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花神宮中死一般的寂靜。缪笙屏退了所有的侍婢，整個廳內只有顏七與她兩個人。缪笙不去打破顏七的沉默，一如她當初明白自己終将面對怎樣的命運，如今，她很明白顏七心裏的感覺。缪笙長嘆一口氣，微微後仰，靠在了厚厚的軟座上。她忽然想起當年那個抱着她拼命喊着她名字的那個男人，只覺得好笑，原來有些人，真的是到了最後關頭才會在心裏出現，從前那麽長一段時間，為何一直看着另外一個人？
顏七離開時，只模糊給出一個會再來的話。缪笙由侍婢們扶着艱難的走到神宮門口，目送顏七離開，忽然，缪笙瞧見了剛才早已告辭的芷慧龍女從不遠處一個斜路繞了出來，目光落在顏七身上，緊緊跟了上去。一旁有侍婢咕哝了兩句，缪笙只是笑笑，轉身回了神宮。
顏七有些失神的準備招雲回北巫山。她現在明白為什麽青華要自己不要沖動行事，也許有關她的事情，他早就知道。顏七沉默着看着腳下的路，直到一雙繡着精致花紋的繡鞋出現在眼前時，她才猛然擡起頭。
芷慧的出現讓顏七有些措手不及。從顏七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時，每每遇見，都是匆匆一眼。那時候帝君于她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而芷慧是他的未婚妻，是唯一有資格陪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子。從前她以為帝君常年來一個人很寂寞，想要陪伴他，後來才發現那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動了情，随後為自己的犯傻找了那麽多的借口，做了那麽多的傻事。原本是一場正室與小三的戲碼，如今倒有些分不清誰究竟是誰，雖然芷慧對顏七來說的确算不上能引起什麽親切之感的人，可在面子上，顏七仍是要笑上一笑，禮貌一番。
只是，顏七能拿捏好，并不代表此行本意就在顏七身上的芷慧龍女就能拿捏好！芷慧一改傳聞中的溫文秀雅，雙眼漸漸泛起紅，死死咬着唇，恨恨的看着顏七。顏七雖然是女子，可同樣也害怕把別人弄哭。她有些慌張：“哎哎哎，你哭什麽啊……”她三兩步上去想要扶一扶她。
“一千年了。”芷慧忽然開口，顏七的身子猛然一僵，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空。芷慧忽然一把抓住顏七的手，剎那間，顏七只覺得手頭上的力道将她往前狠狠一拽，回過頭，自己已經倒在地上！她有些惶恐的回過頭，卻見芷慧笑得凄涼：“不必驚慌，我只是有些東西要給你看，等你看完，自然就會醒……”說完，伸手一揮，顏七只覺得眼前一白，再回過神，竟然已經站在了一處懸崖。
凄厲的寒風呼嘯而過，顏七不由得一顫。腳下分明沒有動，卻有石子滾落山崖的聲音，顏七循聲望去，卻是一個與自己模樣相同的女子站在了懸崖前。她穿着一身素白的紗裙，卻不知為何站上了些血跡，有些髒亂，垂直披下的長發被寒風拂亂，偶爾有一兩絲掃過那慘白的臉頰，她站在那裏，顏七向前走了兩步，這才發現後頭還站着一個男子！
顏七猛然止步，心髒猛然跳起來……他是，他是青華？這……這是他們的那兩世記憶？
男子眼中神色複雜，女子不知從哪裏拔出一把刀，上頭還沾滿了點點血跡，男子的氣息漸漸急促，一揚手，一道泛着銀光的弧線劃過，女子下意識伸手去接，攤開手看清了掌中串着七顆小鈴铛的镯子，眼睛忽然紅了。她擡起頭望向他，聲音暗啞：“你曾說過，要我好好修行，待他日我們一同飛升，便能生生世世。你叮囑我要我勤勞修行，不可因為兒女私情誤了大事，你說這镯子就是我，你想我時，拿出它瞧一瞧便覺得開心……我一直以為你是在和我開玩笑，總有一天，你會忽然出現在茅屋前頭，故作嚴厲的問我究竟有沒有認真修行……”她一個哽咽：“直到今日，我終于相信你是忘了我了。可這樣很好，到了最後，我還能見到你！”
她轉過身，忽然一揚手，那手中的镯子便飛出了懸崖，下一刻，她嘴角竟揚起了微笑，含情望着镯子掉下去的地方，一并追了出去。
“不要！”
“不要！”
兩個聲音一同響起，顏七看着迅速墜落懸崖的那個素白身影，只覺得心中狠狠一痛！仿佛是感覺到了那女子心中的疼痛一般，她想要追下去，四周的景物卻忽然轉換，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顏七心中無限焦慮，無頭蒼蠅一般四處奔走，她剛想喊出聲，卻又回到了先前的這個山崖，周遭沒有什麽大的變化，卻又像是另一番光景。
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木杖杵在地上的聲響，顏七循聲望去，又是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顏七有些不解，這女子與她沒有半點相似，卻是個凡人！只見她跌跌撞撞的走上崖頭，顏七心中暗叫不好，想要上去阻止。就在這時，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銀鈴聲，顏七的身子僵住，摸向自己腕間，原本在腕間的镯子已然不見，他沒來由的一陣心急，四周似乎都被銀鈴聲包圍，面前那女子靜靜地站在山崖上，順着手中的木杖跌坐在地上。
那揮之不散的銀鈴聲猶如魔音一般讓顏七心慌意亂，卻怎麽也不肯聽，她無助的捂上耳朵，又覺得頭疼欲裂，好像有什麽東西就要呼之欲出！
“芷慧！我知道是你！你想做什麽！我知道是你！”她大喊着，可沒有人應她。
顏七閉上眼，腦海中開始不斷浮現那兩個女子縱身跳下山崖的場景，分明是片刻之間的事情，可那一刻仿佛被人有意延長了一般，她們的每一個表情都在顏七腦海中清清楚楚的浮現，連帶着那挖心般的疼痛也順着畫面沿襲過來。
……
“你三年無所出，是少爺在你的調養湯藥中下了避胎丸！少爺是顧家難得的醫學奇才，又怎能和你這樣的山野村婦有所出！”。
“亦白！亦白！”
……
“小妖兒，跳支舞來看看。”
“我……我不會……”
“咦，這倒怪了，你們狐貍不是最善歌舞？你不跳舞那什麽迷惑我？小妖兒啊，你這狐貍當得不太稱職啊……”。
……
“我既要了你，便不會棄了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生生世世，永随不棄。”
生生世世，永随不棄！
“生生世世……用随不棄……”顏七咬着牙念出這幾個字時，忽然覺得體內一股氣流從丹田直沖天靈，一聲凄厲的狐貍嘶吼聲劃破了源源不絕的銀鈴聲，顏七猛然睜開眼，從椅子上驚坐而起！
放在一邊的茶杯被碰掉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顏七雙目沖了血絲，大口喘着氣，擡起頭，自己竟然還在花神宮，缪笙身邊，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芷慧！
“是你……”顏七壓着嗓子道，嘴角彎起一絲苦笑。芷慧也淡淡笑了笑：“是……你記起來了對不對……”
顏七笑了，眼淚卻掉了下來：“為什麽還是這樣？為什麽你們都要騙我！”她用盡力氣嘶吼出來，憑借着女娲石的力量沖破了記憶中的封印，可神識波動的過猛，她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缪笙将目光移開：“我想，這樣的話，你應該會更加能夠容易做決定。”
顏七雙手緊握成全，昔日的記憶統統回到了腦中——那個在白家受盡委屈的媳婦，那個被無情遺忘的小狐妖……那才是她的記憶，那才是她經歷的兩世！
“你以為，只有你才會這樣不離不棄的依然跟随帝君？顏七，為何總是你！為何你總要來打擾我和帝君的生活？若不是你！今時今日就不會是這樣的境地！你以為帝君真的喜歡你？呵，你伴随他多久，我又伴随多久？帝君早就知道了在凡間的事情，可你根本就是應劫的犧牲品，遲早都要死！帝君不過是在你死前可憐你！給你些溫情，你還真當補藥吃了嗎！”
顏七猛然望向芷慧：“你……那新婦是你……那個師妹也是你……”
芷慧狠厲的一笑：“不錯，是我，若不是你，我大可以陪伴着帝君安安穩穩的過完幾世，顏七，都是因為你！如今你還在貪圖什麽？你得到的已經夠多了！”
缪笙自始至終都不做聲，任由芷慧一句更重一句的刺激她。眼看着面前的小女孩的意志快要崩潰，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暗金盒子。
顏七只覺得耳畔開始嗡嗡的，好像什麽聲音都要聽不見了。昔日裏那些傷痛似乎是在一瞬間以十倍的程度重溫了一遍一般，讓她難以承受。
一雙素手出現在眼前，缪笙一只手将盒子遞給顏七，一只手摸摸她的頭：“不要難過，小七，如果真的難過，打開盒子，便能解脫……”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