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之後兩人誰也沒再提起當天發生過的事,小郁最終沒有和那家經紀公司談攏,依舊留在了K鎮,而周遠志也接了那份夜宵廚師的工作,白天有戲上戲,沒戲出門幹活,晚上還要上K鎮兼職,如果不是在同一個片場拍戲,柳恒澈和周遠志碰面的機會幾乎為零。常常是一個出門了一個才起,一個睡下了另一個才回來。
表面上兩個人都還維持著原來的樣子,但柳恒澈很快确認周遠志确實在躲他,因為就連稍微親密一點的舉動都會被他不動聲色地躲開。擁抱、親吻被拒絕,就連摸摸臉孔或是牽手這樣介於朋友和情侶之間的舉動也會被擋回來。
柳恒澈心裏很急,可是他毫無資格去指責周遠志,因為變成現在這樣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他也想要挽回這種局面,但一旦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就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那天晚上,柳恒澈中途醒來,察覺了枕邊人做的事情。周遠志一面喊著他的名字,一面喘息著自慰。那一瞬間的震驚至今還在。
柳恒澈過去沒和男人交往過,周遠志是第一個,他能夠與他親密地接觸,接吻擁抱或是調情,這些在片場面對一個毫無感情的陌生人他都能輕易做到,何況是對他喜歡的周遠志,但當真正直面性事的時候,這種直觀的沖擊力還是不一樣的。他因此不由自主地退縮了,然後有了第二天的那些蠢問題。
柳恒澈絕對不願意失去周遠志,但周遠志要的東西他卻一時半會沒法給,這讓他惴惴不安。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正是因為害怕周遠志看出這一點,他過去才會總是借由半真半假的調情來推遲直面這件事的這一天,結果現在被他弄巧成拙。
周遠志開始躲他,似乎準備拉開與他的距離。
分手……
柳恒澈想到這兩個字就慌得不行,卻又不敢對周遠志做任何出格的舉動,他已經搞砸了一次,不敢再冒險。他過去引以為豪的智商情商在這個局面中統統變作負數,他就像只困在迷宮裏的小白鼠,不知道下一瞬科學家會對他做什麽樣的實驗而只能被動地等待。
然而他自己不敢接近周遠志,卻又看不得周遠志和其他人相處。這種感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越來越厲害,小郁或是其他人,任何與周遠志太過接近的人他都會看不順眼,周遠志對每個人都是和善和友好的,他對他們微笑,允許他們與他有肢體上的接觸,而現在每個人都能接近他,只有他柳恒澈不能。
柳恒澈有的時候因此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他對人謙和有禮的态度和風度翩翩的社交形象好幾次險些毀於一旦。有一天早上,他痛得龇牙咧嘴的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嘴裏居然長了兩個潰瘍。柳恒澈上了火,只能凄凄慘慘地跑去鎮上買苦瓜和去火的藥,結果這麽巧,他在鎮上碰見了一個故人。
這個故人,叫唐曉駿。
其實唐曉駿會出現在K鎮也不是什麽太稀奇的事,之前萍姐已經提起過,那個人即将開拍一部好片子,和知名導演趙幼青合作。
不過是半年時間而已,唐曉駿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過去還在新麗影的時候,唐曉駿一直被柳恒澈壓著,他們走相同路線,難免同行相忌,一直到柳恒澈被驅趕出新麗影的那一天,唐曉駿才說出對柳恒澈的心裏話,他崇拜柳恒澈,入行也是為了他。這兩句話雖不至於讓柳恒澈銘感五內,卻也給了他鼓舞和力量,但現在重遇唐曉駿,柳恒澈卻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變化。
似乎是将過去積壓的東西完全釋放出來了一般,站在K鎮一處僻靜的胡同口,身後尾随著助理和保镖的唐曉駿予人的印象不再是鄉下少年的質樸和單純,他打扮華麗,神情高傲,十足的大牌姿态,跟在他身旁的助理點頭哈腰地替他打傘拎東西,聽任他的指示差遣。
柳恒澈站在對街,望著這一幕微微皺起眉頭。
他們幾個似乎正在等人,唐曉駿面上滿是不悅,過了一陣子,終於有人過來,從車上匆匆下來一個男人,一把摟住唐曉駿附耳對他說了幾句什麽,又拿了東西送給他,他才眉開眼笑地跟著那個男人上了車,而那些保镖和助理則被打發走。
車子離開了,柳恒澈的心中卻難以平靜。
來接唐曉駿的男人他也認識,正是以前新麗影兩名大鱷級副總中的一個,叫林悅文。新麗影本來是由幾個從媒體、娛樂公司走出來的老江湖合作開辦的企業,後來逐漸形成了一定的規模,便有了紛争,在歷經一番争鬥後終於定局,除了當家的蘇總,下面是兩個派別,林悅文是一派,張寶頤是另一派,萍姐和柳恒澈過去便是張派底下的人,唐曉駿自然也是,可現在萍姐被派去帶個毫無發展前途的新人,而唐曉駿卻投向了林派,甚至似於之過從甚密……
柳恒澈看了一圈街面,找到一家網吧,跑進去付錢開浏覽器。不用怎麽費事,就找到了那幾條新聞。這已經是去年年底的事了,他卻一直沒有注意到。标題是:新麗影人事大變,張寶頤因病離職。
文中提到張寶頤已於本月二十三日正式自新麗影病退,然而所謂病退只是借口,張氏離職的真正原因是以旗下藝人出事為開頭牽出的他本人的問題。在之前的公司內部賬目審核中,張氏被董事局查出多筆賬目不清,随後更被發現在職時屢次侵吞公司巨額財産,直指其以權謀私甚至涉嫌挪用公款購毒藏毒,最後公司念在舊情,只以病退作結。其中列舉了張寶頤的身家資料,哪裏哪裏房産幾處,哪裏哪裏存款多少,又某年某月某日送了哪個小明星什麽禮物,房産、皮草、名牌車、包,凡此種種,竟是一副秋後算賬的态勢。
柳恒澈一路看到最後不由渾身發涼,他現在才明白過來自己當初為何會被當做過街老鼠一般追打得如此凄慘。按理他涉毒一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公司若是有心壓制,熬一陣就能過去,就算公司打算放棄他,也不至於被炒熱到如此身敗名裂地步,現在看來,當時媒體如此盡速得到消息又屢有內幕被爆,完全是因為有人在背後大力推動。當然,對方弄死他只是順便,真正想要的是個由頭,拿來盤查張派,撼動對方根基。
水面以上波瀾萬傾不過是個幌子,水面以下才是真正的暗潮湧動。
對方真正想要弄死的是張寶頤和他那一系人馬,至於柳恒澈,身敗名裂,傾家蕩産,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引子,他這個卒子,只是順路被人踩死!
柳恒澈苦笑不已,身在局中,渾不知情,浸淫娛樂圈多年,依舊未夠班。
他渾渾噩噩走上街面,只覺得日光也不是那麽亮了,這盛夏的白晝都仿佛籠著一層蒙蒙的灰,叫人不知去路何處。迎面走來許許多多人,男女老少,各個長相都該不同,看在柳恒澈眼中卻都變作一樣的臉孔,一時是唐曉駿那樣的傲慢華麗,一時又是萍姐那樣的憔悴蒼老。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聽得身後有腳步聲,随後就被人重重地拖住。柳恒澈有些訝異地轉過身去,卻看到周遠志氣喘噓噓地拉著他。也不知道在他後面追了多久了,臉都跑紅了,額上滿是汗水,濕透了衣裳。
只有這個人,在他眼中是有著自己的面目的。
唯一的一個人。
“阿澈,你怎麽了?”他問,眼神裏滿是毫不掩飾的焦慮和擔憂,“我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
柳恒澈定定看著面前這個男人。還是那熟悉了的輪廓和五官,貌不驚人,卻讓人安心。
這将近一個月來,周遠志一直回避與他接觸,這還是第一次主動來找他,主動和他發生肢體上的接觸。他的目光又移向牢牢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周遠志雖然貌不驚人,但相反的是,他的四肢卻都長得很好,尤其是那一雙手,手指很長,極其好看。柳恒澈看著那雙手,恍恍惚惚不由就想到那一晚周遠志躺在他懷中愛撫自己的樣子。
那天晚上,他就是用這樣漂亮的手指套弄著他自己的性器,幫助自己得到高潮的嗎?他的手指是怎樣移動,怎樣掌握,怎樣揉弄呢?
柳恒澈忍不住想,如果那雙手替自己……
“阿澈?”
柳恒澈回過神,不由得面上一紅。
“阿澈你怎麽了?”周遠志問,“你今天不是還有戲要上嗎?”
“嗯,我來買些去火的藥。”柳恒澈輕咳一聲說,“剛才碰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周遠志不笨,馬上反應過來問:“你……你沒事吧?那些人說什麽随他們去,小人得志不會久的。”
柳恒澈看著他,忽而伸手将周遠志一把攬到懷裏。
周遠志掙紮了幾下沒能掙出,慌得四處張望:“阿澈,放手,被人看到的話怎麽辦?”
“被看到就被看到啊,我們在交往,情侶做什麽幹嘛要別人管?”
“阿澈!”周遠志急了,“你将來是要重回演藝圈的!”
這一句幾乎如同一道驚雷,震得柳恒澈渾身一顫。
在他心中隐藏的另一個自私的念頭,幾乎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可周遠志卻發現了。不敢再近一步既是因為他給不了,卻也是因為他不敢給!他怕!怕陷入太深,怕無法抽身,怕這段感情成為将來的障礙!
他在那一瞬間幾乎無地自容。周遠志如此坦蕩與毫無保留地付出他的愛,可在他柳恒澈的心中卻永遠盤根錯節著無數的假設、限定和預先留下的後路。他給的這份所謂的“愛”,甚至連“喜歡”都算不上,這其中摻雜了太多太多的雜質和前提,根本就是垃圾!
面對著這樣的自己,周遠志要拿出怎樣的勇氣和擔當才能回應他那種自以為是的調情與親昵?甚至在自己試探著問出,如果不交往了是否還能跟著他這樣的問題也保持鎮定?
柳恒澈閉了閉眼睛:“遠志。”他說,在那個瞬間做了個決定。
他說:“我不當演員了好不好?”
不當演員,從此就做一個平凡人。不用在乎公衆形象和大衆的眼光,不用再去費神周旋於那些複雜的派系和人際鬥争,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生活,然後試著給這個人純粹的愛。