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餡餅來了
日落時分,唐鏡拖着渾身上下的關節都在咯吱作響的身軀和一個被臭味兒熏得已經失去了功能的鼻子,垂頭喪氣地跟在同伴兒身後回到了他們住的小院。
他曾在書裏看到了一句話: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嗅覺的适應性嘛,他也懂的。但這一點兒懂得,卻從來沒有這麽深刻的體驗。或許他的鼻子已經聞不到味兒了,但大腦還是始終清醒的,時不時就提醒他一下。
于是,他一整天都活在這種折磨之中。
他也觀察過身邊的其他人,但是跑出來給地主家做長工的,基本上都是窮人家的孩子,這裏頭沒有誰是從來沒幹過農活兒的。
除了唐鏡。
還好唐鏡力氣大——這個世界的本質是意識,是精神力,而他的精神力是非常強大的。藏鋒可以在這個世界裏身手出衆,他自然也不差。
因此,盡管所有的農活唐鏡都不會幹,但只靠一個力氣大的優點,還是得到了莊頭的誇贊,別人來回挑兩趟就要歇一歇,他不用。別人一次挑一百斤,他能挑一百五十斤、兩百斤……莊頭如何能不喜歡他?
收工的時候,莊頭還熱情的跟他預約了明天的農活一、二、三……
一想到這個,唐鏡簡直是……心如死灰。
回到大院裏,唐鏡順利地搶到了第一個洗澡的機會。
主要是大家都是農家子弟,幹農活兒是常态,誰也不把一身灰土,或者什麽味道很當回事兒——普通農家,哪裏有天天熱水肥皂洗澡的條件呢。
他們坐在廊檐下休息,笑呵呵的看着唐鏡守在井臺邊,一遍一遍地沖洗自己。連一向不愛說話的張二哥都沒忍住,皺着眉頭抱怨一句,“小唐可真磨叽,瞎講究……他家裏以前是幹啥的?”
這個就沒人說得清了,只有鐵牛隐約聽管家說過幾句,他撿着自己還記得的部分跟大家嘀咕,“好像是做生意的。後來他們家的商隊遇上了土匪,損失了好些錢……”
衆人表示理解,原來是家道中落的小少爺啊,那就難怪沒幹過農活了。
院子不大,唐鏡也聽到了他們的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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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猜想,這種關于他背景的描述,或許也是這個世界對自身規則的一種修補吧——不管是什麽樣的世界,重要遵循一定的法則。
正在這時,院門外又走進來幾個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管家大叔,身後跟着一個相貌十分英俊的青年。他身上穿的也是下人的藍布衫,但管家大叔跟他說話的時候,神态卻是非常客氣的。
院子裏的人一時間猜不出這人的身份。
唐鏡卻再一次被巨大的狂喜擊中了,好像有餡餅從天而降,再一次落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他此刻正可憐巴巴地站在井臺邊,全身上下除了草鞋就只有一條寬大的亵褲,頭發上、肩膀上,還濕漉漉的往下掉着水珠,但他看着管家身邊的青年,卻好像看見了天使。
藏哥,你總算來了。
唐鏡拿起剛剛在井水裏揉搓過一遍的短褂,有些狼狽地擦了擦頭上身上的水珠。再次望向藏鋒的時候,紅通通的眼睛裏卻浮起了由衷的快樂。
真好啊,他想,藏哥真的來了。
藏鋒一進院子就看見了拼命在身上搓洗的唐鏡和圍坐在廊檐下看熱鬧的一衆長工,從院子裏飄着的臭味兒,不難猜出這些小夥子都去幹什麽活兒了。
藏鋒完全可以想象,從小在蓮花峰那種仙宮一樣的地方長大的唐鏡,在面對這種任務的時候是如何的崩潰。
尤其唐鏡還眨巴着小狗一般濕漉漉的大眼睛,一邊搖着尾巴一邊可憐巴巴的看着他……
這個小子怎麽就那麽可愛呢。
藏鋒簡直忍不住要笑出來了,他指了指井臺邊的唐鏡,對管家說:“就他吧。”
管家恨鐵不成鋼地瞪一眼院子裏臭氣熏天的一衆長工,再看看井臺邊幹幹淨淨的小唐,有些無奈的問他,“就這一個?夠不夠使?”
“夠了,夠了。”藏鋒忙說:“其實二少奶奶身邊的人手是夠用的,我們從梧桐園挑個小兄弟,也不全是為了幹活兒,主要是問清楚二少爺身邊的規矩,免得下人出去做事,沖撞了旁人。”
管家對他謙恭的态度感到滿意,又覺得跟二少奶奶身邊的一群斯斯文文的手下相比,這個園子裏的長工,也就小唐看上去還斯文些。
身為童家的管家,他也不希望二少奶奶的人誤以為童家的下人都是些只會幹農活兒的粗人。看看小唐,這不就挺秀氣的。
“小唐,”管家大叔指了指他身旁的藏鋒,“這是二少奶奶身邊的管事,你收拾收拾東西,以後跟着他做事……務必精心做事,不要丢了童家的臉!”
唐鏡簡直心花怒放了,恨不得撲上去抱着藏鋒在院子裏轉幾圈。
藏鋒忍笑,看着他搖着尾巴歡快地跑回去收拾東西,忍不住跟着他一起走進去,然後他就看見了大通鋪,看見了唐鏡床下有限的家當。
好吧,雖然他心裏仍覺得好笑,但這樣的條件,還是讓他立刻就心疼起來了。這傻小子也不知道來了多久,如果一直是這樣的條件,那他可沒少遭罪。
唐鏡把自己少得可憐的私人物品打成一個小包裹,背在背後,在一院子人羨慕的眼神裏跟着藏鋒走了。
一走出院子,他就興奮得恨不得抱着藏鋒好好地轉兩圈。
藏鋒左右看看,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便擡手在他腦袋上狠狠揉了一把,“怎麽這麽狼狽?”
“大概運氣不好。”唐鏡沮喪了一下,又很快高興起來了,“你是跟着二少奶奶來的?這個……是付青青嗎?”
藏鋒點點頭,“是她。”
唐鏡松了口氣,“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大小姐,富家千金。”藏鋒給他做一個簡潔的介紹,“上過學堂,還懂英文。她想去國外念書,但家裏不同意……主要是她母親不同意。婚事也是她母親一手包攬的,說這個童嘉銘也是讀書識字的人,跟她有共同語言。”
“她同意了?”唐鏡印象裏的付青青還是蓮花峰上那個明朗自信的女人,總覺得她這樣性格的人,不那麽容易妥協——要妥協的話,她也會找一個折衷的角度,盡可能最大化的彰顯自己的意志。
“開始不同意,後來家裏安排她跟童嘉銘見了幾次面,大概童嘉銘表現的比較有誠意吧,她就同意了。”藏鋒說:“我想辦法混進付家也有一個月了,這些事都是我親眼目睹,沒覺得這小兩口有什麽問題。”
唐鏡也有些疑惑,聽藏鋒的敘述,這就是一對小年輕在家庭的安排之下相親、結婚的故事,雖然帶有這個時代的特征,但付青青的父母能允許她和童嘉銘婚前見面、培養感情,已經是非常開明的态度了。
迄今為止,一切都挺正常的。
藏鋒帶着唐鏡去的,就是梧桐園。
短短幾天不見,梧桐園已經變得大不一樣了。最大的變化就是寬敞的庭院分出了前後兩個院子,作為童嘉銘工作場所的前院被單獨分隔出來了。
瓷窯就在這個院子裏,除此之外,還有之前唐鏡他們搬東西來存放的庫房和童嘉銘與老師傅們搞研究的工房。
在經過了簡單的調整之後,這裏變成了童嘉銘自己搞研究的工作室。
藏鋒帶着唐鏡去的是梧桐園的內院。
他一邊走一邊給他做介紹,“童嘉銘的住處是芙蓉園,但他執意要住到梧桐園來,付青青也只能跟他一起搬過來。聽說梧桐園原本是童嘉銘一個人的書房,如今非要住兩個人,付家陪嫁的人就不能都跟過來。我聽童老爺說,以後要把旁邊的院子也打通,好讓小兩口住的舒坦些。”
唐鏡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們一群大小夥子要擠在一個房間裏睡大通鋪,小兩口單獨住着一個大花園竟然還嫌棄不夠寬敞。
窮人和富人之間的差距可真大啊。
兩個人在內院的門口停了下來,按照規矩,他們雖然是二少奶奶的下人,但也不能随意進出內院,必須要二少奶奶同意見他們,他們才能在門口的花廳裏見付青青一面,彙報了事情之後,就要趕快離開。
兩個人等在內院的門口,守門的老嬷嬷進去給他們通報。
這時,就見幾個年輕姑娘簇擁着一個雍容華貴的美貌少婦從院子裏走了出來,她身上穿着舊式的對襟大襖,烏黑的頭發在腦後挽成發髻,發髻上別着一支金釵,垂下一串細小的珍珠流蘇。
流蘇随着她的步态微微晃動,越發顯得這位美人步态優雅,搖曳生姿。
藏鋒拉着唐鏡後退兩步,垂首行禮。
而美人和她身旁的侍女卻還沒有注意到他們,美人正側着頭跟身邊的丫鬟笑着說話,“……果然是讀過洋學堂的人呢,這一屋子書本,比二少爺的書房還要氣派呢。”
丫鬟笑着應她,“大少奶奶何必把別人捧這麽高?難道咱們不如她?”
美人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一沉,竟輕輕嘆了口氣,“也是可憐人……”話沒說完,看見了院門外還有人,便連忙收住口,帶着人前呼後擁地去了。
等她們走後,藏鋒才輕聲告訴他,“那是童嘉銘的大嫂白氏。住在梧桐園東邊的桑園。聽說他們兄弟倆的感情好像不怎麽好。”
唐鏡詫異,“那她還來找付青青?”
藏鋒有些無奈,“她們倆是妯娌,白氏是長媳,幫着婆婆管理內宅,弟媳剛進門,她哪裏會明面上就跟她過不去?你以後就知道了,這些內宅的女人手腕心計不比男人差,一個個的都厲害着呢。”
唐鏡疑惑的是,白氏為什麽要說付青青是個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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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鏡:餡餅掉下來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