀還會做老成的表情,幾度欲言又止才道:“四哥,你怎麽又病了?你真不是害了相思病?”
錢向東差點給氣笑了,“你個小兔崽子還知道什麽是相思病!”
“我怎麽不知道,咱們村東頭的劉傻子就是因為處對象,人家姑娘不同意害了相思病變傻的。四哥,你總這麽燒下去會不會也變成傻子?”
錢向東覺得那片去痛片是白吃了,頭疼更了,罵道:“少胡說八道,趕緊滾,讓你氣得頭更疼了。”
錢向北撇撇嘴一溜煙跑出大門口,錢家兄弟幾個中,只有錢向北敢這麽和錢向東說話,因為他年紀小和錢向東差了十來歲,錢向東被欺負到發瘋的時候他尚在襁褓,對這個冰冷的四哥至多有點害怕,還談不上恐懼。所以在錢向東不那麽嚴厲的時候,敢玩笑幾句。
村裏的其他孩子同樣害怕錢向北這個不茍言笑的四哥,看見錢向北跑出來就問,“你四哥叫你什麽事呀,他的樣子好可怕,我爸還跟我說過,找你玩可以,可不準招惹你四哥。”
錢向北哼聲,“老虎有什麽用,現在成病貓了,就因為一個女人。哎呀,行了,不和你們說了,你們都太小還不懂男女的事。跟我先去我家地裏一趟,告訴我媽聲我四哥病了不能幹活了。”
錢向北是孩子王,一聲令下,孩子們都跟着他往大地瘋玩着跑。
“媽,媽……”遠遠的錢向北就扯開嗓子喊,“我四哥又病了,讓我告訴你聲不能下地了!”
張桂英沒問四兒子病成啥樣,只囑咐小兒子道:“不許去河邊玩,不許下河摸魚。”
“知道了。”錢向北蹦蹦跳跳地跑遠了,路過金家地裏的時候,沒想到再次被金桂枝給攔下來。
金桂枝不可置信的問道:“你四哥又病了?他一大早起來不還好好的?”
四哥病了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女人彩禮要的太高,愁病的。不過……
“你怎麽知道我四哥一大早上起來還好好的?”
金桂枝意識到好像說漏了,忙捂住嘴巴,“那個,聽你媽說的你四哥很早就起來了,那時候還好好的。”
錢向北馬上反駁道:“不可能你騙鬼呢!我媽才不會和你說,因為彩禮的事,我媽煩死你家了,怎麽可能主動和你說話。”
沒想到這個小鬼這麽不好騙,以前她和錢向東好的時候也沒發現。當着錢向東的面,這小鬼可沒這麽多話。
金桂枝不禁惱怒,“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得了,哪那麽多廢話。”
“憑啥,你算老幾啊!”錢向瑜不服氣道:“我就要說,除非你早上去我家了,不然怎麽可能知道我四哥一大早就起來了。呸!真不要臉!誰家沒結婚的大姑娘爬爺們家的牆頭,不知羞。”錢向瑜做個鬼臉跑遠了,金桂枝氣得直跺腳也無可奈何。
等她嫁進錢家的,非要好好收拾這個煩人精,讓他知道知道她算老幾。
不過說來錢向東起那麽早,不是來給她種地,還能是幹什麽去了?
金桂枝做夢也想不到錢向東是投機倒把去了。錢家也不富裕,錢向東本人更窮,所以金桂枝完全沒想到錢向東會去鎮上。
至于彩禮要那麽高,也不是因為錢家有錢,而是金家想找個長期飯票。金家兩個兄弟被董彩鳳夫妻寵得好吃懶做,不願意做地裏的活,都是能偷懶就偷懶。若是錢向東認下天價彩禮,打了欠條,不就等于之後的幾年甚至是幾十年裏都要給金家白打工了嗎?到時候地裏的農活錢向東自然要幫忙,金家打得算盤如意着呢。
來過來找錢向東的路莳正好聽見,轉身往錢家方向走。走了沒兩步又停下,想了想,返身回知青點。
知青點裏現在安靜得很,知青們都去上工了,只有路莳一個無所事事。
他翻出來自己的背包,從裏面翻出僅剩下的兩個雞蛋,攥在手裏眼巴眼望的,十分不舍。後來一狠心,放回一個,拿在手裏這個他吧唧親了一大口,然後滿含希翼的看着它,“雞蛋啊雞蛋,你可不要辜負我的寄托,一定要不枉使命,哄住四哥。”
又對着它拜了拜,路莳才将雞蛋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往錢家走去。
錢家大門禁閉,靜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樣子,路莳站在門外張望會,不見人影,便自己走上前,打開大門上的那個小門,拉開門闩推門而入。
路莳沒來過錢家,也不知道哪個是錢向東房間,找個幾間才找到人。
即使他進來鬧出這麽大動靜錢向東也沒聽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樣。
路莳快步走到床邊,就發現錢向東已經燒得滿臉通紅,他吓了一跳,忙伸手罩在錢向東額頭上,就感受到掌下的肌膚灼熱得燙人,溫度已經是很高了。
“四哥,四哥……”路莳推了錢向東兩把,錢向東也沒反應,硬邦邦的。
此時路莳也顧不得避嫌了,就在錢向東屋內翻找起來,幸好沒找一會兒他就看到地櫃上随意丢棄着的撲熱息痛片。他趕緊扣出兩片撲熱息痛準備給錢向東吃下。然而倒水的時候才發現錢家沒有熱水,村裏人家都不富裕,沒幾個有暖水瓶的。路莳只能認命的去燒火升炕給錢向東燒熱水。
路莳是城裏孩子,在來農村之前甚至是家裏的獨子,他來農村沒多久他父母又給他添了一個弟弟。所以這些活從前路莳都沒有幹過,就養的一個大男人有點嬌氣。
來了半年了,升爐子還不熟練,半天才煙熏火燎的點着,整個人被嗆得一陣陣咳嗽,臉也成了黑包公。路莳向來注重外表,現在卻顧不上這些,趕緊拿了碗倒些熱水給屋裏人送去。
熱水被他拿了兩個碗倒溫了,自己親自試了口,溫度正好,不涼也不熱才将撲熱息痛化在溫水裏用勺子喂着錢向東吃了。
喂完藥又等了會,路莳推着人又叫了兩聲,“四哥,四哥……”
錢向東仍然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