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嫂子——”
李鵲從堂屋外走了進來。
沈珠曦站起身, 六神無主地看着他。
“一會李鹍開路,我帶你突圍。情況緊急,要是弟弟有什麽不當之處, 還請嫂子海涵。”
“四丫怎麽辦呢?”沈珠曦問。
李鵲略一沉吟,道:“廚房裏的米缸正好可以藏一個孩童, 讓她藏在缸裏, 黃金廣的目标是我們,不會搜查家中其他活口的。”
沈珠曦也覺得此法可行, 親自帶四丫到了廚房,看着她躲進了足以容納她的米缸裏。
四丫小小年紀便很懂事, 遇到這種事也不哭不鬧, 十分聽話地蹲在米缸裏不出聲。
沈珠曦安頓好了四丫, 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她把金簪緊緊握在手裏,李鹜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好像也被她握在了手心。她逐漸冷靜下來。
她沖回裏屋,抓起床上的被單裹了起來。
“嫂子這是做什麽?”李鵲跟了進來。
“黃金廣把人手主要集中在門外, 後院肯定是防備薄弱之處,我們可以聲東擊西, 讓李鹍背着這個從後院突圍,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們想從後方突圍而緊急支援,等前門的防守一疏忽,我們就可從前門離開,直奔鎮上——”沈珠曦一頓,看着李鵲驚訝的神色,底氣慢慢弱了下來, “我、我是這麽想的,不知道可不可行……”
“可行,太可行了。嫂子你真是智多星。”李鵲說。
“也沒那麽厲害……”沈珠曦臉紅了。
“聲東擊西, 這個法子好。”李鵲說,“讓他們以為我們要從後院突圍,但實際上我們的目标卻是前門。等突圍後,我們不去鎮上,我們還有一個選擇。”
“什麽選擇?”
“逃跑變數太多,與其後背應敵,不如背水一戰。既然選擇從前門突圍,我們何不順勢挾持黃金廣來作人質?”
兩人一拍即合,李鵲幫着沈珠曦把被子裹出人形,沈珠曦找來細繩捆出腰肢和脖頸,讓這個被子人乍看上去更加逼真。
李鵲叫來李鹍,交代清楚後,把人形被子捆上了他的背。
“武器……”李鹍說。
李鵲轉身往外走。
“廚房裏有刀具,你……”沈珠曦話沒說完,就見李鵲去而複返,将一把鋤頭扔了過來。
李鹍熟練接住,跨出堂屋。
沈珠曦不明白這兩兄弟要做什麽,一頭霧水地追出。
李鹍和李鵲各拿一把鋤頭,在桂花樹下挖了起來。
“你們這是……”沈珠曦驚訝道。
沒一會,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沈珠曦目瞪口呆地看着兩兄弟拖出一個矩形木箱,敲掉上面的鐵鎖後,兩人從衆多刀槍劍戟裏輕車熟路地選出各自的武器。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吃驚這藏在家裏的小武器庫,還是吃驚提前做下如此準備的李鹜。
他把住的地方當成什麽龍潭虎穴了?竟然準備如此充分!
李鵲挑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藏在身上,李鹍則從箱子最底抽出一把足有七八寸長的大鐵斧,虎虎生風地揮了兩下,滿意地拿在手裏。
沈珠曦縮着肩膀後退了兩步——別說那斧頭的重量,就是斧頭舞出的可怕風聲,也夠把她刮個趔趄。
“都準備好了嗎?”李鵲說,目光看着沈珠曦。
沈珠曦緊張地點了點頭。
“嫂子,你先閉上眼。”
沈珠曦不明所以,聽話閉眼。
片刻後,李鵲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可以了。”
她睜開眼,看見李鵲手裏拿着兩條長長的沙袋。一旁的李鹍手裏則拿着三條規格更大的沙袋,他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從上衣裏扯出裹在腰上的最後一條沙袋。
李鵲松手,兩條沙袋和李鹍手裏的四條沙袋一齊落地,響聲沉悶如雷。
“走吧。”
燃燒的籬笆外,幾名身形各異,臨時拼湊起來的鄰縣地痞拿着木棍戳了戳搖搖欲墜的竹籬笆,回頭道:“黃爺,籬笆都燒透了,可以直接推倒了。”
黃金廣帶來的心腹都護衛在他身邊,那些穿布衣,有補丁,挽着褲腳或是幹脆光腳,甚至頭上戴了一頂破草帽的烏合之衆則被他安排在了外圍。
他擡眸望向籬笆門裏,揚聲道:“一炷香時間已經到了,你們想好沒有?我再說一遍,交出沈珠曦,饒你們不死,你們要是識趣,我也可以收留你們在我麾下做事,李鹜給你們的,我加倍給你們。”
黃金廣說完後,夜幕下只有籬笆燃燒的火焰聲。
他沉下臉,道:“推牆!”
衆手下齊聲應喏,正要合力推牆,後院方向忽然傳來驚呼:“黃爺!他們從後面跑了!”
“圍住!不能讓他們跑了!”黃金廣吼道。
原本圍在前門的人手立即往後門跑去。黃金廣正想跟着移動,一道人影從燃燒的籬笆門後沖了出來,黃金廣心中警鈴大作,大吼:“中計了!所有人都回來!”
這話說得遲了,李鵲已經近了他的身。黃金廣也是常年在刀尖舔血的人,可他力氣雖更勝一籌,但李鵲的速度太快,黃金廣還來不及反應,李鵲就已閃身到了身後,一把冰涼的匕首緊接着貼上了他的脖子。
“讓你的人撤走。”李鵲冷聲道。
黃金廣臉色難看:“你這麽做,想過後果嗎?襄州知府不會放過你的……”
“你背後便是皇帝老兒又如何?”李鵲道,“更何況,你只是一個小小知府養的狗,我連你的主子都不怕,還會怕你?”
“你——”
李鵲手裏的匕首推進一寸,一道血線出現在黃金廣的脖子上。
“讓他們撤,或者我們魚死網破。”李鵲說。
黃金廣咬緊牙關,片刻後,剛剛開口,一道急切的聲音從後院方向響起。
“黃爺不可!”
周壯拿着一把弩弓跑了出來,一臉立了功的讨好和狂喜,大聲道:“你們快放了黃爺!不然你那好哥哥可就沒命了!”
躲在籬笆後的沈珠曦一驚,不敢相信最被寄以希望的李鹍反而是最快被攻破的那一個。
李鹍力大無窮,怎會輕易被俘?
她靠近籬笆上燒焦的孔洞,屏息凝神往外看去——
衆人的目光集中在周壯身上,他似是享受這注目,更加耀武揚威道:“還是黃爺有遠見,先拿了弩弓給我防身,那箭上塗着毒藥,你要是敢不放人,你的義兄可就在劫難逃了!把人帶上來!”
周壯一聲吆喝,兩個壯漢拖着李鹍走了出來。他衰弱得任人拉扯,手臂上還插着一支弩箭,嘴唇和臉色都泛着可怕的青紫色。見到挾持黃金廣的李鵲,他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童,心虛地喃喃道:“我以為,豬豬真在我背上,就……躲了一下……”
失望和厭煩在李鵲臉上一閃而過。
他手裏的匕首更加貼近皮膚下的動脈,神色陰沉道:“別耍花樣,拿出解藥,否則你就沒命了。”
“你先松開我,我自然給你解藥。”黃金廣道。
“你沒有和我商量的餘地。”
黃金廣笑道:“你那哥哥,難道你就不管了?”
沈珠曦本以為答案昭然若揭,李鵲的回答,卻和她的想象背道而馳。
李鵲的刀刃繼續下壓,一股刺目的鮮血染紅了泛着寒光的匕首。
黃金廣面色大變。
李鵲面無表情,緩緩道:“那我們就來試試,究竟誰能威脅到誰。”
“你不要命了?!”周壯大叫之後連忙改口,“你不要你這傻哥哥的命了?!”
李鹍已經站不穩了。
兩個打手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臂,強行讓他站在地上。他還死死握着那把鐵斧,目光雖已渙散,聽到周壯的話,仍下意識地無力揮了兩下。
“即便他沒命了,也是他的疏忽害了他。和我有什麽關系?”李鵲說,“倒是你,你死後,覺得是誰害了自己?是我,還是你這膽大包天的色心?”
“好——”黃金廣冷笑道,“那就讓我們看看,到底誰先死在前頭。”
兩方都不肯退讓,陷入僵持。
也許事情會有轉機,可是沈珠曦等不下去了,李鹍也等不下去了。
他平時健壯有力的雙腿彎曲着,膝蓋只差一點就磕上了地面,一雙半睜半合的眼睛不複黑亮,神光渙散。
沈珠曦不了解黃金廣,不知道他臉上的冷笑是否只是強裝鎮定,可她了解李鵲,知道李鵲臉上的神色是認真的,他是真的可以犧牲李鹍來換取最後的勝利。
李鹍前三個最喜歡的人都沒有李鵲,她現在知道原因了。
她真傻,還沒一個傻子看得透徹。
“李鵲……”沈珠曦走出搖搖欲墜的焦黑門扉,“換解藥。”
“嫂子——”
“先換解藥!”沈珠曦厲色道。
月影星光之下,她背脊筆直,目光凜然,正顏厲色的模樣就像一個天潢貴胄,一個高貴不可亵渎的公主。
“嫂子!就是我放了他,他也不一定會給我解藥!”李鵲仍不甘心,争辯道。
“那我也不能看着李鹍死!”
即便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李鹍中毒死在她面前!
李鵲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幾變。在半晌無聲的對峙之後,他沉着臉看向周壯:
“我可以放人,但你要先讓我看看解藥。”
周壯看向黃金廣,得到後者點頭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
“扔過來。”李鵲說。
周壯縮回手,緊緊捏住紙包:“那不行,你要是說話不算數怎麽辦?我把解藥放在這傻子身上,拿傻子和你換黃爺。”
李鵲眯起眼,冷冷地看着他。沈珠曦屏息凝神,生怕他再次拒絕,好在,他很快松了口:
“……可以。”
李鵲看着周壯将紙包塞進李鹍衣襟裏,然後推着黃金廣上前。
周壯一個眼色,兩個壯漢拖來李鹍,兩人步步試探,一觸即發,終于在緊張的氣氛中,完成了人質的交換。
李鵲單手抓着李鹍肩上的衣服,一邊警惕對面的動靜,一邊拖着他小心後退。
沈珠曦連忙上前接應,扶住了李鹍癱倒的身體,又将他衣襟裏的解藥丸子拿出,用顫抖的雙手将藥丸倒入半昏迷的李鹍嘴裏,不斷捏着他的嘴,他的喉嚨,幫助他咽下這幾顆黑色藥丸。
重獲自由的黃金廣已經回到了保護圈中央,兩只手也數不清的打手将他密不透風地護了起來。
其餘的打手,則兇神惡煞地向沈珠曦三人逼近。
李鵲掙紮的視線在沈珠曦和李鹍身上徘徊。
沈珠曦面色慘白,無意識地抓緊了李鹍的手臂,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安,神志不清的李鹍掙紮着想要起身,鮮血從他中箭的地方湧出,沾濕了沈珠曦的五指。
她忍着哭腔,輕輕按住李鹍的身體,喃喃道:“沒事了,沒事了……”
“這下我看你還有什麽花樣。”黃金廣摸了摸脖子上的鮮血,露出一個冰冷的獰笑,“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拿下——”
銳利的寒光在夜色中一閃而過。
薄如蟬翼的刀尖壓上了黃金廣脖頸上最粗壯的經脈。
“人拿下了,”李鹜摘下頭上的草帽,說:“黃爺準備怎麽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