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李鹜和李鹍走後, 李鵲拿着草帽和釣竿走出門。
沈珠曦看着他挂在隔壁上的水桶,問:“你要去釣魚嗎?”
“大哥安排的任務——不僅要保護好嫂子,也要釣一桶魚起來留着晚上烤。”李鵲笑眯眯道:“嫂子釣過魚嗎?”
沈珠曦誠實地搖了搖頭。
若說誰能在禦花園裏釣魚, 那只有父皇和諸位皇子才有資格了。公主釣魚,只會淪為笑柄。
“嫂子要是有興趣, 不妨來試試?”
李鵲真誠相邀, 沈珠曦左右沒事,順勢答應了下來。
多她一人, 就多一個小板凳。她有心幫李鵲拿東西,李鵲卻說什麽都不讓她幫。
他兩手各提一張凳子, 手臂上挂着木桶, 腋下又夾着釣竿, 一身滿滿當當的沿着下流走到水勢稍緩的地方,找了一處蔭蔽坐了下來。
沈珠曦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看着他熟練裝填魚鈎。
李鵲從木桶裏拿出竹筒, 捏起一只扭來扭曲的蚯蚓,魚鈎輕松一勾, 穿透蚯蚓柔軟的身體。原本還扭來扭曲的蚯蚓似乎感到疼痛,立即在魚鈎上盤成了一團。
沈珠曦不由皺眉。
李鵲将魚鈎上挂着蚯蚓的魚竿用力甩出,鈎子順利沉入河中央,連帶着鈎子上的蚯蚓也消失不見。
李鵲在小凳上坐了下來,說:“釣魚是一件枯燥的事情,為了不把魚吓跑,我就不和嫂子說話了。嫂子若是無聊, 可拿一本書來打發時間,也可自行離去。”
“好,你不必管我。”沈珠曦忙說。
兩人在板凳上靜坐了許久, 魚鈎沉入水面之後便了無音訊。偶爾也有魚影從清澈的河水裏閃現,但它們似乎知道魚鈎處潛伏着危險,并不上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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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時間後,沈珠曦不由在小凳上挪了挪屁股。
正午的太陽最是毒辣,雖有樹蔭遮陽,但氣溫還是快速地攀升了。再加上無事可做,沈珠曦漸漸有了離去的想法。
李鵲分明一直看着河面,仿佛對她毫不在意,但卻在她心生倦意的時候,第一時間察覺了她的躁動。
“嫂子,你知道釣魚最重要的是什麽嗎?”他輕聲開口。
“技巧?”沈珠曦說。
李鵲搖了搖頭,目光注視着平靜的魚線。
“是耐心。”他像是在說釣魚,又像是在說更嚴肅的什麽東西,“長久蟄伏,一擊得手的耐心。”
他話音未落,魚線忽然顫動起來,水波層層晃動,有什麽東西正從水面下用力拉扯魚鈎。
李鵲立即開始收線,沈珠曦屏住呼吸看着波瀾陣陣的水面,也忘了李鵲先前的異樣。
不一會,一條青魚出現在李鵲的水桶裏。
沈珠曦好奇地看着桶裏安靜翕動的青魚,李鵲把魚竿重新甩出去後,忽然問:“嫂子喜歡小動物?”
“你怎麽知道?”
“我聽大哥說了,”李鵲笑道,“去探望剛生産的母豬,還要帶禮物。”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的确喜歡各式各樣的小動物——除了蟲鼠蛇一類外觀上給人沖擊太大的東西。多年的深宮生活,讓她深深明白,和動物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容易了許多。
動物就是動物,從它們的眼睛裏,她能看出它們的心意,不像人,即便就坐在你的對面,依然猜不透他是喜是怒,下一刻究竟是對你微笑示意,還是拂袖而去。
她望着鱗片清透明亮的青魚,略有惆悵地說:“我還在宮裏的時候,有一只白色的波斯貓……是越國公主養的,我替她照顧。皇宮淪陷後,也不知道它今日是否安好。”
李鵲寬慰道:“貓比人更容易生活,嫂子不必擔心,說不準它如今還是宮裏的寵貓呢。”
“希望如此……”沈珠曦嘆了口氣。
她擡起頭,正好迎上李鵲臉上的紅坑。細看之下她才發現,這坑不是天生殘缺,更像是後天被人生生剜去一般。
“吓到嫂子了?”李鵲就像她肚子裏的蛔蟲,她還什麽都沒說,他卻已經貼心開口,“我拿着釣竿行動不便,勞煩嫂子換到另一邊來坐吧。”
“沒關系……我不怕。”沈珠曦連忙解釋,李鵲也不再勸說。
沈珠曦的視線又不由自主落到他臉頰的紅坑上。若是沒有這面坑,李鵲定然也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一名,如果這傷真是人為,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會使他失去臉頰這一片肉的呢?
觀察入微的李鵲此時一定能猜到她在想什麽,可是他沒有開口解答她的疑惑,沈珠曦也就沒有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不例外。
第一條魚上鈎後,第二條魚很快也上鈎了,正當李鵲從活蹦亂跳的鯉魚嘴裏取魚鈎時,一個活力十足的聲音接近了他們身後。
“興致不錯啊,還在這裏釣魚。一會送我兩條呗?”
“随姑娘?”
沈珠曦驚訝起身,看着手提一個荷葉包走向兩人的随蕊。随蕊穿着上午見過的衣裳,也許是為了方便在爐子前幹活,幾日見面,她都穿的是偏深偏暗的顏色,和總是鮮紅衣裙的九娘相比,是兩個極端,倒和總是穿寡淡顏色的沈珠曦有些相像。
“我帶了燒雞來,換你們幾條魚,不過分吧?”随蕊說。
“不過分,”李鵲笑道,“只是……我們大哥的鹵豬蹄呢?”
“這裏。”随蕊摸着肚子,咂了咂嘴,“不錯,九娘的手藝一如既往。”
她放下肚子上的手,白了李鵲一眼,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
“凡是李鹜的東西落在我手裏,就別想要回去!”
李鵲失笑道:“吃了也好,算是大哥對随姑娘賠禮道歉了,往日的事,還請随姑娘大人有大量,饒他一回吧。”
“想都別想!”随蕊馬上說:“還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撞倒了我爹,害得我爹在床上躺了兩月。你和李鹜,我見一次罵一次!”
“随姑娘開心即可。”李鵲無奈笑道。
“你就安心在這兒給我釣魚吧,這都是你該做的!我有話和沈珠曦說——”随蕊忽然看向沈珠曦,說,“你跟我過來。”
“去遠了可不行,大哥交代我要照顧好嫂子。”李鵲道。
“就在屋裏!”随蕊沒好氣地說,“我還不吃人!”
沈珠曦跟着随蕊走進竹屋後,随蕊一邊環視四周環境,一邊在桌前坐了下來。
“外面看着破破爛爛,裏面還行。”她說。
“李鵲打掃了一早上,都是他的功勞。”沈珠曦笑道,“我給你泡杯茶吧。”
随蕊擺了擺手:“不用茶,清水就行。”
李鹜離開前,燒了一壺清水留在家裏,沈珠曦倒好水回來時,随蕊已經拆開了荷葉包。
鼓鼓囊囊的荷葉包裏有兩只燒雞,一只完整,一只只有一半。
随蕊朝她招了招手,說:“坐下,陪我吃雞。”
她大大咧咧地直接上手撕下一只雞腿吃了起來,沈珠曦想告訴她何處洗手的話自然沒機會說出。
沈珠曦自己洗了手回來,用箸子拉扯下一只雞翅膀,夾着吃了起來。
随蕊看着她的吃相,好像見到了什麽稀奇東西一樣,眼也不眨。
“宮裏的女人都這麽吃東西?”随蕊問。
“……也不是所有女子都如此。”沈珠曦含糊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随蕊此次忽然上門拜訪,肯定有她的用意,但她不說,沈珠曦也不好開口,只好陪她吃那半邊燒雞。
她剛吃了晌午不久,連一只雞翅膀都沒吃完就脹得放下了箸子。
“你就吃飽了?”随蕊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剛用過午食不久。”沈珠曦解釋道。
“午食……”随蕊重複了一遍她的話,接着說道,“這半只燒雞是今日剛烤好的,我們兩個把它吃完,別便宜了三個臭男人。”
她用雞腿骨隔空指了指荷葉上的另一只完整燒雞。
“這是隔了三夜賣剩下的,雖然沒壞,但也快壞了。一會李鹜回來,你就拿這個給他吃。”
沈珠曦遲疑着沒說話,随蕊沒在意她的猶豫,用沒有拿雞腿的幹淨左手掏出了一樣東西放到桌上。
是李鹍上午扔她的碎布頭。
沈珠曦已經知道裏面是什麽東西了,所以她看着碎布頭,身體沒動。
“李鹍去哪兒了?”随蕊問。
“他和李鹜出去了,說是去鄰鎮買東西。”沈珠曦說。
“李鹍以前也扔過我不少東西,我從沒打開看過。”随蕊說,“現在看來,我應該錯過了不少饴糖。”
沈珠曦雖然知道這兩人應該沒什麽可能,但她還是老媽子心态發作,忍不住為李鹍說起好話。
“李鹍本質不壞,他就是孩子心性,不善表達……”
“我知道——”随蕊頓了頓,說,“我現在知道了。”
随蕊臉上露出一抹懊惱,她似乎不太習慣說這樣的話,眼神避開沈珠曦,盯着手裏啃了一半的雞腿。
“我以前……不怎麽關心他,也沒拿他特殊對待。是我太粗枝大葉了,他是個傻子,我不該和他一般計較……”
“随姑娘——”沈珠曦打斷她的話,“我希望你還像以前那樣對待李鹍,就像他一點也不傻,就像你對其他人一樣,該罵就罵,該說就說。我覺得,李鹍也一定是這樣想的。”
她先前還疑惑李鹍喜歡随蕊的原因,現在她逐漸明白了。
若說鎮上還有人不當李鹍是個傻子,那一定就是李鹜和随蕊這兩人。她對李鹍的好,多少帶了同情,而李鵲,她多少能察覺他私下裏對李鹍的敷衍。
李鹍腦子雖不靈光,但心是敞亮的。他看得比誰都清。
“……真的嗎?”随蕊半信半疑地皺起眉頭,“我一直以為,我這樣的性格一點也不招人喜歡。”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李鹍喜歡,我也喜歡。”沈珠曦認真地說,“随姑娘爽朗大氣,和你說話的時候,總是特別放松。”
“既然你這麽說,我就不改了——我這年紀,再想改性子也難了,更何況,我是家中承嗣女,若是真成了你這般好說話的性格,我老爹又該愁眉苦臉了。”随蕊忽然看向沈珠曦,“其實,我挺欣賞你的。在這鎮上,成了親,丈夫沒死卻出來務工的女子,太少見了。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我在鎮上也有幾分人脈,說不得能幫上什麽忙。”
沈珠曦感動于她的好意,連忙起身道謝。
“你說話就說話,站起來行什麽禮!哎呀,坐下!”随蕊用左手把她重新按回凳子上,“你既然出來自食其力,那就跟我和九娘是一類人。九娘嘴巴碎,但心眼是好的。有什麽難處你都可以和我們說。這就和男人愛打堆建什麽商會一樣的,我們自己出來打拼的女子本來就難,自然該互相幫助。我這人呢,看着不好相處,但只要你對我好,我也不會虧待你的。”
随蕊的話讓沈珠曦開心極了。她倒不是眼饞随蕊許下的幫助承諾。
宮中的時候,無論是嫔妃還是同為公主的姐妹,對她大多都沒有好臉色,一方面是因為她有個惹得龍顏大怒的犯錯母妃,一方面,則是因為她有個挑不出絲毫過錯的完美未婚夫。
可是出宮後,她接二連三感受到同為女子的好意。她們不嫌她笨拙,不嫌她無知,主動對她伸出援手——
沈珠曦想和她們做朋友,可是又怕自己唐突,只能忍着滿心激動,沉默坐在那裏。
為了用行動彌補她未能出口的話語,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雞翅膀。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懷着一腔感激,她竟然和随蕊合力分完了那半只燒雞。
這直接導致了晚上的一場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