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莫含章來赴宴,巧遇上陶氏的妹妹陶沁瑤,兩人到了處小花廳坐着說話,陶沁瑤顯然以前跟俞錦妍交情不錯,揮退了下人,好一番推心置腹,說着說着,就給聊到了婆家。
陶沁瑤名門千金,嫁的也不差,昌榮郡主長子羅逸,父親為大理寺卿,本身也有才華,年不過二十出頭,卻有龍禁衛的職銜在頭上,一直跟在羅父身邊學習,以後怕是要子承父業。深受外祖母,當今皇上胞姐福慧大長公主的看重,日後前途,并是一片光明。現如今,陶沁瑤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兒大些,三歲多點,兒子去年底出生的,到現在周歲還沒滿。
外人看來,陶沁瑤娘家得力,夫家尊貴,子女雙全,夠好了吧?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陶沁瑤心裏,卻是沒有半點舒展的時候。
“榮華富貴再好,心裏不舒坦,過着又有什麽意思?”陶沁瑤只嘆自己無福,“你和姐姐都是有福氣的,丈夫疼愛信任,呵護有加……不獨我,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呢。”拉着莫含章只道,“你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也不枉你在京裏,苦苦等了五年!”
對着陶沁瑤這樣推心置腹的話,莫含章好半天了,都是面上心裏羞愧難當——他實在受不起這話啊。
溧陽派了人來叫,說是前頭戲正熱鬧,喊倆人趕緊過去,陶沁瑤一聽,忙收拾了眼淚,慌張叫莫含章看看,她臉上的妝容可有花了,一邊懊惱:“剛才大意了,怎麽就給哭了呢,這要是花了妝就糟了。”
莫含章看着挺好,叫陶沁瑤很不必大驚小怪,陶沁瑤對着他搖頭:“今兒是溧陽婆家的好日子,我就是來給她做臉的,萬一失态了,她準得以為我是故意給她丢人的,回頭不定怎麽告狀呢,華姐兒前頭的事才過去,我可不敢得罪了這小姑子。”一邊偷偷叫了奶娘楊嬷嬷來,趙嬷嬷也跟在她後面,兩人一進屋,見着陶沁瑤那樣,都急了:“怎麽一下子,太太的眼眶就給紅成這樣了?眼妝也花了,這可怎麽好?”
陶沁瑤急了:“嬷嬷快給我補補妝,前頭溧陽催我呢。”
楊嬷嬷趙嬷嬷一聽,都是如臨大敵,一個趕緊去拿女眷出門必随身帶的小梳妝匣子,一個趕緊把茶盅裏的水潑了,檢出茶葉揉搓了給陶沁瑤敷眼睛,緊趕慢趕的,好歹是在溧陽第三次派人來之前給收拾停當了,陶沁瑤趕緊拉了莫含章往前走,莫含章本還要笑她如此這般實在小題大做,可到了前面,溧陽笑着嗔怨了兩句:“嫂子,俞姐姐,你們怎麽這麽久啊。”聽着像玩笑,可莫含章分明看到,她看着陶沁瑤的眼神裏,帶上了不滿。
到底陶沁瑤是她長嫂,不就是些小事,這溧陽縣主還給惱上了?氣量未免也太小了吧!
莫含章是如坐針氈地煎熬着度過了這次的宴會,好容易熬過了宴會,坐上馬車的時候,人都快要虛脫,身子往那車廂壁一靠,兩腿往外一番,似乎很想在那窄窄的座椅上躺下來,還不等丫頭回過神,趙嬷嬷已經急得叫起來,身子則探向前,剛好遮住了旁邊藍翠的視線:“太太,你這是做什麽?再累,儀态也不能亂啊,瞧瞧您這樣。”
莫含章低頭一看自己,別的都還好,就是兩腿叉開,要是個男人還好,要是女人……他趕忙收拾下儀态,放好了雙腿,沖着趙嬷嬷讪讪笑起來。
趙嬷嬷嘆口氣:“知道您不耐煩這樣的場合,這麽多年沒接觸這些了,今天定也累了,可再怎麽累,再怎麽私下,只有我們在,也得注意點,可不能養成這習慣,有了個開頭,後面怎麽辦?要是一不小心人前有半點失禮,那就糟了,後悔都來不及!”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世道,對女人太苛刻,太太您要不注意,可要吃大虧的!”
莫含章聽着她唠叨,又是松口氣,又有些複雜,不過是随便伸個懶腰,叉開腿坐着,在軍營裏,男人們圍坐,別說這麽一點小事,更出格的都有呢,偏到了女人這邊,卻成了絕不能做的事之一……
沒有親身做過女人,體驗過女人的生活,莫含章以前是做夢都想不到,女人的生活,會有這般多的約束!
好說歹說,幾乎是舉手投降了,才算是打住了趙嬷嬷的唠叨,莫含章生怕她再啰嗦自己,趕忙轉移話題,問起了陶沁瑤的事:“我怎麽覺得她好像很小心溧陽縣主?她可是嫂子,還用得着怕溧陽這小姑?!”
趙嬷嬷好難得逮到機會說教莫含章,看着他被自己念叨地頭大不已的模樣,心裏別提多高興了,見他現在又犯傻,居然問出這種傻問題,樂得再數落他一頓,直接嗤笑一聲,笑道:“太太,瞧您問的這傻問題,您單單就說咱家的姑太太跟您,羅太太跟溧陽縣主之間的事,不就明擺着了嗎?”
藍翠也跟着插嘴進來,笑道:“就是,長嫂又怎麽樣,頭上有婆婆在,小姑子才最金貴難纏呢。羅太太不小心着溧陽縣主,把人惹惱了,回頭跟昌榮郡主一告狀,吃虧的還不是羅太太?舅太太來哭過幾次了,不都是昌榮郡主刁難了羅太太?虧得京裏人還說昌榮郡主好呢,呸,就是個惡婆婆。羅太太多好的人啊,早年跟太太,好得親姐妹一樣,誰想到,居然攤上個這樣的婆婆!”
“多嘴!”趙嬷嬷呵斥她,“沒分沒寸的,胡沁些什麽呢,再敢亂說話,我給你個幾嘴巴!”藍翠吓得都不敢說話了。
莫含章猛然想起陶沁瑤之前的哭訴,說起華姐兒打破玉觀音,結果被打的事來,嘆了口氣:“到底是嫂子,小姑子都出嫁了,還為了點小事就叫嫂子為難,可真是……”有心要說幾句,卻又不好意思,想了想,也就算了,只還是忍不住連連搖頭。
趙嬷嬷扯扯嘴角,笑莫含章天真:“道理是沒錯,可也得看人樂不樂意守啊,溧陽縣主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能什麽辦法呢?到底是親生女兒,做母親的難道不疼自己骨血,疼個外姓的媳婦啊?講道理的還會給媳婦些體面,不講道理的……”
莫含章搖着頭:“昌榮郡主也是糊塗了。”陶沁瑤可是羅家長媳呢,還給生了兒女,這麽給人沒臉!以前倒是接觸過羅逸,看着挺不錯的人,怎麽就叫媳婦日子過成了這樣呢?瞧着都心若死灰了。
趙嬷嬷也跟着長嘆一聲:“羅太太是個萬般周全的好人,可惜了,嫁的人家……唉~”長長地一聲嘆息,又有些複雜地看了莫含章一眼。
就這樣一眼,叫莫含章心裏挺不舒服的,怎麽覺着,趙嬷嬷是在給自己可惜啊,對了自己現在是俞錦妍的身份,所以趙嬷嬷這是在給她們家太太可惜呢,莫含章有心辯解幾句,沈氏是不好說了,可莫流采他真覺得挺不錯的:“算算,流采可比溧陽好多了。”趙嬷嬷險些沒笑出來,藍翠直接撇了撇嘴。莫含章一股子氣就上來了。
怎麽着,合着在她們看來,他莫家就沒個好人了?是,沈氏是對俞錦妍有些不好,可莫流采出嫁那麽多年了,也補常回來,怎麽在她們心裏,也不是好的了?
偏見,全是偏見!
他妹妹,可不是溧陽那樣的小姑子,她對“俞錦妍”這個嫂子,敬重着呢!
也巧了,第二天,莫含章心中的好小姑莫流采就上門來了,俞錦妍不在,直接找得他說話,就是臉色不大好,莫含章本事興高采烈的,見她那模樣,心一下就沉了下去:“這是怎麽了妹妹,我怎麽看着,你似乎不大高興啊?難道說,出什麽事了?”難道是張家誰給她氣受了不成?莫含章老大不高興,就恨自己現在身份不合适,否則,一定得去張家,好好給妹妹出出頭不可!
莫流采扯着僵硬的笑:“出事?能出什麽事啊,我就是沒睡好,沒事!”
口氣有些生硬了,莫含章只當她是有意瞞着不痛快的事不想叫人擔心,也沒往心裏去,只是很真心地叮囑她:“妹妹你要有事,盡管說,這裏是你家,我是你嫂子,要你有什麽需要的,要我做的,可千萬別客氣!”
莫流采聽着一下就瞠大了眼睛,臉色複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莫含章想着,她怕是感動了,又給笑着說道:“都是一家人,可沒什麽好外道的,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哪怕你出嫁再久,有事只管回來說一聲,家裏能給你辦的,都給你辦!”想到現在自己的尴尬身份,又給加了一句,“不獨我,你哥也是這麽想的。”
一聽最後一句,莫流采的精神又給回來了,有些得意又有些些高興的笑起來,端起了茶很享受地啜了一口,悠然道:“那是,我哥自小就疼我,我要有事,他肯定幫我的!”
莫含章只要她高興就好,雖然覺得她的眼神怪怪的,腦子裏一過,也就完了,招呼着莫流采吃茶吃點心:”我知道你最愛栗子糕了,這不,新鮮栗子磨出來的,你嘗嘗,可喜歡?”
莫流采瞧着他這樣,姿态越發高傲了起來,撚了塊栗子糕放進嘴裏,才沾了唇,就給放下了,板着臉說不喜歡:“嫂子你既然打聽了我的喜好,那就打聽地仔細些,我可不是什麽栗子糕都吃的,母親身邊李嬷嬷做的栗子糕才是我最喜歡的,別人做的,我嫌太膩!”
這一番動作,可叫莫含章不怎麽高興了,自己好心好意的,怎麽瞧着,她還給端上架子了?只是想着這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妹妹,愣是給壓下了氣,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栗子糕裏放糖,就喜歡李嬷嬷往裏頭摻蜂蜜,我特意讓人給學了的,怎麽,難道一點也不和你胃口?”
莫流采真的是半點面子不給:“不喜歡!”見莫含章還要說話,直接不耐煩道,“行了,嫂子,你要真對我好,想叫我吃上我愛吃的點心,直接把李嬷嬷接回來給我做不就完了嗎?何必還這麽麻煩,另外叫人去尋摸着做?”
莫含章這才聽出她話裏的意思,笑起來:“原來妹妹是想念李嬷嬷了?我倒聽說她病慢慢開始好轉了,行,妹妹你要喜歡她的栗子糕,回頭等她好了,我再叫她做了給你送過去!”說着,還對着莫流采笑了笑,直接就把莫流采的臉給笑黑了。
“我說嫂子,你這是誠心跟我裝傻是吧?”莫流采老大不高興,“我都表現得這麽清楚明白了,你就非要我把話說白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你才甘心啊?好,你既然非要這樣,那我也不客氣,我就問你,趙嬷嬷的病好了,你要把人接回來,那我二哥的病也要好了,怎麽你就不張羅着把人接回來呢?我娘在莊子上住了那麽許久,你怎麽一直不把人接回來?你就那麽想看我娘我二哥他們在莊子上吃苦啊?!”
莫含章也不高興了:“你這說的什麽話,什麽叫我想看他們吃苦?母親二弟在莊子的一切用度,哪樣不是府裏拉着車運過去的,我什麽時候虧待過他們一絲半點了?妹妹你說這話什麽意思啊,是我不把人接回來嗎?我去請過母親多少次了?是母親不樂意回來的!”
莫流采也惱了,拍桌子瞪眼的:“我母親說不回來,你不會勸啊,用度再給運過去,莊子還能有府裏舒服?她這把歲數,又不是傻子,放着好日子不過,去莊子上吃苦,怎麽也不肯回來,嫂子你跟我裝什麽傻,你就不知道原因啊?!”
莫含章被氣得是血氣直往上湧,臉都紅的快滴出血來了,怒目看了莫流采:“我知道原因?我知道什麽原因?母親她要守着二弟,我怎麽說她也不肯回來,還要我怎麽的?難道我還能不敬尊長,把人綁回來不成?!”
莫流采還坳上了:“虧你還是侯府出來的,勸不動人,就知道個綁啊?你不會求着母親回來,好好說話?哪怕你跪着把人請回來也行啊,我二哥身子不好,你放任着她在那兒守着,還是我母親擔心二哥的身子不會來情有可原,現在二哥身子都好轉了,一家子并我母親還在莊子上住着,你半點行動沒有,碰了幾次壁就給縮回去了,你那是真心想接他們回來嗎?你那叫真心接他們回來嗎?你要真心,就是十步九叩,一路跪過去,也該去請!你要真心,就是跪在地上不起來,也該把人接回來!”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我母親現在沒回來,那就是你這當媳婦的,沒上心!”
莫含章倒喘着粗氣,叫莫流采這一番話,噎得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莫流采還沒完,掃了眼一旁桌上的高點,手一抹,把糕點盤子都給摔了,碟子落在地上倒是沒破,可莫含章特意叫人做的栗子糕卻給灑落了一地,莫含章目眦盡裂,額頭青筋直冒,莫流采卻是半點不怵,頂着他殺人般的眼神就給哼了一句:“不就是想讨好我哥,所以苦心巴拉的來讨好我?呸,我告訴你,你打錯算盤了!別說區區一碟子點心,就是金山銀山,你對我母親不好,對我二哥不好,你就別指望我在大哥面前給你說好話!”腳一擡,狠狠碾碎了腳邊的一塊淡黃色栗子糕!
“仗着肚子裏的孩子,你還真以為府裏就你的天下了?”莫流采的眼神輕蔑而不屑,“敢對婆婆不孝,俞錦妍,你信不信,我叫你身敗名裂!”
莫含章聽着,再也忍不住,倏然就是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